汪瓷生坐在沙發上,已經坐了很久。
“誰?”汪瓷生終於在屹湘離開很久之後,開了口。“這個名字很熟悉。”她有點恍惚。
“永昌的董亞寧。跟我們在IEM並購案上有過競爭並且最終得手的那位。他父親是……”
汪瓷生擺了下手。那中年人收聲。
“他為什麽會跟著屹湘?”汪瓷生的語氣裏添了分犀利。
“岡田傳回來的消息說,董先生看上去跟屹湘小姐很熟悉,應該是朋友。”
“告訴他們,別打擾她。”汪瓷生又擺了下手。
“是。那我先下去。”中年人行禮,悄悄的退下。
汪瓷生依舊靠在沙發上,她的目光落在屹湘剛剛呆過的地方,手伸出去,就像屹湘那冰冷的臉,就在她手心裏捧著……她胸口有種撕裂的疼,急忙按住。
僕婦悄悄過來,跪在地毯上,收拾著茶幾上的茶具。
“續子。”汪瓷生松了下手。胸口疼的輕了些。
“是,夫人。”被叫作續子的僕婦停下了收起剛剛屹湘用過的茶杯的動作。
“下去吧。”汪瓷生直直的看著那隻茶杯,良久,她伸手過去,將杯子握在手裏。杯子慢慢被她攥的有了溫度……
“夫人。”續子再次出現,“陶生小姐電話。”
汪瓷生接過電話來,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手裏的杯子,聽筒中妹妹的語氣沉穩中有焦急,她這邊卻漸漸靜如止水。
連聽到腳步聲,她也眼都沒有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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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ephina屏住呼吸,望著此刻看上去是氣定神閑的姐姐,聽到她輕聲的說:“……不用驗了。”她隻覺得血氣上湧——大姐將杯子託在手中,對著光,看,“我說不用,就不用……她是。不會有錯。”
Josephina隻覺得腿腳一下子酥軟了,她跌坐在琴凳上,手同時按到了琴鍵,發出的雜亂聲響,驚動了汪瓷生。她轉過臉來,看到面色煞白的小妹,過了一會兒,對著電話說:“筠生來了。我們再通電話。”她從容的將茶杯放下,電話交給了續子。站起來,走到Josephina面前。
Josephina仰起臉來。
汪瓷生對著小妹點了點頭。
Josephina一低頭,眼淚滾滾的順著眼角滴下來,很快便彙成了兩道熱流……她猛的抱住汪瓷生,說:“對不起……”
“沒關系的筠生,那時候,你還小。”汪瓷生抱著小妹。小妹的臉埋在她的腰前,那滾燙的淚水順著她的衣服滲進來,帶來一股強烈的灼痛感。她深吸一口氣,扶好了妹妹,她說:“筠生,你答應我。”
Josephina抹著眼睛。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滾落,點頭又點頭,“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對屹湘,和以前一樣。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汪瓷生慢慢的說。身上的灼痛感越來越強烈,從皮肉到骨髓,每一寸每一分都在痛似的,痛的臉色灰敗下來。
Josephina驚恐的看著大姐的樣子,叫道:“大姐!續子!”
汪瓷生抓著小妹的手,晃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說我沒事不要叫嚷,人便朝著小妹倒了過去……
董亞寧在出電梯的時候,頭也沒回的對著身後那個姓岡田的男人說:“轉告你的僱主,別再傷害她。”
電梯門一開,他獨自出去。
走了兩步,才覺察,手心裏仍握著什麽。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十五)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十五)
他翻看著玉墜子,這東西已經被他捏的跟他的身體有了同樣的溫度。
象徵高潔的梅蘭竹菊,被雕在瑩潔如月的玉上,有說不出的動人之色——她曾經發著狠扯下來,遠遠的丟進海水裏去。
說,不要了……淚花從眼角濺出來,迸進海裏。
清澈的海水拍著堤壩,嘩嘩的響。四周圍隻有海風呼嘯,由遠及近……
他脫了鞋子和襯衫縱身躍入水中去。
防浪堤下是亂石陣,一排一排的。海水縱然清澈見底,在堤壩上看得清飄搖的彩帶般的海藻和石頭上生長的白色牡蠣,這斑斑點點間,找到那同樣是白色的小玉墜子卻十分的困難。
他在水下找了一會兒,就覺得胸悶無比,露出水面來,想換口氣,聽到她驚慌的叫他:“董亞寧你上來!你上來……那東西我不要了!你快給我上來!”
海水浸到他眼中,她雪白的裙子被海風吹鼓成了一朵花,遠遠的看過去,她的人有點兒變形。他抹一把臉,對著她揮揮手,又一個猛子紮下去……天色在變暗,尋找開始變得困難。他一寸一分的摸索,趁著光線還好。每升上一次海面,她的聲音就啞了一分。
在漲潮,海水開始變的渾濁。
海島跟陸地相連的路,隻要漲潮,便會消失。他知道他必須在潮水漲起之前帶她回到岸上去,海島上隻有一個燈塔,而燈塔自從變成了自動化的長明燈,燈塔就再也沒有人看守了,也不知道島上還有沒有人家……也許夏日的夜晚在這裏熬過一夜不是難事,但岸上的爺爺會擔心的,還有他帶她出來的時候,偷偷給邱家打過電話了,告訴他們離家出走的湘湘被他帶來了鄉下爺爺家、讓他們放心——這個類似“背叛”的小動作他還沒敢跟她講。想著拖到她們家來人接她,還有時間可以讓她哭啊喊啊的平靜一下。
此時他應該早些放棄,帶她回去。
可這個東西很重要,他明白。她負氣扔掉,一定會後悔的。不能讓她後悔。這個沖動的丫頭……做事這麽不經大腦,一火起來六親不認,究竟是像了誰呢?他本來對她那對什麽親生父母毫無興趣,這會兒倒突然有個念頭,也許她那脾氣,其實是像了他們……
終於一縷像血一樣的絲線漂在渾濁起來的海水中,被他一把拽住。幾乎差一點張開嘴巴要喊出聲,猛的想起自己在水底呢,急急的踩水上浮,海面又上升了幾分。
她早已不是在堤壩上站著,而是下到了石階上,看到他浮上來,變了調的聲音在大聲喊董亞寧董亞寧……
他累極了,踩著水,浮在那裏,晃著手,喊都喊不出聲,卻記得應該笑給她看一眼。漲潮時的海浪有些恐怖的巨大力量,總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推。他好容易堅持摸到了岸邊,又被一個浮浪推後,她要伸手拉他,被他罵。
他說你給我滾上去,要你拉我,小看我是不是?
心裏是知道沒有多少力氣了,沒想到好久沒下水,體力變的這麽差……他終於攀住石頭沿,第一件事卻是舉高了左手,把那玉墜子給她。她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子——其實她不拉還好,這一拉,把他的手臂重重的磕在了堤壩上,那個疼啊……還好終於是上來了,他躺在壩上,仰頭看著淡淡的天空說:“哇,我要是死在這裏,看你怎麽跟我爺爺交代。”
她是跪在他身邊的。
他看著她的臉是倒著的,因此就有些變形——看慣了她纖巧柔美的面孔,這樣看著真的很滑稽,他忍不住呵呵笑起來。被水和風嗆到,劇烈的咳嗽起來。
她拍他的胸口,很大力的拍,拍著拍著又哭了。
他忍不住罵了個髒字,說:“你能不能別哭了,哭的我心煩。”
她哭的更兇。
“喂,你要學孟姜女哭夫,哭倒這大壩啊?”他翻身坐起來,開始不耐煩。
“董亞寧你嚇死我了……”她抽抽噎噎的,看著他,“你要真出了事,我可賠不了你們家……”
他大笑,說開玩笑吧,我穿開襠褲的時候,不會走路就會凫水,我會有事,那不是哪吒淹死在海裏?龍王爺都得嫌我煩快點送我回來……喂你幹嘛!
她的臉突然靠近,抓著他襯衫的手使勁兒的晃著,那小拳頭就那麽來回的在他胸口蹭,不痛但是癢,讓他有種奇異的感覺,他忙不疊的推她的手說你幹嘛啊!臉上不由自主的開始發熱,額頭上這就冒了汗……
她咬牙切齒的喊:“你嚇死我了!”
是喊著的。哭太久了,她聲音沙啞。被海風吞著,還有些嗡嗡作響。
他笑。
邱湘湘也會害怕。
他這個念頭還沒下去,她的臉忽然靠近了他,她清涼的嘴唇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也隻好說碰了一下,連她溫暖的鼻息都沒有感覺到……
到底是誰嚇死誰啊!
腦子完全懵掉了,直了眼看她,“你……你你你……”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什麽叫心跳如雷?耳邊全是海風呼嘯,眼裏全是她模糊的面孔,她身後是深藍的天幕,和天幕上閃爍的就要流落下來的繁星……那時候真切的體會到什麽是,心跳如雷。
而她一定是聽到了他的心跳。一定是的。不然她的眼睛怎麽會那麽亮?
有涼涼的海水濺到臉上和身上,他渾然不覺。
“董亞寧,你要再不起來,咱倆怕是得一起喂魚了。”她小聲說。幾天以來,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裏有一點點活潑的味道。
他驚醒。四下一看,再一次心跳如雷啊……潮水已經漲到了齊著堤壩。一浪一浪的,若不是海面此時尚屬安寧,他們倆隨時都有被卷走的可能。
危險隻是一種概念。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說:“你就隻看著前面的路、千萬別看別處,你跟著我,一起跑過去。”
她的手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指。
兩隻手吸盤一樣拘在了一起,吸盤的中間一點點,是那枚玉墜子。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十六)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十六)
他笑嘻嘻的說我喊一二三咱倆一起跑。
她點頭說好。
跑出去兩步,她拽他。
他還沒來得及問,她就拽著他回去——原來是他的運動鞋。
他啼笑皆非。
幾千米的堤壩平時看起來一點都不長,那個時候卻覺得若能短一些、再短一些就好了,被海浪追著的感覺,是危機四伏……可是私心裏,他卻想,也許一直這樣,拉著她的手,跑下去。危機四伏也好,坎坷磨礪也好,完全可以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