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亞拉並沒有因為兄長的沉默住嘴,她繼續說:“你現在也知道心疼這孩子了?還是隻能用這樣隔靴搔癢的招兒。我告訴你,晚了!你現在做什麽能減輕這孩子受的苦?”她話裏的每個字都在發著狠,會咬人似的。“可這樣一來,人家更會說,邱家縱容女兒,湘湘不知自愛。”
“亞拉。”郗廣舒叫了一聲。
邱亞拉看看嫂子,又看看兄長,說:“我知道這些年你們不好受。叫我說,也都是你們應得的。她不怪你們是不怪你們,你們要心安理得了,還怎麽配做人父母。”邱亞拉手背抵住鼻尖,抑制著自己激動起來的心緒,“當著湘湘的面,我總是維護你們的。我自己都覺得可恥。如果我當年在……”
“亞拉。”郗廣舒隔了桌子,握了邱亞拉的手,緊緊的握著,“亞拉,湘湘是我們的女兒,沒有人比我們更難過。”
“難過?”邱亞拉冷笑了一下,“該難過……哥,嫂,她能回來不容易。你們跟我保證,以後,誰也不能再那樣傷害她,可以嗎?”
“亞拉,我保證。”郗廣舒說。
邱亞拉說:“你保證沒用。”她轉向了邱亞非。
“亞拉!”郗廣舒拽著邱亞拉的手,被邱亞拉掙開了。
邱亞非注視著妹子,問:“這樣的保證沒意義。”
邱亞拉臉色更難看些。
“都這個年紀了,還是照樣任性。你這樣,日後,讓我怎麽放的了心?”邱亞非問。
“好了好了,亞非,少說一句……亞拉,你時差還沒倒過來吧,回房間休息下。”郗廣舒忙說。
邱亞拉盯著兄長。
邱亞非那冷靜自持的面色,和深沉犀利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表露出他情緒的變化。
邱亞拉想,就在昨晚,兄妹倆多時不見之後照例的爭執中,也是她點燃戰火、繼而一通亂吵,兄長的態度總是克制的,像戴了一副人皮面具似的——她嘆息一聲,說:“算了,說了也沒用。我不說了。我再說最後一次:但願不會再有這樣一天,但如果有,不管誰說什麽,我是不會忍氣吞聲讓人欺負湘湘的。”她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恰好遇到回來的瀟瀟。
瀟瀟看到姑姑面有慍色,悄悄的站住。他看了眼餐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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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亞拉瞪了他一眼。
瀟瀟笑了,說:“姑姑,注意和諧、和諧。”
“狗屁。”邱亞拉說。
“那您別老擠兌我爸。他好不容易盼著您回來……”
“更狗屁了。他那樣子,我看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你沒見他教訓我時候那精神頭嘛?”邱亞拉板著臉說。
“您一回來,這家裏誰還能教訓您,全都聽您的了。”瀟瀟笑著說。他看到父親正往辦公室走,他忙叫了一聲“爸爸”,回頭對邱亞拉說:“姑姑我先過去。”
邱亞拉仰頭望著廊上的滴水檐,再遠一點,是勾心鬥角排列的五脊六獸。這老屋子年前剛進行過修繕,屋雖老舊,琉璃瓦、彩繪圖卻是極新的。她出神的看了一會兒。
“這雨老這麽下下去,明天可挺麻煩。”
“有什麽麻煩,又不是戶外婚禮。”邱亞拉終於心境平和的說,她側臉看了下郗廣舒——她那與面容和年紀並不太相符的灰白頭發,顯示了她的思慮過度和操勞。邱亞拉有些心疼,想到自己剛剛發那通脾氣,免不了有些懊悔,可嘴上卻說:“怎麽也不讓人好好弄弄頭發?明天跟劉迎霞坐到一起,不要被她比下去。”
“太小瞧我了,怎麽可能被比下去?起碼我在白頭發數量上能勝過她的。”郗廣舒開玩笑說。
邱亞拉笑出來,“是啊,還有個設計師女兒,早給你打點的好好兒的了。”
“就是說嘛。多笑笑,亞拉,回家來了,多笑笑。”郗廣舒溫和的說。
邱亞拉看著院中積下的雨水,低聲說:“好……我盡量。”
“在湘湘的事情上,最難過的就是亞非。他曾經以為我們已經失去了這個女兒……還好湘湘回來了。沒有比這更讓他高興的了。湘湘回來,他精神都好多了。”
“那天,也是下著雨。”邱亞拉忽然說。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五)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五)
郗廣舒愣了一下。
“雨下的那麽大,我當時就想,那預示著兩個孩子的命運,到底是風調雨順呢,還是多災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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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快要過去了,屹湘都沒有被記者打擾。她想自己預先的設防便顯得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公司主頁發訪問量驟增,但因為臨時關閉了留言評論功能,服務器癱瘓這種狀況也都沒有發生。宣傳部甚至有時間及時的更新了部分資訊,既正面又積極。
屹湘聽著臨時會議上Josephina的安排部署,心想這一次危機公關,恐怕又是公司大獲全勝。
在所有的醜聞隻要利用得當都能夠轉化為注意力再轉化為利益的今天,難怪有人寧可出醜都不願被民衆遺忘。
同事們都離開後,Josephina在這間被臨時用作會議室的客廳裏,給屹湘端上她親手泡的綠茶。她說:“我知道你不太喜歡喝茶。不過有時候茶比咖啡更能起到安定心情的作用。”她說完坐在那裏,自己手裏也捧了一杯茶。
屹湘看看Josephina。事出突然,又想避開媒體,今天Josephina將會議召集在了她的寓所。是個藏身在高檔住宅區的小單位。Josephina的住處會幹淨的一點也不像設計師的空間,甚至在目之所及之處,沒有一點多餘的東西。四面白牆,水泥地面,如果不是地上鋪著雪白的地毯,這裏給人的感覺會更冷。
“我母親是個愛幹淨的女人。要說她有潔癖也未嘗不可。我出生的時候,我母親已經四十五歲,從年齡上來說,她足以當我的祖母,所以她對我很寵愛也很嚴厲,我很愛同時也很怕她。她是個……可愛又可怕的女人。”Josephina說著,將燈光調的明亮些。
屹湘默默的喝著茶。
“還沒有聯絡到Vincent?”Josephina換了話題,同時也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她見屹湘沒有回答,沉默一會兒說:“如果有他的消息,及時通知Laura。”
手中杯一灣茶湯裏,有一根細細的茶葉正慢悠悠的一起一伏。
屹湘隻顧了看那有些無依無靠的茶葉,對Josephina的話,看上去是心不在焉的。
Vincent隻在早間給她打過一個電話,電話中跟她道歉。不道歉倒罷了,一道歉反而惹的她火冒三丈。比起這突如其來的風波和自己眼下的困局,她更擔心的是Vincent的處境。
Laura此時當然是真的非常著急。就像Josephina,她也很著急。她們都在做著切實的事情。可她們的目的,首先並不是為了Vincent,而是為了LW不會被這個醜聞拖累。這當然不能說她們錯,無論如何,身家利益總是要放在前頭的……她坐的端正些。
“幸虧是周末,不然今天股市開盤,公司股價一定大跌。”Josephina小聲的說,語氣並不輕松。屹湘的沉默她能夠領會,“我不喜歡Vincent,我也並不喜歡你。可對公司來說,你們都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Vincent,如果他不在LW,說失掉半壁江山都不誇張。Laura已經幾十個小時沒睡過。”
屹湘喝了口茶。茶的溫度正好,入口有種回甘,於是果然如Josephina所說,她覺得舒服了一點。
“按說Vincent不應該經不起這點事情。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他事業上遭遇過更大的危機,都挺過來了。”Josephina看著屹湘。
“事業沒有成功的時候,拼命的想要成功。成功之後想要更成功,依舊是拼命。可也許人生最重要的東西,並不是這些。”屹湘將茶喝了,杯子放下。
她說的話,聽起來跟Josephina要跟她討論的主題風馬牛不相及。Josephina卻領會了她意思,她剛剛還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竟是和顏悅色的模樣,說:“我總算知道,為什麽Vincent和Laura寧可晾著我,也願意等你。”
屹湘眉一擡。
“比你有才華的人多的是。”Josephina說,“但能讓他們信任的,極少。我不問你了。既然你是真正關心Vincent的,幫他度過難關吧。”
“他需要時間和空間。也需要尊重和信任。我能給他的幫助,也隻有這些。”
“就算是被拖累?”
“就算是被拖累。”
Josephina笑了。
“他被我拖累的時候更多。”屹湘也笑了下。這不能算是愉快的對話。但她覺得輕松好些。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Josephina忽然問。
“沒有。我在等您的安排。”屹湘回答。
Josephina看了屹湘一會兒,說:“我要求跟你一起去,但是她不準,要單獨見你,我隻好遵命。你的意思呢?”
“沒有問題。”屹湘同意,“我需要特別注意什麽嗎?”
Josephina欲言又止,搖頭道:“我想不需要。我讓司機送你……”
“告訴我地址就好了。”屹湘拿起了手袋。
Josephina回身拿了一張便條紙,提筆寫下了酒店房號,她遞給屹湘的時候說:“她在等你。”
屹湘將便條拿在手裏。友禪紙,細密的花紋,是櫻花圖案。上面寫著的是一行英文加幾個數字。屹湘知道這是汪瓷生下榻的酒店房間了,Reitz的總統套間。
她心裏突然的有些異樣感覺。
因為Reitz,也因為Josephina說的這四個字。
在等著她的,是什麽?
去Reitz的路上屹湘很努力的讓自己集中精神。在停車場停車的時候,她到底還是撥了個越洋電話。此時已經是紐約的深夜,她原以為等待她的會是答錄機,卻不料電話響了兩聲之後便被接了起來,而且是Vincent那低沉而又有些無力和沙啞的嗓音。
屹湘頓時覺得自己懸著的心又落下來一些,她故作輕松的說:“真會選地方。”
“青蛙這裏的躺椅能讓我睡一覺。”Vincent說。
“那你就好好睡一覺。”屹湘說。青蛙,他們倆背後總這麽稱呼他們的心理醫生。從第一次在診所不期而遇,青蛙就成為他們倆對醫生的代號。
“好。”Vincent說,“你那邊在下雨?”
“是的。紐約天氣怎樣?”她問。雨滴打在擋風玻璃上,又急又密。
“滿天星鬥。”Vincent說。
屹湘輕聲的,哼了一句:“Starystary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