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崇磬看她一眼。
車子停下來,他才說:“我就不送你進去了。”
屹湘看了他一會兒,點頭,說:“晚安。”
葉崇磬看著屹湘。出其不意的,他伸手過來,揉了揉她的頭發。緩緩的,輕輕的。
屹湘隻覺得他手上的溫暖是那麽的沉,沉的在他的手離開之後,那溫暖仍沉沉的往下落、往下落……
“晚安。”他說。
屹湘一回身,低著頭進門去,聽著他的車子離開……她站住,愣了一下,才叫道:“媽?”
郗廣舒顯然是剛進門,看著女兒,答應一聲,又看看她身後,問:“你這是從哪兒回來?”
屹湘沉默。她想母親剛剛一定是看到了送她回來的是葉崇磬。她於是搖了下頭,說:“葉大哥隻是順路送我。”她知道這一定不是母親想聽到的答案,但並不打算跟母親解釋清楚。
郗廣舒看了屹湘一會兒,才說:“姑姑回來了。”
“嗯,我知道。”屹湘同母親一起轉身往上房走。瀟瀟的車已經回來了,上房燈光明亮,他們應該是去見父親了。屹湘低了頭,仿佛已經聽到姑姑的聲音。
“湘湘。”郗廣舒在推門的瞬間,叫了女兒一聲。
“嗯?”屹湘看著母親欲言又止,定定的。
“進去吧。”郗廣舒拍了女兒的手臂一下,似有什麽話,咽了下去。
屹湘呆站了片刻,才走進去。
屋子裏隻有瀟瀟一個人。站在父親書房門口,回頭看見母親和妹妹,他搖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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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傳出爭執聲。聽得出雙方都已近盡量控制,依舊是控制不住。
郗廣舒嘆了口氣,走過去敲了敲書房門,不等裏面回應,她就帶著笑意問:“亞拉回來了?”她一把推開了房門。書房裏霎時安靜了下來。
“回來了。”邱亞拉那鏗鏘有力的女中音響了起來,“嫂子。”
“怎麽一回來就跟你哥哥怄氣?”
“我哪兒是跟他怄氣,我是氣瀟瀟這小兔崽子,說去接我,結果差點兒讓我在機場過夜。”邱亞拉的聲音在短短的時間裏摻進了笑意,“湘湘呢,湘湘回來了沒有?”她問。
屹湘走到門邊,探身進去,笑著說:“姑姑,我在這兒。”書房裏隻亮了一盞臺燈,她隻見父親坐在書桌前,板著臉。母親和姑姑都坐在他對面,兩人倒是笑意盈盈的。
瀟瀟忍不住拍了她後腦勺一下,十分寵溺的。
邱亞拉招了招手,待屹湘過去,她打量了她片刻,不滿的說:“怎麽回來,起色反而不好了。”
“哪有。”屹湘彎下身,靠近姑姑,要讓她看清楚些,“您眼神兒是越來越差了吧?仔細瞧瞧?”她說著話,隻在邱亞拉面前一晃,繞到桌子後面,摟著邱亞非,對姑姑笑道:“您是成心氣我爸吧?”
邱亞非臉色緩和了些,問:“你怎麽一身亂七八糟的味道?”
屹湘吐了吐舌尖,對著母親和姑姑說:“爸跟克格勃似的。我呀,今晚可是去了不少地方……”
“都去哪兒了?”邱亞非問。
“去……我不告訴您!”屹湘笑著,“這都幾點了,快去休息。明天再說——這幾天您可得好好休息,快去快去……”
邱亞非便順著女兒的意思起身回臥室去。
父女倆經過門口,屹湘剜了瀟瀟一眼,回頭低聲對他說:“你還杵在這兒,還不趕緊去?”
“什麽事?”邱亞非問。
屹湘笑而不語,隻管推著父親往前走。
郗廣舒跟邱亞拉目送著父女倆走遠,幾乎是同時的,轉頭看著對方。
“亞拉……”
“嫂子,我今天在機場,看到一個人。”邱亞拉聲音低沉。
“誰?”郗廣舒問。
“你先別問。但願是我看錯了。”邱亞拉看著她,搖頭,嘆口氣,說:“可我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她站起來,推開窗子。從隔壁房間裏傳來屹湘的笑聲,聽起來,是那麽的無憂無慮……她扶著窗臺,眼前一幕一幕的過往。
一張清麗脫俗的臉忽然出現在她視野中,她屏住呼吸。
那面容清晰起來,背景高遠壯闊,漸漸往後退去,似是許多年前,那淡影空濛的山河。
“姑姑?”屹湘晃著手。
邱亞拉回神,背景和面容同時消逝,眼前隻有侄女一個人。她一把抓住了屹湘的手。
“湘湘!”
“噓……”屹湘比了一下手指,指指遠處。
邱亞拉看過去,月洞門裏,一對人影擁抱在一起。
“瀟瀟會幸福的。”屹湘倚著窗子,輕聲說。
邱亞拉的眼前有些模糊。
她想擁抱下屹湘,但克制著,並沒有伸出手臂,況且屹湘已經轉過身去。
她看著屹湘瘦瘦的身影……
窗子被輕輕關上,邱亞拉轉頭看著郗廣舒。
“湘湘也會幸福的。”郗廣舒說,“這是我們的責任。”
外面,大顆大顆的雨滴撒豆似的從天而降,月洞門裏的人影手拉著手,一閃而逝,空留下一陣輕笑……
屹湘走到廊外,伸手,雨點落在掌心,癢癢的,涼涼的。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一)
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一)
董亞寧的手機在淩晨三點半響起時,他還沒有睡。
旺財在他床腳下“呼”的一下擡起頭來,警覺的看著他。
電話就在床頭櫃上,他伸手就拿得到。
近年來他保持著起碼有一部手機暢通的狀態,卻總是有些忌諱在深夜響起的鈴音。
是馬場的馴馬師打來的,告訴他,他的愛馬霹靂在幾天前産下的那匹小母馬,可能不行了……馴馬師甚至帶著一點哭音,不停的重複著“不行了、真的不行了”這幾句話。
董亞寧讓他把電話換給獸醫。那位已經幾個晚上守著霹靂和小母馬的獸醫比起馴馬師來倒是沉穩和鎮定些,但語氣是一樣的糟糕。董亞寧又說了一遍“全力施救”的指示,隨後便掛斷電話。
他起身換了件衣服。
從他的房間出來,就是爺爺的臥室。他停下腳步,推開門,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爺爺,才悄悄的出門。旺財跟著他走到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示意它也上車。
這裏地處城外,離馬場並不算遠。爺爺習慣了清澈透明的空氣,城內那總有些煙塵氣的味道讓他非常不滿,也非常不喜歡城內的嘈雜和繁瑣。他總是不厭其煩的陪著爺爺來這裏,也清淨,也安樂。
他看看時間。
等下但願來得及趕回來送爺爺上火車。雖然爺爺說不用他送,李晉自然會安排好。到了那邊他三叔就會負責接站的。他還是覺得讓李晉代勞,總不像那麽回事。
他知道自己那些關於深夜鈴音的忌諱,多半是來自爺爺……不知為何這次見面,也許是爺爺一反常態的上京看他來,讓他格外的意識到跟爺爺相處的日子,總是越來越少了。
車子在公路上飛馳。
連續下了兩天的雨,到處都濕濕冷冷的。
時間既是太晚也是太早了,車載電臺搜尋了一圈,除了福音臺一無所獲。傳道的男聲溫和的念著聖經故事,在他聽起極是乏味,可他就那麽聽到了馬場。
下車的時候雨還在下,空曠的馬場被雨水浸泡著,顯得格外的寒涼。董亞寧讓旺財呆在車上,自己小跑著到了他的馬廄門前。門內亮著燈,他按了鈴,值班員才給他開門。
他一邊消毒換衣服,一邊問趕過來的馴馬師情況到底怎麽樣了。他昨天得到的消息還是暫無性命之憂,怎麽突然又惡化了。
馴馬師眼睛通紅,說小母馬的感染已經從肺部擴散到了全身……
董亞寧心裏咯噔一下。
看到他臉色變了,馴馬師難過的不再說話,帶著他往小母馬所在的馬廄去——它被隔離在最裏面的一間馬廄裏,其他的馬匹都被臨時移到了另一頭。隻剩下緊鄰的霹靂。小母馬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它的媽媽霹靂的。
董亞寧頭一次來看生病的小母馬的時候,就問過獸醫,得到不會交叉感染的肯定答複後,他同意小母馬仍跟在霹靂身邊治療。此刻他站在柵欄外,看著躺在墊子上打點滴的小家夥,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頓時浮了上來——霹靂看到他,探頭過來,蹭了蹭主人——董亞寧拍著霹靂的脖子,望著這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看到了眼中流露的悲傷和難過……
董亞寧走進柵欄。
他在小母馬旁邊蹲下來。
這是匹還不到一個月的小馬。有著和它媽媽霹靂一模一樣的慄色皮毛。總是活潑潑的四處奔跑,一刻也不肯停歇。現在卻瘦的脫了形,還不斷的抽搐……董亞寧伸手過去,握住了小母馬的前蹄。它瞪著眼睛看著董亞寧。
這是一對沒有神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