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一斛珠》, 本章共4162字, 更新于: 2024-11-01 14:02:26

粟仲華夫人點了下頭。她摸著指甲上的一圈碎鑽,出了神……


粟茂茂自外面進來,看到伯母跟母親安靜的坐著,有些奇怪的問:“怎麽了?”她將手機按在桌上,左看右看,笑著問:“吵架了?我才能多會兒不在,就吵架?爭糖吃吧?別爭,我這有的是,剛在車上說沒了那是哄你們的,怕你們吃多了不好……”她笑著打開包,摸出一把巧克力來放在桌上。


粟夫人笑著撿起一顆巧克力來,“小貓啊。”


“娘娘,我都多大了,您還叫我小貓。”茂茂笑著,也給她母親剝了一顆巧克力放在手邊。


粟夫人笑笑。


“爸說他今晚不回家啊,媽。”茂茂轉了下臉,說。她拿了蓋碗茶,抿一口潤潤喉,剛剛那個電話,她說的有些久,喉嚨發幹。“你們放心啦。”


“你這話奇怪,我們有什麽不放心的?”她母親問。


茂茂定定的看了她母親兩眼。眼神很冷靜,全無嬌憨。


“我有分寸。”茂茂說完從桌上拿起畫冊來,翻看著,淡淡的說:“都說磐哥戲好……今晚跟他配戲的這位,據說都退出舞臺、安心教戲好幾年了,不知道他怎麽請的動……可見A角色就算是再好,也得有個絕好的B角色襯得起,才更好。”


“聽你這小假洋鬼子講起戲來,沒的起雞皮疙瘩。”粟仲華夫人說著,低聲問道:“最近沒見你跟那個丫頭一起了?是瞞著我們呢,還是怎麽著?”


“什麽那個丫頭啊?您就對我的朋友這樣的態度啊?”茂茂合上畫冊,語帶不滿。有心再駁幾句,她見母親皺了眉,便說:“我不是最近工作忙麽……她是因為生病了,在休養身體。”畫冊丟在桌上,啪嗒一聲。


“小貓,交朋友的事情上,我們從來沒限制過你。雖然說,朋友講究的是各交各個,不論什麽,可你也別讓我沒法兒見那位。”


“我又沒幹什麽出格的事兒,您有什麽沒法兒見的?養外室的又不是您丈夫。”茂茂的眼神倏然變冷,也不理會母親驟然變色的臉,隻對伯母說了聲“悶,出去透口氣”便起身走出了包廂。


外面比包廂裏的空氣成分要複雜的多。可她還是更喜歡外面這沒有伯母和母親身上香水味的氣體,讓她覺得沒那麽壓抑。她看看手機屏上的時間,還有四十多分鐘才開場……手機上掛著兩串翡翠珠鏈,她撥著。


翡翠珠子用朱砂色的絲縧編綴成的。紅的紅,綠的綠。纏在手機上,十分好看。這些年她換了無數款手機,掛飾卻從來沒換過,看到的人都說好看,見掛了兩個,也有想討一個的、也有誇這是意頭好、好事成雙的……


那一次,姐姐是跟葉崇磬一起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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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問姐姐:“定了嗎?”當著全家人的面。


文弱的姐姐,沒說一個字,隻重重點了下頭。


伯母便看了伯父一眼,說:“準備嫁女兒吧。”


“姐姐,這個好看。”她第一眼看到就愛不釋手。


“喜歡?我自己做的。”漂亮的姐姐有一雙靈巧的手。不單畫得好畫,寫得好字,拉得好琴,還能做數不清的讓她豔羨卻學也學不來的事。


“喜歡。”她拽著流蘇。


想必是心底的貪念早從眼睛裏鑽了出去,被姐姐捕了個正著。姐姐看著她笑了笑,伸手解下來,放在她手上。她推辭,卻也舍不得往堅決了推辭。姐姐在笑,被他看到,將他自己的那一個也摘下來給她。原本是一對的,在她手裏,又成了一對。


她攥著這對翡翠珠鏈,看那倆人十指相扣。心裏說不出的感動。要很久以後,她想明白,也許那就是她心目中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安穩度日,歲月靜好……


粟茂茂靠在樓梯欄杆上,望向戲臺子。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姐姐。


****************


葉崇磬一進後臺的木門,就差點兒被一頂“花轎”撞了個正著。舉著花轎大旗的演員忙跟他道歉。他笑著問葉崇磐在哪兒,那人指給他,說直著往前走到底兒左手最後一間就是了。


他小心避讓著正著預備的演員們,經過一間一間化妝間,有密閉著門的、有敞著門的,裏面是一個個的“角兒”。大多都在上妝。他走到最後一間,門前也撂著花籃,密密的排著,葉崇磐這間關著門,對門那間大敞著,他一轉頭看到裏面的人,上了妝的那位正踱著四方步,看到他,拱拱手稱呼了聲:“葉先生。”


葉崇磬微笑,問:“瑜老板。您今兒去哪個角兒?”


瑜老板甩了一下袖子,抖一抖,捋著胡須亮給葉崇磬,道:“您瞅瞅?”


葉崇磬早看出來瑜老板扮的是老管家周良,笑著說:“有勞瑜老板。”這瑜老板其實是個瘦小而年輕的女子,卻是眼下最紅最好的老生。


瑜老板又拱拱手,指指對門那間響著巴、赫小提琴曲的屋子,不聲不響的轉了身,依舊踱她的四方步去了。葉崇磬看著,擡手敲門。小提琴曲悠揚清亮,跟後臺這氣氛簡直南轅北轍。葉崇磬邊敲著門,邊不由自主的笑出來。


沒人給他開門,聽不清裏面到底是崇磐的聲音,總之是有人在說話。他推了下門,門開了。裏面說話的聲音大了些,他叫了崇磐一聲,正要進門,一個小巧的身影從幾個穿了戲服塗了油彩的演員中間鑽了出來,他停了下腳步——是屹湘捧了一束小巧的鈴蘭往他這邊走來了。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十)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十)


屹湘也是隻顧了避讓演職人員,並沒有注意到葉崇磬。直到葉崇磬開口叫她一聲,她一擡頭看到,料到他也是來找崇磐的,便直接走到他面前來,看了眼推開的房門,小聲問:“在裏面?”此時屋子裏傳出的是悠揚舒緩的小提琴曲,令人驚奇,她以為這會兒,葉崇磐即便有心情聽點兒什麽,也該是戲曲選段,不會是西樂。


“肯定是。”葉崇磬回答她。他是知道堂兄有這個古怪脾氣的。越是重要的公演,越是要做些與演出毫無關系的事情來減壓。有一年他去紐約演出,他也是在後臺見到他,交響樂放的震顫人心,整間化妝室都在抖似的,他則一絲不茍的對鏡勾畫……他輕推了下門,對屹湘說:“在準備登臺。”他稍擡聲浪又叫了崇磐一聲。沒聽到崇磐的反應,倒是另有人喊了句“剛說起你呢,這就來了”。


聽聲音正是董亞寧。


屹湘跟在葉崇磬身後。


葉崇磬不疾不徐的走著,她也就若即若離的跟著。


這間化妝室很小。進門先看到的是一排簇新的戲服。鑲著閃耀的水鑽、繡著精美的圖樣,好看極了……音樂戛然而止,裏面在說話的幾個人的笑聲清晰起來,也隨即停住。都跟新進來的葉崇磬打著招呼。


“又說我什麽呢?”葉崇磬見除了堂兄崇磐和董亞寧,其餘的兩位並不認得,便站了,轉臉看看身後的屹湘。


董亞寧正半倚半靠在葉崇磐那妝臺邊,早就看到了隱在葉崇磬身後的屹湘。


那兩位見郗葉二人一到,這小小化妝間裏頓時顯得局促多了,便借故告辭,說了幾句預祝演出成功改日再見的話,離開了。


董亞寧卻沒動。


屹湘往裏再走走,正對上坐在化妝凳上的葉崇磐那從明淨寬大的鏡子裏反射過來的目光,她叫了聲“葉大哥”,便微笑而不語,搖了搖手裏的鈴蘭。那花裹在深綠的再生紙中,清淡素雅。


葉崇磐“嗯”了一聲表示答應。


他那勾臉的動作隻停了一秒,仍繃著臉,拿著細細的筆,再次靠近自己的面龐,要在臉上繼續勾勒——他的妝已經完成了大部分,隻剩下那一點朱唇尚未點上——但筆懸著,胭脂也蘸飽了。他眉眼一頓,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忽然將筆朝著屹湘遞過來,說:“湘湘,你來幫我畫!”語氣裏帶著不容推辭。


“我?”屹湘愣住,手裏拿著的白色小花跟著舉起來。


“可不就是你嘛。”葉崇磐劈手從她手中拿過那束花,仿佛這樣,屹湘就沒有了拒絕他的理由。


“這怎麽行。”屹湘笑道。一時不明白葉崇磐為什麽會有這古怪念頭。


葉崇磬見狀微笑道:“你這不是難為她嗎?”他也鬧不清堂兄這到底唱的哪一出,隻見他有些執拗又有些促狹的眼神隻管盯了屹湘看。他看看屹湘,又看看堂兄,一側臉看到一旁站著不出聲的董亞寧,也在這時候,盯了屹湘。


“我教過她的。”崇磐說著,下巴朝著董亞寧一偏,“還有這小子——他就好意思恬著臉說他早忘了個一幹二淨!喲,忘啦?可沒忘了我當年教你們倆那段兒戲!唱的有滋有味,有情有義的。咬字發聲都還是我傳授的技巧,打量能蒙了我?德行樣兒!”


董亞寧被他教訓,也不回嘴。一雙手抄在褲袋裏,保持著那個姿勢。他早換過了衣服,身上是熨了線的襯衫長褲。莊重是莊重的,卻並不死板拘謹。屋子裏熱,他暫且把西服外套放在一邊。


葉崇磬笑笑,就手將旁邊一張高背椅拉了過來,看都不看的準確找到了屹湘的位置,這冷不丁輕輕一撥,便將屹湘輕巧的按在了椅子上。


屹湘還沒反應過來,就坐到了崇磐對面;葉崇磐比她高多了,她須得仰起臉來看他那妝容精美至極的面龐——此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手裏這管筆,怎麽能隨意的點在這麽一張臉上?


她亮亮的眸子閃動著。


葉崇磬扶著椅背,看向亞寧,問:“你是怎麽得罪大哥了?”


“冤枉啊,我就老實說了句不會而已。”董亞寧笑著。


“你老實?呸!”葉崇磐雖嗓音如常,動作身型卻早已入戲,此時蘭花手撥弄著小束鈴蘭,眉眼中的驕橫飛揚直上。他擡手撥開原本放在臺子上的那幾束鮮花,嘟哝著“都什麽人送的呀不知道我最討厭這些,拿出去……你起開,礙事兒”,說著就把“礙事兒”的董亞寧連同那些花都掃除了,隻將這一小束鈴蘭擱在那兒,回眸對著屹湘道:“這混蛋說他忘了。湘湘,你要是也忘了,我可就把那篇兒揭過去了,權當是沒有那回事,今兒晚上這小子也不準登臺!以後,你們也不準說受過我指點——我年輕,開門納徒的事兒決不幹。”


屹湘聽葉崇磐這一通說,總算明白了點兒首尾。


她接過那筆來,看了看刷頭紅的似血的胭脂。


忘,自然是沒忘的。


她捏著筆管,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力。細弱的一支化妝筆,力氣大了一點都似能折斷,卻怎麽再去那柔軟的唇上旖旎塗朱……


“早知道我不會也說會,橫豎刷上顏色就成了。有什麽難的?”董亞寧看那一點紅隨著屹湘的手顫動著,就仿佛有一粒血珠子迫不及待的要從那筆鋒上滾落下來似的……他轉開眼,拎起外套搭在手臂上。


崇磐聞言白了董亞寧一眼,手掌微曲,並攏的四指按著額上勒的緊緊的帶子,將額角一點浮白用指尖剔了去,又說:“還不快離了這裏?”


董亞寧爆出一陣大笑來。


葉崇磐又白他一眼,說:“還是湘湘老實……”


“是,我老實。”屹湘掂著筆,口裏應著,臉上卻滿是猶豫之色。葉崇磬一直在看著她的表情,到此時終於也忍不住笑出來,從她手裏抽出筆來。


屹湘看他。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十一)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十一)


他濃眉如墨,眸如點漆,眉眨一下眼,都抖落一點點清輝,融了笑意。


屹湘抿了下唇。


兩人的視線交錯的片刻,他就見她眼中閃過一點點的光。


屹湘卷了下袖子,歪著頭看看崇磐,問:“相信我,是吧?”


崇磐饒有興味的盯住這張表情上略帶緊張卻也有一絲興奮和促狹的臉,還沒有回答,就見她擡手。那小巧靈活的手伸向了葉崇磬,“拿來,我能畫仕女圖,還唱不成這‘點絳唇’?葉哥你坐好,我這就動手了。”


葉崇磬此時已領會屹湘之意,配合的將筆管放在她手心處,往旁邊一閃,給她閃出一些空間來。


屹湘似模似樣的在胭脂匣裏又抹了兩下子,再撸一下袖子,左手一伸便實落落的摁在了崇磐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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