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但是,既然她堅持,我還是替她轉達她的意思。她是十分固執的人。而且,越來越不習慣被拒絕。”Josephina照直說。
屹湘心裏有些異樣,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汪瓷生要見她、汪瓷生要見她……為什麽一定要見她?怕她誤會了她?她誤會與否,對汪瓷生來說,真有那麽重大的意義?她這麽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她很喜歡你。”Josephina見屹湘眉頭毫不掩飾的皺了起來,低聲說,“Laura也讓我轉達她的意思,如果並不算太勉強,請你見一見我們大姐。如果不是要到東京開會,Laura會親自陪大姐過來見你。”
“Jose,坦白說,我有些不知所措。”屹湘說。Josephina搬出了汪陶生,又給她添了一層壓力。似乎這一見是勢在必行。
“不止是你,我也是。”Josephina說。她嘆口氣,拍了下椅子扶手,“但她是我尊敬的大姐,無論如何,她有什麽意願,我都樂於替她達成——要我批假給你嗎?你手上的事,讓安德烈他們替你分擔。時裝周剛結束,他們也都輕松了。”她很自然的放低了自己的姿態,這是在跟屹湘商量的意思。但這商量顯然沒有多少通融的餘地,因為她把家務事的難為和公事的安排都說到了。意思表達到這個地步,倒叫人覺得,再不答應,簡直是太不通情理了。
屹湘就算是頭再疼,也能理清楚Josephina話中的邏輯關系。
她默默的看著自己桌上那隻杯子。
清早程程給她泡了一杯綠茶。她一口沒喝,已經涼了。她挺想一口喝掉這涼茶,於是她就真的這麽做了。涼茶喝下肚,她才開了口,說:“好。”
Josephina沒有給她反悔的機會。停了片刻便說不打擾她工作,她自會安排好會面時間。她邊說著已經走到了門邊,出門的時候,似是不經意的,問屹湘:“聽Laura說,三月初,你曾經到過瑞嚴寺?”
屹湘要想一下才明白過來Josephina說的是哪裏。她點了下頭,說是的我去過,至今頭頂的疤痕還在。她說著摸了摸頭頂上。隔著柔軟服帖的發,摸不到那光滑的傷痕。不過就是在那裏,她知道。
“怎麽會想到去那裏?一般的旅行,不太會去那麽偏僻的地方。”
“隻是想去。”屹湘說。
“如果不太舒服,就回去休息一下。身體比較重要。”Josephina沒有再問下去。
“好。”屹湘說,“謝謝。我隻要今天下午早一點走就好。”
Josephina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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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坐著發了一會兒呆。
為什麽要去瑞嚴寺?
她沒有繼續想這個問題。頭已經很疼,再想,她怕一顆阿司匹林鎮不住這在跳聳的神經。
馮程程敲門進來,跟她說:“您的衣服我取來了。”
“放在那裏吧。”屹湘對程程說,“借我一片阿司匹林——另外,麻煩你把這件垃圾處理掉。”
程程麻利的給她取來了藥、拿走了袋子,出去前還不忘提醒她今天最重要的日程:“下午提早走,婚禮彩排不要遲到。”
屹湘含混的答應著。藥片已經吞了下去。還沒有見效,就在劇烈的頭疼中,她接到Josephina的電話:會面安排在兩天後。
有時候麻煩接踵而來,並不懂得給人喘息的機會。
她望著程程拿進來的那件式樣簡單的禮服。是極淡極淡的綠色,近乎白。幾天之後,她將穿著這件美麗的裙子,見證一場一生相守的誓言……
****************
董亞寧到婚禮彩排地點的時候,時間比約定的要早了半個鐘點。
他懶洋洋的坐在禮堂裏。
這老禮堂安靜而又有些昏暗,與外面已經顯出燥熱的溫度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也拿不準為什麽這倆人會選準了這個偏僻的老禮堂舉行婚禮。大而空曠,簾幕低垂,中世紀的教堂一般。
據說很早的時候,這裏常常舉行舞會,也有些內參電影會在這裏放,不過到他這個年紀,舞會已經失色,電影已不是禁忌,這禮堂便荒廢成了他們抽煙喝酒偶爾打架的地方——夏天再沒有比這裏更陰涼的了……
燈光忽然明朗。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五)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五)
他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合了一下。窸窸窣窣的,聽到腳步聲和人聲都起來了,禮堂前面的舞臺上,幾個人看起來是專門負責燈光和照射的,正對著亮起來的燈指指點點。
他借著光看著禮堂內部重新布置過的樣子。應該是新娘子的品味。陳舊肅穆的禮堂,盡管紅毯還沒有鋪上,百合還沒有擺好,客人也還沒有來……但已經有了婚禮該有的一切味道。隱隱的,滲透出來,彌散在空氣中。
燈光在調試一番之後又熄了,隻餘了一排射燈,照亮的,恰好是紅毯的位置。從大門口,到舞臺上。
董亞寧歪著頭,順著這道明亮的燈光一直看過去。
從這頭走到那頭。將纏繞在一處的兩個人,從此纏的更緊些。
他想著這些年也參加過無數次的婚禮。簡潔者有之,繁複者有之,隆重者有之,怪誕者有之……他卻總提不起興趣來,從頭至尾觀一場婚禮。
他看了好一會兒那道關的緊緊的大門。門上透明錚亮的玻璃外,半個人影也無。卻從前面的舞臺上遠遠傳來了腳步聲,踩著木地板的篤篤聲,很響。
“來啦?”他回頭。舞臺上燈沒有開,葉崇碧從後臺的幕布中出來,走到臺中央,順著旁邊的階梯走下來,向他走來。
“說了讓你早點兒來,也不帶這麽早的吧?”葉崇碧笑著說。手裏拿著兩部手機,挽了一隻大大的包,頭發高高的梳起,樣子俏麗極了。頸上的紗巾隨著她的步幅飄動,飄到下巴處,她手指拂開,人已經走到董亞寧旁邊,二話沒說,先坐下來,拿著手機的手敲打著穿了七分褲的小腿。“好累。”她說著,便靠在了椅背上。
董亞寧看她腳上那對“恨天高”,嘴角一動,說了句:“這不是找罪受嗎。”
“忽然換了平底鞋我不會走路。”崇碧笑容明媚。
董亞寧笑了笑。
也是。別看葉崇碧整個人是累散了架的模樣,舉止還是端正的。不止她是如此,葉崇磬更是。
董亞寧嘴角的笑意更深,搖了下頭。
葉崇碧目光四處一轉。大約目之所及,並沒有什麽紕漏,她便略松了一口氣。
董亞寧依舊懶洋洋的,說:“會有個完美的婚禮的。”
崇碧一笑,歪著頭看董亞寧,說:“不能理解為什麽我這麽緊張吧?”
董亞寧聳了下肩,“你不是緊張婚禮,是緊張那個人。”董亞寧的下巴擡了擡,對著臺前的聖壇位置,仿佛那裏已經站了一位盛裝等候的新郎。“這種找罪受的事兒,還真得是心甘情願。”
崇碧笑,“甘之如飴。”
“甘拜下風。”董亞寧不知怎的,看著崇碧這笑,心裏莫名的有些感動。他開著玩笑,拱手。
“你手怎麽了?”崇碧問。董亞寧右手掌外側,一道鮮紅的傷痕。
董亞寧見問,不在意的晃了下手,說:“剛剛從後座拿東西,碰了一下。”他莫名其妙的被彈開的車門將手擠在了牆上。傷口滲著血,倒不覺得怎麽疼。他幾乎都忘了。
“我說呢,進來的時候看你那車子停那位置就不太對。你該不是怕碰了車漆,拿手當墊子那麽蠢吧?”崇碧皺眉。
董亞寧笑出來。葉崇碧這張利嘴。
崇碧翻了下包,拍拍手,說:“沒帶創可貼……我車上應該有。等下找給你。”她說著,看了下時間。
“還早著呢。”董亞寧說話間,將手掌邊裂開的皮膚撕掉一片。血又冒出一點。面不改色的,繼續說:“我今兒是沒事兒了,閑著也閑著,早點兒過來就是了。”
崇碧瞪著他,“瞧對自己這狠勁兒。”
董亞寧握了下拳,擦傷的位置經這樣一握,恰成了一朵花的形狀。他反手也看了下時間,問:“幾點結束?別耽誤了晚上磐哥那戲開臺……”他轉著手腕子,見崇碧直了眼的樣子,笑著問:“別跟我說你忘了。早一個多月就嚷嚷著他在大戲院連唱三天,你這寶貝妹妹能把這麽大的事兒給扔腦後?”
崇碧拍了一下額頭,說:“我發誓,真不是故意忘了的。”
“反正我不管,我得按點兒到場,壓場我還有一段兒票戲呢——別拖累我啊,你知道磐哥那脾氣,我要敢誤場,他準能撕了我。”董亞寧笑著。
崇碧咬著牙,說:“我也不敢誤啊。哪怕點個卯呢。”
董亞寧聽她取消了晚上的一個約,又問他:“我安排的晚飯,本來想從從容容的一起坐著吃頓飯,這下好——你有什麽建議沒?”
“客氣什麽。彩排過了我直奔戲園子了,那兒有的是好吃的。”董亞寧笑著。
“那怎麽行。咱換簡單的,去吃壽司好不好?我知道你跟瀟瀟都喜歡西村……”崇碧說著,“他說順路去接湘湘的,怎麽還不來?”
董亞寧忍不住打趣崇碧,說:“難怪你累。操這麽多心。也難怪你跟瀟瀟走一處,都愛操那麽多心。”
崇碧原本是要撥電話給瀟瀟的,聽了董亞寧這話,竟是愣了一下,瞅著他。
“我說錯了呀?”董亞寧問。
崇碧默默的坐了一會兒,才說:“沒錯。我哥也這麽說過。這種事,總是旁觀者清。”
“什麽叫這種事?”董亞寧忽然覺得不對,“你怎麽了?”
崇碧笑了笑,說:“沒事。”
亞寧哈哈一笑,說:“葉崇碧,要逃可趁早,都到這會兒了,千萬別胡思亂想。”
崇碧白了他一眼,說:“什麽呀,你以為我是你?”她說完,停了停。
董亞寧看出她的尷尬來,笑道:“沒關系,這雖然不是好事兒,可也不是秘密。我是有多混蛋,都在臺面上擺著呢。”他笑著,笑容在暗暗的光線下,並不見一絲的愧疚和不安。
葉崇碧搖了下頭。
兩個人相視一笑,董亞寧站起來,活動下腿腳。
參與彩排的人陸陸續續的到了,都聚集到臺前去。負責協調指揮的人在分別的講解程序和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