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柔軟的、纖巧的,最重要是那極好的樂感,人是能跟音樂纏在一處的。踏舞步看似隨意,又似乎是絲絲入扣的,一扣一扣的收著,將人的目光纏緊……
音樂聲明明很吵,吵的令這平時都算喧鬧的酒吧,都充滿了一種讓人難耐的燥熱,他卻好像並不覺得。
“這妞兒真不賴。”有人說。
“那個?那可不是明碼標價說拿得下就拿得下的型兒……省省吧……”
“條兒順、盤兒靚呀……Susie!”那些人嘻嘻哈哈的,又跟Susie套近乎兒,倒惹的Susie半真半假的一頓罵,笑的就更加厲害……
董亞寧手裏的空杯子重重的掼在吧臺上。
瘦子又給他添了杯,看看他臉色,問:“給您把酒送進去?”董亞寧原本是在包廂裏喝酒的,中間出來送了個朋友,在吧臺找他存的酒,耽誤了這一會兒。
董亞寧喝了杯中的酒,空杯子照舊放到面前。他坐下來,點煙。
瘦子給他杯子裏加了冰塊,倒酒時,像是很隨意的說:“剛邱小姐就坐在這個位子上。”
董亞寧盯著面前空著的盤子,番茄醬一動沒動,橢圓的一團,幹了的顏料似的,殘留的薯條渣渣散在盤底……粗心大意的,手機都沒拿走;小巧的手袋掛在臺中央的一個樹形的小掛鈎上……
當樂聲終於告一段落,屹湘長出一口氣。
她從舞臺中央撤出,走到一邊,坐下來。
舞池裏霓虹燈轉著,撒著光下來,跳舞的人們身影在這奇幻色彩裏更加的迷離,也添了幾分野性和美感。
汗流下來,滲進臉上的傷口處,有點兒疼,也有點癢。
她擦了下。有人遞給她一瓶啤酒,她拿著。已經開了的,冒著氣泡,她沒喝,隻是拿在手裏。濕漉漉的瓶子在她手裏溜滑,她順手把瓶子擱下,一摸身上,這才發現自己的東西都不在手邊——她擡了下頭。側著身跟Susie說話的那個身影,略略的歪了一下。
馮程程累了,氣喘籲籲的跑出來,加藤在叫她,她回身擺手,坐到屹湘身邊,拿起她剛剛擱下的酒就喝,屹湘伸手奪過來,另取了一瓶沒開封的啤酒給她。程程嘻嘻笑著,吐了吐舌尖,說:“忘了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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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都是自己人,女孩子還是小心些為好。”屹湘淡淡的說。她看下時間。
“要走了?”程程這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喝光了一瓶酒。見屹湘要走的意思,問道。
屹湘擡手替她將下巴處的幾滴酒液抹去,說:“我還有事。”她說著站起來。交代了程程幾句,悄悄的從暗處上去——在樓梯口處停了片刻。
他正坐在她原先的位置上。她的手機和坤包就在他身前,還在她離開時候的位置——他手肘撐在臺上,一副舒適自在的模樣;在他旁邊的Susie和吧臺內的瘦子不知道被他說的什麽逗的笑了,一團和氣中,煙霧嫋嫋的,帶著些暖意……她看了一會兒。極難得的,她遇到他,是在這麽一種隨意又舒服的狀態下。
Susie先發現她,對她一笑,招呼她過去,“快來——董少又在吹牛,愣說今兒打賭贏了一打人,就靠……就靠那把什麽來著?”
屹湘走過去,摘包的時候,他本該讓開,但是沒有讓,穩穩的坐著呢——聽的他一聲輕笑。她看了他一眼:他笑微微的,吸了口煙,說:“M29二型。也是改良款。”說著對她略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了。
她將手機和包都拿在手裏。往後半步,離他遠了些。
M29二型……他還是嗜槍如命。Susie大約是外行,不曉得這東西的好。她卻是知道的。
瘦子給屹湘重新拿了杯子,倒了水,笑道:“您的蘇打水。”
董亞寧細長的眼睛,眼角飛起一線,是向著那杯子的。
“哪天參觀一下您的槍房,上回您說新得的那把M1,光形容下,我就肝兒顫了——合著您老幾位玩兒一次,簡直就是名槍展啊。”瘦子笑著說。
屹湘真渴了,一口氣喝了水,放下杯子,見瘦子還要給她倒,忙擺手說謝謝不用了,她得走了。
Susie笑問:“這麽早?”見屹湘抽了鈔票壓在杯底,Susie比她還快,塞回去,說:“幾杯蘇打水,你這是打我臉呢?”
屹湘本是不慣跟人推搡客套的脾氣,見Susie執意如此,也罷了,隻說改日再來,便匆匆的走了。出門的時候,被一個壯漢撞了下肩膀。好像撞在了生鐵柱上,肩膀認真的酸痛,她忍不住低聲,那人急忙道歉,稱呼她一聲“郗小姐”。她擡眼一看,認出是董亞寧的人,當下含糊的應了一聲,才走了……
看著她出門,那人才轉身,定睛尋到董亞寧的位置,疾步向他走來。
“董先生……”他一開口,董亞寧回了身。
“說。”董亞寧道。
“人已經到了外面了。”那人說。看到董亞寧那喝了酒之後,看上去顯得溫和紅潤的面色,和淡淡的、涼涼的眼神,猶豫了一下,說:“喝酒了。”
“嗯。”董亞寧啜了口酒。半點不意外的樣子。
“郗小姐剛出去……”
“你出去看著些。”董亞寧說。
看著那嗯走了,Susie在一邊忍不住問:“是不是那位又犯了?”
“憋了好久了,火不發出來,那還得了。”董亞寧轉回身,盯著盤中那一團紅,暗暗的紅色,粘稠的讓人有些反胃,他慢條斯理的說:“這不專門發給我看的嘛,我不等著看,成嗎?”
Susie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那極好看的眉眼,至少在此刻,半點不柔和。盡管他周圍一團暖光,而他的語氣,聽上去,從容不迫中甚至有些慵懶的味道。她熟悉董亞寧的“少爺”脾氣。不是說他像“少爺”,而是這脾氣,就是他自個兒的路數。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不妙……她嘆了口氣,又對瘦子說:“蘇打水記董少賬上。”
董亞寧正拎了兩瓶酒起身,聽到這句,咕哝了一句,便要往裏走,回手指了指下面,說:“吵死了——你要讓你那小情兒消停點兒,今兒的酒水錢我就都算我的了——橫豎我今兒贏了,不差這點兒。”他也不管Susie在背後叫著什麽,自管往自個兒包廂去,這時候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尖利的車子警報聲……
第十四章 悄悄別離的笙簫(五)
第十四章 悄悄別離的笙簫(五)
董亞寧正晃著頸子,一腳踏上了樓梯,聽到這動靜接著就爆了句粗口。正是咬牙切齒的罵出來,旁邊有熟悉他的人,多數都識相的看著他那俊臉上瞬間騰起紅雲的模樣轉開了身;略有不識相的,沖口接了下,說:“董總這是怎麽了,難不成是剛剛沒得手、正搓火兒呢?也有您上不了手的妞兒哇……”
董亞寧一直壓著的火兒這會兒噌的一下竄了上來,擡腳就是一下子,正對著那人坐的凳子,圓圓的榆木凳子原本是極沉實的,被他大力的一踹,連凳子帶人都翻了過去,那人倒在人堆兒裏了,竟仍是繼續在說:“……真讓我說中了啊……”
董亞寧眯著眼吸了口煙,又從從容容且勢大力沉的一腳踹過去,這下連桌子都要翻了,桌上酒瓶酒杯都蹦起來。
“嘿!”那人也火兒了,蹦起來就要上,“這tm什麽事兒啊,不就說說嘛,怎麽著,還真動手啊,誰怕誰啊……”
董亞寧扣在指間的酒瓶子“叮叮”響了兩聲。酒瓶子一撂,擱在吧臺上。磨的起繭子的手掌一亮。
早有人看著事兒不太對,拉了那人,打著哈哈對著董亞寧說:“董總……董總、爺!爺……您就別跟醉漢一般見識了……”
“走走走……咱那邊兒去……怎麽喝著酒也堵不住你的嘴……”
推推搡搡的,幾個人就往別處去了。
一會兒的工夫,董亞寧四周就清淨了,外面的警報聲消停了一會兒,又響起來。
他握了下拳。
倒不是存心想跟人幹一架,可若是這會兒能跟人幹一架,最好。
他將酒瓶抄在手裏。
“您瞅瞅您這嚇人的架勢,人不過說了句玩笑話。”胖子過來,收拾完桌椅板凳,要替他拎了酒進去。董亞寧喝起酒來,是出了名的翻臉不認人。一會兒能跟人打的火熱,一會兒就能動手撂腳。這下子冷面冷眼的模樣,看了讓人覺得犯怵。
董亞寧手一擡。沒讓。
兩瓶酒在空中劃了半條弧線,猛的沖了地板上就砸過去。使的力氣很大,但木地板,瓶子又厚實,落地隻發出巨響,並沒有碎。
旁邊的人不多,看著這場面,也嚇了一跳。
Susie正在櫃臺裏盤點,急忙對著胖子使眼色。胖子搖了下頭,反而退了兩步,繼續去收拾桌上的酒瓶,Susie忍不住要罵人,正想親自出來勸解,就見董亞寧甩開大步子便往外走去,瞬間就出了門……她心裏念了個不妙,點著胖子說:“要你們有什麽用啊,還不攔著些!真出了事兒,倒黴的還是咱們……”
“這火兒憋了這麽久了,讓他發發唄。”胖子低聲說。一堆酒瓶子抱在懷裏,憨厚的笑著。
Susie還沒走出櫃臺,又停了腳步,張了張嘴。
地下室那邊的音樂仍舊動感十足。她抽了條白毛巾擦著吧臺上的一團水漬,聽聽外面的動靜,原先此起彼伏的警報聲,已經銷聲匿跡了……
董亞寧剛剛走到院子中央,就見屹湘一把將滕洛爾給拽進來,滕洛爾趔趄一下,人就跟砸在了桂花樹幹上一般,砸的那樹花枝亂顫,她則咬著牙死盯著屹湘……
他也就站住了。
剛剛在舞場看著像一團火的屹湘,此刻看起來依舊是一團火。
她手裏還多了一條高爾夫球杆。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條精致的女士用挖起杆,若是沒看錯,應是滕洛爾去年生日的時候,得的一套量身打造的球杆禮物。她總帶著去打球的,願來也可以順手帶著來砸場子。
屹湘看了眼董亞寧……
她出了門上車,剛剛啓動了車子,恰恰遇到滕洛爾將車子開的鑽進了巷子裏,正正的堵在了她的車邊。本來就狹小的空間,根本沒給她餘地出去。她幹脆熄了火。幾乎是跌跌撞撞的從車上下來的滕洛爾,直奔了她車前的那輛黑色的車子——她總算是看清楚了那車牌號,竟然全是4。通常人都忌諱的,他偏不忌諱。以毒攻毒似的,信這樣的負負得正。
滕洛爾揮著球杆的動作,挺標準。
也就是這樣的女孩子,就算被藏在不見人處,受的教育,仍然是公主般的嬌貴。
她一下一下的揮杆向著那輛新車子,輕一下重一下的——她又喝酒了。身上的衣服是雪紡短衫,短衫的下沿齊著熱褲,穿著雪地靴的兩條長腿亂踢著——車子的後擋風玻璃看上去是特制的,她那麽用力的擊打,也沒見了出毛病。可她還是锲而不舍。
那麽努力,都化了泡影。
傷心,是必然的。
屹湘撐了下額頭。
滕洛爾揮著球杆,一轉身的工夫,就看到了她。
她愣了片刻,就是片刻,她的球杆猛然間調轉了方向,對著屹湘的車子便砸過來……屹湘眼睜睜的看著前擋風玻璃在中了第一下之後,安然無恙,而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後,玻璃便碎了——她深吸了口氣。
從旁邊冒出來兩條黑色的影子,試圖架住滕洛爾。
屹湘開車門下來,就聽著滕洛爾大聲的罵著:“……騙子……騙子……都是騙子……”
球杆亂舞,對著車子又揮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