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看看他,沒出聲。
光線又亮了些。街面上人影也多了幾個。她看到停在店門口的那一字排開的三輛彪悍的Jeep車。高高的輪胎上也是沾滿了泥。
“這是風俗,也是文化。你看,大樹上掛著好看的娃娃鞋,不就很有意思?”
屹湘聽他這麽說,嗯了一聲。
“這兒,有趣的事多著呢。”葉崇磬正說著,聽樓上窗子響,他擡了一下頭,接著便笑了,隻聽有人叫他們“屹湘、小葉”,他揮了揮手,問:“您醒了?”
屹湘正站在葉崇磬身後,這時候也仰頭——樓上窄窄的窗裏,陳太正對著他們微笑。她看著那笑容,低聲的說了句:“這地兒是不是真有點兒邪門兒?”陳太看起來,容光煥發的。不像她和葉崇磬,都有點兒灰頭土臉的意思。她聽到葉崇磬在她身前悶笑一聲,果然他轉了下頭,臉上是掛著笑的,看了看她,倒沒說什麽。
她便緊走幾步,往樓上去了。
葉崇磬沒跟上來,他站在樓下,跟那幾個男人在說著什麽,隻是目光隨著她的腳步上了半層樓……她走快些,將樓梯弄的吱吱嘎嘎亂響,一推門進了房,就見陳太仍趴在窗上,觀賞外面的風景呢。聽到她進門,也沒回頭,就說:“真是好景致……這一睜眼,隻覺得眉目清亮、腦筋清楚,剛蒸過桑拿似的,身輕如燕一般……你跟小葉下去玩了?”
陳太終於笑眯眯的看向了屹湘。
屹湘翻白眼給她。
跟小葉下去“玩”?她哪兒有那好心思呢!
“昨晚的事情你不會都忘了吧?”她問。嚇了她個半死的人,這會子竟然輕松的看著景兒說這些倒三不著兩的話,真讓她好氣又好笑,“我昨晚被你嚇的那叫七魂丟了六魄。”
陳太白皙的面孔上,兩腮有點微紅。美是實在美。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優雅和美麗。她微笑的看著屹湘,不說話,隻是伸出手臂來,抱了抱她。
屹湘心裏頓時被一股柔軟融了,嘆口氣,說:“你沒事就好。知道嗎,我在日本的時候,也沒有昨晚那麽擔心……”
她說到這兒,停了。
昨晚隻顧了心慌,卻不知道那樣的境地,自己已經經歷過不止一回。每一次,都是自己撐過來的,實在是不該忽的變了脆弱,這不像她了……她吸了下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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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忽然笑了,說:“你也嚇過我很多回,這次算我找補回來一點。”她這麽近的看看,屹湘眼下是一圈淡淡的陰影。她心疼的說:“真是抱歉……”
“哪個要你抱歉。”屹湘獨立慣了的人,其實很不習慣這樣對著陳太溫情脈脈的講話,“老板娘家裏有好多好吃的,快洗臉去,我讓她給你準備好。我剛才吃到撐呢!”
陳太笑出來。
屹湘這孩子,就總是這樣子的。
“小葉什麽時候到的?”她問。很有興趣的。
“剛到不久。也不知道怎麽就找了來。”屹湘說。她剛剛也沒有問。
“有心呢,就總能找到。”陳太說,見屹湘對她瞪眼,她笑,摸摸屹湘的耳垂,說:“傻孩子,有些人,不是你閉上眼睛,他就真的不存在了……好了我去洗臉,真的餓了。昨天晚上我是爬過山呢還是涉過水,怎麽現在餓成這樣?”
屹湘本來是有些惱的,聽到最後幾句,又成了柔腸百轉。隻催著她快去洗臉。在盥洗室外等著陳太,讓她別關門。在樓梯上叫了老板娘準備點兒早點,回頭聽陳太說她啰嗦,又問她:“這裏我不想再逛了,看過景色,也就是了……小葉那裏,我倒是很有興趣去,你的看法呢?若是你不想去,咱們就此返程回長沙就是。”
屹湘靠在牆上,額頭抵在門框上,見陳太揉了一臉泡沫,跟她如此輕聲細語的說著,認真是商量的語氣。倒叫她這拒絕的話,不忍立即說出口。她沉默著。
“哎,有了。”陳太洗幹淨臉上的泡沫,轉臉對著屹湘。
“怎麽?”屹湘問。這老太太哪像昨晚病的七葷八素的模樣,比她還有精神。她這會兒也許是看著陳太沒問題了,緊繃的精神一旦松弛,竟然返上乏來,不是骨酥體軟,也有些昏昏欲睡了。腦筋竟然轉的跟不上這老太太的速度。她忙深吸了口氣。
“小葉是開車來的對不對?那我跟他一起去好了……你自己返回長沙,會不會有問題?”陳太眨眼。
“當然有問題!”屹湘這會兒腦子清楚些了。什麽呀這是!
“有什麽問題?”
“你怎麽那麽相信葉崇磬啊?才認識他幾日,就敢一個人跟他去那兔子不拉屎的山裏?那什麽地方?專出妖魔鬼怪的地方呀,什麽巫師巫術的……回頭家本跟我要人,我怎麽說?他可是把你託付給我了……不行,你要不就在這兒逛兩天,要不就跟我回長沙。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肯定是早就跟秦叔謀劃好了……先斬後奏!”
陳太看著屹湘炸毛的樣子,忍著笑。剜了一勺面霜點在臉上幾處,一邊揉著,一邊說:“哪兒有什麽謀劃。我實在是想去嘛……父親在世的時候,總跟我提古丈。我先生雖然沒來過,也帶過毛尖回去……你知道我喜歡這些嘛,是不是?”
“可是,那肯定是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看看你,每天要洗兩次澡、光洗臉就要四十五分鐘……你看,連葉崇磬那樣的人,才進山幾天,出來也跟野人似的,衣服也亂穿……”屹湘看著陳太望向她的眼神,底氣越來越不足似的。聽著樓梯上有腳步響,她轉頭看一眼,葉崇磬正站在樓梯中央。
第十二章 玲瓏醉心的彩虹(六)
第十二章 玲瓏醉心的彩虹(六)
陳太見屹湘忽然停了,出來歪了下頭,看到葉崇磬,明了的笑道:“小葉!屹湘說,你們那裏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她斯斯文文的人,忽然說出這句話來,聽在屹湘耳中,跟她這個自問是半拉粗人的說起來,完全不一樣。
果然屹湘哀嘆,葉崇磬則笑了出來,隻說:“您先下來吃點兒東西吧。”他說著轉身下去。轉身間瞥了屹湘一眼。
屹湘擡手摸了下鼻尖。見他下去了,沒好氣的對著陳太說:“你看!”
陳太擦著護手油脂,一伸手挑了下屹湘耳邊的碎發,說:“看什麽?許你背地裏說人壞話,不許人碰巧聽到不高興?”
屹湘拿過她手裏的袋子,說:“下去吃東西吧。”
陳太笑,問:“你呢?”
“我一會兒就來。”她抱著陳太的化妝包,回房去了。隔著門板和樓板,她都能聽到樓下傳來的歡聲笑語。她靠在床頭邊,手機關機了一晚上,這會兒打開,好多提示短信進來。有一個重複的提示,都是同一個號碼在某個時間“撥打過您的電話”……她看著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了過去。
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也並不覺得累,隻是不想醒來。遠遠的似乎有很多人在說話,但聲音也是漸漸的消失了的……
“湘湘、湘湘、湘湘……”有人在叫她。
睡的太舒服了,不想醒。
手機叮鈴鈴的響,她準確的抓住,按掉。這樣睜開眼睛。
她猛的翻身坐直了,發現四周已經大亮。
時已過午。
房間裏隻剩下她一個人窩在床上睡覺,東西全都不見了。
“糟了!”她開了門就叫“金阿姨”!
“在呢!”
她聽到陳太應聲,忽然間心跳驟停似的,一口氣沒緩過來,就坐在了樓梯上,看著底下堂屋裏,坐在八仙桌邊打牌的四個人,直愣愣的瞅著。
陳太看屹湘抓著樓梯扶手,坐在陰影裏,喲了一聲,推了牌回身,輕手輕腳的過來,“屹湘?”
“我以為你走了。”屹湘說著,抓住了陳太的手。見葉崇磬也走過來,她臉色尷尬,“我睡毛了……怎麽不叫醒我?”
“想讓你多睡會兒。”陳太微笑著,摸摸屹湘的額頭,轉臉對葉崇磬說:“一路上都是她照顧我,這下好……”她沒有說下去,手上用力的拉起屹湘。
外面陽光很好,屹湘走下來,隻覺得日光刺目,她遮了下眼睛。
葉崇磬看著屹湘。
此時的她,淩亂而慌忙。襯衫是皺的,領口是散的……也隻是片刻,她手落下來,將領口攏住。
屹湘手指按在扣子上,恰好見葉崇磬轉開了臉,她吸吸鼻子,問:“是不是準備好了?”
葉崇磬說:“我送你們去機場。”
屹湘看陳太。陳太聳了下肩,說:“小葉安排好了。等你醒了,就去附近機場。專機哦。”她故意語氣誇張的笑著。
屹湘又看看葉崇磬。
他點頭。
“哦……專機哦……那也就是說,打個電話就好了是嗎?”屹湘問。
葉崇磬唇角一動,看著她對著自己笑了。
“那就隻好麻煩葉先生再打個電話,取消航班了。”屹湘慢條斯理的說。她聲音裏帶著初初睡醒時候特有的一點點暗啞。讓葉崇磬想起不久前,打給她那個電話,她也是迷迷糊糊的……她好像,睡眠質量不是很好……聽著她接下來說:“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麽能玩的不盡興而歸呢?”
屹湘眼看著陳太臉上由微笑至驚喜,那眉開眼笑的樣子,心知這一趟古丈,早就是去定了的。
於是當她看著葉崇磬幫她們將行李包放到後備箱、陳太主動的坐到了Jeep的後座上、留了前排座給她的時候,她也隻是開玩笑說,早知如此,何苦來跑這一趟,直接從吉首去古丈倒還便利些,難不成來鳳凰,就是為了受一場驚嚇的?
陳太爽朗的笑著,看著遠去的古城,心情很好。
茶場正副場長的大Jeep先後超過了葉崇磬的這輛,保持著合適的車距在前面領航。葉崇磬則將車開的頗為慢悠。
過不久,陳太便睡著了。
葉崇磬車子開的更慢一些。山路很險,窄窄的,錯車的時候,那股沖擊力使得車身往往飄一下。
“害怕的話,也閉上眼睡一覺。”他說。天色漸暗。此時路的另一側,是懸崖,車子行其間,跟掛在峭壁上似的。
屹湘說:“不怕,倒是餓了。車上有吃的嘛?”
“沒有。”葉崇磬隻看前方。
屹湘看看車內,可不是,這車子裏,幹淨的跟葉崇磬這個人似的,好像生怕一點兒贅物,就有損了男性氣質似的。隻除了後視鏡上掛的一個彩結,垂著碎碎的布條。她問:“這是什麽?”
“茶場土家族人送的。說是可以闢邪。這條山路很險。他們相信神力可以保佑我。”葉崇磬開了車前燈,照亮路途。
密密的林子遮蔽了僅有的光似的,此時車子開進山去,越往裏走便越暗。像鑽進了黑洞一般。
天又下起了雨。
屹湘看著雨刷不停的擺動,剛剛將雨滴刮到一邊,前擋風玻璃又迅速的被蒙上了一層碩大的雨滴,再次遮蔽了視線……進了山,溫度開始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