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煙抽完,又抽一支,再想抽第三支的時候,發現煙盒空了——他看著煙盒又發一會兒呆。
葉崇磬隨身帶的這煙盒,輕易不離手,也不願意讓人碰。這是粟菁菁親手替他做的東西。菁菁後來成了雕塑家,是他們幾個人裏,唯一走了純藝術道路的。性格柔淡的女孩子,走了這樣艱苦的一條路,他從心裏是佩服的。還想著她託託鼻梁上的眼鏡架,笑著問他:“亞寧哥,我去學雕塑好不好?”“亞寧哥,我去紐約進修好不好?”……亞寧哥亞寧哥的,什麽都愛問問他的意見。
菁菁看上去總是沒什麽主意,面對兩個以上的選項就會急昏了頭亂來。總要找個人替她支招兒。他說的,她也能聽進去。雖然有時候他的意見很不靠譜。她也願意去試試。
可就是,那麽早的上天堂,就沒問過她的亞寧哥什麽意見。偏偏還撇下個怪死心眼的未婚夫葉崇磬,到如今還時常做睹物思人的買賣,讓人實在是看不下眼去……
他把煙盒拿在手裏端詳了半天。心說,這葉崇磬可是有進步了。
他轉頭看見葉崇磬在替毛球蓋上毯子,推門進去問:“帶回去?”
葉崇磬說:“明早再送來。留它自己在這兒,恐怕麻煩。”
董亞寧拍了毛球屁股一下,說:“小奶狗,性子倒真烈。”
葉崇磬抱著毛球上了董亞寧的車,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旺財依舊在後排座上,葉崇磬從後視鏡裏看看穩如泰山的旺財,又看看縮在他懷裏的毛球,皺眉說:“什麽時候能跟旺財這麽懂事?”
他語氣像對著一個因為淘氣摔折了胳膊腿兒的小孩,聽的董亞寧笑起來。整晚的不快這會兒消散了很多。不知不覺的,車子在半夜兩點多的公路上飛了起來,幾次路過監控鏡頭,都惹的探頭如閃電般亮起來。可越是閃的緊迫,他越是開得快。
葉崇磬忍無可忍的時候,開口阻止他,“你慢點兒!”就像之前董亞寧對他不客氣的語調,葉崇磬這回也不客氣了。
董亞寧終於慢了些的時候,也快到了家。
“你自己開著開著速度也失控,還說我。”董亞寧說。偶爾一起飆下車,葉崇磬毫不含糊。隻是他在自己開快車時毫無懼色,卻不樂意看人家開的快。就聽過他有一回說粟茂茂開快車,把茂茂說的一愣一愣的。想到這兒,亞寧的車速才真的降下來。不一會兒,停在了家門口。
葉崇磬抱著毛球下車,還不放過亞寧:“萬一出點兒什麽事呢?”他不願意想。
“知道了,葉婆婆。”董亞寧鎖了車。見葉崇磬認了真,他說了這句,也不能太過分的繼續開玩笑。他幫葉崇磬進去把毛球安頓好,就帶著他的旺財回了家。
葉崇磬輕手輕腳的走在好幾日沒回的家裏,四下裏查看著。除了被毛球糟踐的成了碎片撒的到處是的鞋子,沒什麽變化。依舊在半夜裏安靜的隻能聽到他自己的呼吸聲。
Advertisement
煙盒火柴董亞寧出門的時候放在了門邊的臺子上。
他拿起來,走進了影音室。
空蕩蕩的,影音室隻在中央放了一張雙人沙發,他看了一會兒,隨手關好了門。回到臥室的時候,毛球睜眼看了看他,又繼續睡覺。他拉開一個抽屜,將煙盒放了進去。
天已經蒙蒙亮。
****************
郗屹湘清早出門,照舊頂著一對黑眼圈。她抓了一副平光鏡戴上,被早起的父親看見,笑微微的說她的模樣,讓他想起新近最紅的那個小女孩兒,叫什麽來著,對,叫小葡萄。她雖然不知道小葡萄是誰,但是見父親心情很好,她的心情也很好。進了設計室開始工作的時候,完全忘了自己其實隻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她小心的往禮服上釘綴著翡翠葉片,一釘就是兩個小時,直到馮程程叫她上去準備開會。
程程將昨晚51Woo發布會的資料都給她整理好了放在桌案上,提醒她:“有幾家媒體會採訪你,要怎麽說我都給你寫好了。”
屹湘豎了下拇指給程程。細一看,竟然給每家媒體的措辭都不一樣,雖然主題是一致的。她整理著資料,有一份是五月時裝周的宣傳海報樣稿,用的模特是滕洛爾。她看到微微皺了下眉。擡眼看馮程程。
“公司網頁上已經貼出去一組。”
屹湘隱隱覺得不妥。這組海報拍的不錯,滕洛爾在幾位名模中毫不遜色,但是,經過昨晚,她原本準備拍板用滕洛爾的心意,有些動搖。事情還沒定,海報竟然已在網路上掛出去了……她問:“這是誰的意思?”
外面桌上電話在響,程程先跑出去接電話,她握著聽筒對著門內說:“Vanessa,董亞寧先生辦公室來電,接入嘛?”
屹湘對她打了個接入的手勢。
電話一進來,她等了片刻才拿起聽筒來。
第十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十四)
第十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十四)
屹湘等來電話那端的人開口,時間正好是八點五十分。在這個不知道算公事時間還是私人時間的刻度,尤其對象是董亞寧,她有預感這個電話的內容不會愉快。
她等著董亞寧先開口。
董亞寧開門見山的說:“我得到消息,滕洛爾正在為你們公司工作。”
屹湘讓馮程程關上辦公室的門。她轉了下座椅,對著窗外,說:“是。”
“撤掉她。若有損失,我補給你。”董亞寧說。
“董先生,你越界了。”屹湘並不意外他態度如此的生硬,甚至是囂張的提到滕洛爾,“這是我們公司的事情。”
董亞寧沒回應。
屹湘看著外面。也就是不久前,滕洛爾頂著清晨的寒涼在庭院裏認真拍攝。她都看到。
“董先生,你是我們最重要的客戶之一。我們彼此間可以說是合作愉快。當然希望您對公司有關方面提出建設性意見。至於說用什麽人做模特,就不麻煩你了,我公司一定是有自己的考慮的。”她說著便要掛電話。
“等等。”董亞寧說。
屹湘停了下,問:“我話已經說的很明白,董先生還有什麽指教?”
“照說我可以跟Jose講。我跟你說,是希望你明白,這個事情我不想鬧大。”董亞寧慢慢的說。
“就算是Jose,她也要客觀。滕洛爾跟你有什麽私人恩怨,我們管不著。用不用她,自然有我們的考量標準。如果我找不到更合適的人,用她還就用定了。”屹湘心頭火起,壓著。耐著性子說。
“我勸你還是不要。”
屹湘靜默片刻,說:“董先生,你一而再的為難一個小姑娘,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分明聽到董亞寧在那頭冷笑,這一聲冷笑讓她反而沉住了氣。靜默的電話兩端,兩人對峙片刻。
“以你的能力,讓她從這個國家滾出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屹湘冷淡的說。她分明聽到他讓滕洛爾走的。眼下不光是讓人走,也是不給人留路子了。
“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但你用不用做的這麽絕?”
“我做的絕?”董亞寧說完這句話,竟笑出來。那笑聲冷冷的。屹湘看著窗外陰陰的天空,董亞寧那冷笑的模樣就在眼前似的,活生生的。她聽到他說:“對,我還真就得做的絕一點兒。我不做絕了,有人就不讓我安生。我不安生,誰也別想安生。”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董先生,這不是給你的西裝短一分還是長一分的問題,這事關於一個人。你在別處封殺她,盡管去做;我這裏,用不用她,決定權在我。”屹湘決定不再跟董亞寧繼續說下去。她直接放了聽筒。
馮程程在外面敲了敲玻璃窗,示意她到時間了。
她沒時間回想電話裏董亞寧的那惡言惡語裏究竟的含義了。她隻覺得有股子氣在身體裏亂竄,讓她煩惱。她這就往外走,迅速的進了會議室。
Josephina已經在裏面坐下了,看到屹湘,她說了聲“早”。
會議開始進行的很順利。Josephina今天聽的多說的少,屹湘雖然仔細,眼下各個環節都進展的不錯,並沒有太多要討論修正之處。直到選定新一輪代言模特這裏,大家産生了重大分歧。
屹湘和Josephina起先都沒有發表意見,聽著與會的設計師們七嘴八舌的爭論三個候選模特的優劣,最後爭議的焦點就落在了滕洛爾身上。屹湘聽著聽著,看了眼Josephina——她正垂著眼簾,盯住面前的平板電腦,畫面,就是不斷在輪轉的三位候選模特硬照……屹湘瞧著Josephina的表情,若有所思。
兩派也爭論不出究竟。主張用滕洛爾的安德烈堅持認為滕洛爾符合他的設計理念,另一派則認為啓用滕洛爾會冒很大的風險。
屹湘分析著,後者的意見逐漸佔了上風。
安德烈紅著臉,看屹湘,請求她的支援。
屹湘看了眼Josephina,Josephina請她先說。屹湘就說:“滕洛爾不是LW傳統上特別愛用的模特,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經驗。但就五月時裝周發布會的主題來說,滕洛爾是適合的。我的意見,是可以用她。暫時先考慮讓她擔任輔助角色。畢竟啓用新人,尤其還是這麽重要的發布會,不可莽撞。”
她說完了,會議室裏安靜了片刻。安德烈也沉默了。
屹湘的目光從這環節討論開始就甚少發表意見的廣告部總監身上,溫和的問:“Jerry,你的意見呢?”
“是這樣的。”Jerry倒先看了看Josephina,才說:“滕洛爾,是個全新的面孔。從大家的爭議上,也能預測出市場反應,應該不會很平淡。不過我想,我們要的就是這種爭議和不平淡。”
“那就這麽定了吧。”Josephina說。
決定就這麽做出了。
Josephina隨後宣布散會,第一個走出了會議室。屹湘收拾東西的時候,看到手上的縮版海報,翻著。
“放心吧,我相信我的眼光。這個模特,有前途。”
屹湘擡頭,會議室裏隻剩下她和Jerry了。她微笑著問:“我說,提前用了她的海報做宣傳,是不是你測試市場反應的手段?”
“這是正常的方法嘛。我看了資料之後,就覺得這個新人的表現讓我印象深刻。”Jerry微笑著說,“知道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在哪兒嘛?”
“哪兒?”屹湘問。
“看她的眼睛,眼睛裏毫無懼色。換句話說,這孩子看上去,沒有什麽害怕的。很特別。”Jerry說完先走了。
屹湘想了想。沒有什麽害怕的?還是有的。
她站了一會兒才往回走。雖然是有了決定,但她心情並沒有放輕松。照董亞寧的脾氣,既然他說到了,總是要做到的。她覺得頭疼。
想不出他接下來會怎麽做。
她打心眼兒裏不願意跟董亞寧正面交鋒。可偏偏避無可避。就算她不找事,事都找上門來。
但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漸漸的,她放松了警惕。
第十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十五)
第十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