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伏在床頭的她,發絲垂下來,垂在他額頭,癢癢的,心也癢癢的,癢到心旌蕩漾,說,什麽也不想吃,隻想吃冰激淩……被她拿了枕頭捂在臉上,差點兒悶死。她那麽小一個人,不知道怎麽手上的勁兒就那麽大。
她笑著出去,真的借了店主人的廚房來,給他做了頓早午飯。店主人布萊爾太太誇她。她做鬼臉兒。
他開心的很。
她被稱作董太太的時候,他比她還要開心。
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在小鎮上胡亂的晃。沒有目的,不趕時間。美麗安寧的霍克斯海德,美麗安寧的她……飄著面包香氣的小路上,他牽著她的手,經過那所聖米迦勒與諸天使教堂,他問,要不要進去?
她微笑。她說我跟你,哪兒是我們不信仰的神能見證的。
夕陽下她面容上有一種晶瑩的光彩,淡淡的,但是讓人不能自已的。
他擁緊了她。
他沒問她為什麽發了那樣的狠之後,還是會來找他;他隻知道,那個時候的他,不能沒有她。即便她不肯也始終沒有能夠給他任何關於未來的承諾,他知道的是,這麽多年了,不管她在哪裏、距離他是遠是近,他都想要抓住她,牢牢的。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十八)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十八)
她問他,你願不願意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成功的。我一定要成功。
他明白她為什麽對於成功有那麽強烈的欲望。於是開玩笑說,好,我知道,你不想讓人說,你是董亞寧的太太,而是有一天,想讓人介紹我:這是邱湘湘的先生……
她不語。勾住他的頸子,深深的吻他。
倚在教堂的灰石牆上,冷而堅硬的牆壁硌著他的背脊,並不舒服;她親的那麽狠、他的唇被她咬的發疼……她骨子裏總有一股隱隱的野性,時不時的鑽出來,就像在暗夜裏舞動的精靈,讓他著迷、讓他害怕、讓他深深的沉溺其中又想要牢牢的用力的封住,更讓他不能放心。
她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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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他說抱歉,他覺得不是滋味。
多年以前,那個她還不像女孩子的女孩子的時代開始,他以為“抱歉”這種詞,她永遠不會對他說。那份了解和體諒,是她給他的信任,獨獨屬於他。
他看了她半晌,這回沉默的是他。
隻是繼續牽著手,在夕陽下的小徑上走著。都沉默。回到旅館裏,布萊爾太太說,晚餐已經給你們送到房間裏去了,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走在木樓梯上,他突然停下,說我抱你進房間去吧。
她笑著問你幹嘛?像被嚇到的樣子。
他說不是蜜月中嘛,像個度蜜月的樣子好不好?
她說你越玩兒越真了快別發神經了,喂這樣怪肉麻的……
他拉住她不松手,到底抱著她進了房間——真正的一間蜜月房:燭光晚餐、四處可見的花瓣……倒在床上,花瓣和她的頭發絲兒一起黏在他臉上,暖的暖、涼的涼。一暖一涼之間,心跳都似乎是不規律的了。
她說這真讓我有一種錯覺呢。語氣溫柔的不得了。
他忽然間涕泗具下。
她開玩笑說你不用這麽感動吧,我剛剛說的是錯覺。
他氣結。接著噴嚏上陣,真狼狽。惱的不得了,在這種時候,犯了過敏症……
他生病了,她老老實實的陪了他三天。三天裏最多的就是陪他坐在閣樓的窗臺上看風景。他吃藥睡著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畫圖……待她下去給他煮東西吃了,他翻看著她的畫稿。不太像是隨便畫的;她畫功從來都是最好的,聰慧又努力,做什麽都不會落在人後,遲早是要成功的……他出神的看著外面草地上一簇又一簇的白色小花,叫不出名字來,隻是覺得清雅。
“這些小花看上去很像獐牙菜吧?”她端著白粥坐在他身邊。米香撲鼻。
是很像。有一年暑假他們旅行,去神農架。到處都能看到開花的獐牙菜。
她說獐牙菜的小花美麗,就像綠色底子小白花的印花布。停了一會兒又說,正好在設計一組童裝,這種花色給小女孩兒穿多麽可愛……話題又回到工作上。
他不出聲。
她坐到他身邊,小心的吹涼了粥喂給他吃。
其實她不慣照顧人,他也不慣這麽被人照顧。這好像是個別扭的遊戲,要慢慢的才能習慣。
他吃完了,看著她。
閣樓裏光線開始暗淡,她的面容也有些模糊。
她的電話在響,拖了好久她都沒有接。好半晌,反而是他拿起來,遞給她說接聽吧。
她當著他的面接了電話,不知道對方是誰,隻見她慢慢的走到外面去,電話是一個接一個,時間越來越久,後來聽到她的笑聲,輕松而又愉悅。
天色完全暗下來,他已經看不到外面的小花的時候,她進來,輕輕的從背後抱住他,說我得馬上會倫敦。
她柔軟的手臂像水草一般,扣在他的腰間。
他說好,我們一起走。
他答應的痛快,她卻有些不忍了,說你再休息一天吧。
他說不,我也得回去了。
公司裏家裏好幾頭三催四催,他隻是一拖再拖,說煩了就幹脆關手機。
他笑著說:“你知道我這種媽寶,離了父母的眼面兒,立時三刻的就會被追蹤下落——我離開已經太久了。”他並沒有跟她講的是,這樣來了倫敦看她,也有些緣由;隻是不忍心讓她跟著心急,也隻想看看她的模樣。
她似是明白他的處境。也明白他不想她有負擔。並不多問。
收拾東西的時候他說不知道那座燈塔還在不在。就看到她身形停滯一下,回頭對他笑了笑,說在的吧,那是引航的燈塔。之後又說有機會我們一起回去看一看……
他笑著說你這麽忙,這個機會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也不是抱怨的語氣,因為不是抱怨,反而覺得生疏了。
她看著他。過一會兒,終於轉身過去,繼續收拾東西。
離開的時候跟布萊爾太太告別。老太太請他們明年再來。
他笑著說好,我們明年再來。
在倫敦火車站出站口兩人就去了不同方向,她去哪裏,他沒有問;他隻是告訴她,他會去芳菲那裏勾留半日。
她走的急匆匆的。說會去機場送他。
“等我哦……”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他到了芳菲的住處,芳菲簡直不歡迎他,說他有異性沒人性、妹子是早拋在腦後了。那一天他也懶得開口。芳菲看出他情緒不佳,隻問了句:七年之癢……能熬過去嘛?
芳菲不提,他幾乎沒有意識到,他們……七年了。已經七年了。
他說這有什麽,我們會有無數個七年的。
芳菲笑笑,再不發一語。
他走的時候她並沒有來得及趕到機場送她。換了往常他該暴跳如雷,卻忍住沒有生氣。電話裏他們照常說說笑笑,正常的不得了。
他應該是習慣了,她說話很難算數,尤其是在他這裏。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十九)
第六章 沒有黃昏的閣樓(十九)
在北京落地的時候第一個電話打給她,她沒能接起;打回公寓,就是答錄機招呼——他對著答錄機報了平安。
之後……霍克斯海德之約,永遠沒了下文……
旺財張著嘴巴呼呼的吐著熱氣,呱唧呱唧舔了兩下董亞寧的臉。
董亞寧看看旺財,一時性起,剛剛替它梳理順滑的毛,又被他伸手揉了個亂七八糟的,看著這小子站起來猛猛的甩著毛,他說:“笨東西。”
據說狗越笨,就越是一生隻能認準一個主人。比如藏獒。旺財是那一窩小犬裏被淘汰的一個,拿給他的時候還得了犬瘟。賣主說這小家夥怕是熬不過三兩天去的……犬舍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他偶然去參觀的;也知道這種唯一不怕野獸的犬,隻適合在雪域高原上生活,拘束了它,簡直是罪孽;既是那樣,他原本就該轉身就走的,卻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鼻子幹幹、眼淚汪汪的小家夥,他一伸手就把它逮住了,說:“你開個價,我要了。”
賣主嚇了一跳。提醒他說董先生,這是病狗。我預備讓它自生自滅的。
他拎著它,它的體溫真高,且神情呆滯,心裏也知道怕是沒的救,但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子執拗,就是要帶走。
賣主說狗先帶走吧,以後再說。
回北京的路上,李晉說真怕等下去提那航空箱子,裏面的小家夥沒氣兒了……他瞪了李晉一眼,說我董亞寧的狗,怎麽可以TMD隨隨便便就死那麽沒出息?
嘴硬而已。他跟李晉同樣的想法。而這種擔心,在隨後的半年裏,他時常都有。整整治療了大半年,病情時好時壞。他常在半夜裏得帶著這個越來越大的家夥去獸醫那裏或者通知獸醫上門來急救。好幾次醫生都說別救了董先生,沒用了……他就是不肯放棄。說這小子雖然病著可是能吃能喝的,肯定有的救。就那麽堅持下來,直到它完全康複——可能是長的不容易,這家夥就更懂事。
賣主在前不久遇到他,聽說狗活了下來,憨厚的漢子對著他,實實在在的說了句董先生他們都說你心狠著呢,有好狗也別賣給你,給多少錢都別……你還要狗不要,我給你留最好的。
他說我的旺財已經是最好的。轉了轉眼珠子又罵,我TM就算脾氣不好名聲不佳吧,難道會虐畜?到底拐了人家一隻小的回來。
他看著旺財,忍不住又罵一句:“笨東西。”
這笨東西,在他從哈瓦那回來之後不久就遇到,也是緣分;它好像專門是來陪他度過難熬的時間的……
電話在響,他站起來去接。
女人在電話裏的聲音跟平常不同,又有些嬌嬌怯怯的味道,大約是知道前晚闖了一禍,他肯接電話,已經是意外之意外……他正對著客廳裏整面牆的魚缸,浴缸裏的小醜魚活潑好動,看到他好像有靈性一般,紛紛的遊過來。他在心裏默念著它們的名字,女人說了什麽,他並沒有太往心裏去,隻聽到最後一句,問他可不可以見個面、擔心他不舒服呢……他嘴角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