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筆就露餡了。
粟菁菁說這簡直是亂來,你怎麽可能跟我們同班呢。
她是女孩子,黑小子沒跟她計較;瀟瀟那時候嘴上更缺德,師父一出書房,瀟瀟說了句“寫成這樣日後保準不能跟你外公似的四處題字去了”……話音未落就被掐住了脖子。倆男孩子扭在一處。互不相讓。黑小子打架顯然比他寫毛筆字要在行的多,瀟瀟雖然靈活但是被先下手為強就落了下風。
菁菁亂叫,她心裏亂著急。
那天後來能記住的,就是她一邊叫著“不準你打我哥”一邊順手拿了師父的硯照準了董亞寧的後背砸過去,力氣雖不大但也夠疼的,董亞寧回手推她,推的她連人帶硯臺滾在地上,師父用了多年的洮硯啊,被碰了個缺口。更要命的是,書房裏一片狼藉。
四個人無一例外的都被罰。還被戒尺抽手掌心。
恨死黑小子了……可討厭的是,黑小子陰魂不散。
那個暑假結束再開學,黑小子竟然跟她同班。
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男生,黑乎乎的像一塊碳,站在班主任的身邊,倒比班主任高了些;成績也不好。不是不聰明,隻是不愛念書。偏偏趾高氣揚,也不知道都神氣些什麽?
她心裏該神氣的男生,是哥哥瀟瀟。
她便跟在另一所學校裏念書的瀟瀟抱怨,說明明比我們大兩歲,幹嘛還跟我們同班?
瀟瀟說,他笨嘛。
其實那時候瀟瀟跟他打了幾次架之後已經成了朋友,兩個人經常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計劃著又要闖什麽禍,偶爾還要她幫忙遮掩……她才懶得理他們呢。連帶著對瀟瀟也有氣,好死不死的跟黑小子混一起?
說不清楚怎麽就那麽討厭那個黑小子。
就算他後來,漸漸的退了那層被海邊風吹日曬淘出來的黑色素,偶爾看一眼也算得上是白淨……還是討厭。總找她的茬兒。
菁菁有一回說董亞寧其實長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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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菁菁上了五年級就是八百度的近視了,裏院的石獅子都能看成帥氣的衛兵,什麽眼神兒啊!
菁菁逃課的借口多了去了,最常用的就是“肚子疼”,偏偏師父一聽說“肚子疼”就一句話不說,不是讓她不用來了,來了也準她早退……她還不知道為什麽菁菁就總是會肚子疼,但就不喜歡黑小子用那種語氣說話。
她就瞪他。
氣鼓鼓的臨自己的帖。能離他遠些就遠些。
他還說菁菁呢,最能偷懶的就是他……師父打盹,他也打盹,還跟著師父打呼嚕……師父倒是漸漸喜歡起他來,誇他有天分。也說過,若隻論習字一項,隻怕日後亞寧成就為最高。
他對師父,總算是孝敬。
師父喜歡,她再不喜歡他也不能造次。
就是一別扭,別扭了好幾年。直到變的更別扭之前,都是別扭的……
那時候粟菁菁的身體一直不算好。整日三災八難的。
有一天在學校裏正集會呢,站在她旁邊的菁菁忽然扶著她的肩膀,說了句“可疼死我了”人就軟了下去。她胡亂的抓著菁菁的肩膀,嚇的叫起來,叫“快來人”。話音未落一個微藍的影子過來,將粟菁菁一下子背了起來。她看清楚,是董亞寧。別人也沒他那麽利落的身手。
後來在醫務室,她陪著菁菁。菁菁醒過來,算是很鎮定,年輕的女校醫問了菁菁些問題,然後說,痛經。她聽了就懵了。才知道菁菁每隔一段時間請假一二日去做全身的針灸是有這個緣故。
她出來借醫生的電話打給粟伯伯家,說是很快讓人來接。回身看到等在醫務室外面幾個男生,見到她紛紛的問粟菁菁怎樣了,她含糊的說沒事。
董亞寧踢了哥兒幾個一腳就說都說沒事了還不回去上課?
第五章 沒有城堡的公主(十六)
第五章 沒有城堡的公主(十六)
打發走了他們,他還在。
兩個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麽合適。
他穿著一對橙色的球鞋,薄薄的底子是孔雀藍色的,清早的陽光透過窗子,恰好落在他的腳上,他略擡擡腳跟,頭頂便幾乎蹭到門框。
不曉得他什麽時候就變的那麽高了,比她高太多,她索性離他再遠些。
他發現,皺皺眉,似乎是想要開口說什麽,恰好女校醫出來,見了他,臉上即刻染了一抹紅——她覺得驚奇。後來才知道,那時候在她眼裏還是模樣平常的董亞寧,就已經有了這個自然而然便會讓女人臉紅心跳的本事——醫生顯然跟時常有點兒小傷來處理的董亞寧比較熟。他笑著的跟醫生解釋說在這兒等人接菁菁呢。
他們倆送菁菁上了車,一起回教室。
他一直走在她前面。
醫務室在舊樓,要穿過一條幽靜的小徑才到他們上課的新教學樓。兩邊都是高大的銀杏樹,樹冠相接,映的地上光影斑駁。
她低著頭看著前面這對有著好看顏色的鞋子,教室裏傳出朗誦聲,遙遠的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動靜。
他忽然停下來,又像是有話要說的模樣;她奇怪的看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去,就聽他一本正經的說:你要是也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唄,念書有那麽好嘛,風雨無阻的,又沒人給發全勤獎……
她聽清楚他說的話,差點兒跌下臺階去。駭異。
結果還是她接著說出來的話更讓她自己駭異。
“我倒也想這麽著呢。”
這都叫什麽話哦……
他瞧她一會兒,才說:“難怪怎麽瞅你都不像女孩子。”
她那時候個子小小的,人瘦瘦的,總一頭短發,上場踢球下水遊泳,都是跟男生們一起瘋玩,女孩子裏,玩伴反而少,確實不太像女孩子。
她從來不覺得這是什麽問題。但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麽聽就都覺得有問題了呢?
她狠狠一腳踹過去,他靈巧的躲開,笑出來,教學樓安靜的大廳裏,笑聲那麽突兀,她嚇一跳,他沒有收斂的意思,距離最近的一間教室門突然打開,一位老教師走出來,指著他們就問“哪個班的、這是幹什麽呢”,嚇得她呆住;他反應快,猛的拉起她就往樓上教室跑,他們教室在四樓,跑到門口的時候,她氣兒都快斷了,心跳的幾乎要出了腔子……喘著粗氣,趁他不注意,到底狠狠的踹了他一腳。隻踹到他眉峰一蹙,她腳尖反而鑽心的疼。
想起來就更氣。
放學到家先給菁菁打電話,白天那一肚子的氣早就消的差不多了。倒是菁菁說,想不到董亞寧粗粗咧咧的樣子,能說出那樣的話來,他是關心你吧。
關心?看到鬼才是真的。
她十六歲,馬上就滿十七歲,被他這麽奚落,還是因為自己先說錯話,這仇就記了很久。
師父畫過一幅畫,誇張的寫意,一隻耀武揚威、毛色鮮亮的大公雞,和一隻精靈活潑的小母雞,在芭蕉葉下,搶蟲吃。
那日師父邊畫,瀟瀟就在一邊笑到打跌,說,藝術果真來源於生活。
後來那幅畫呢?
她不知道。
很多東西都扔了,不在乎這一樣。
……
Morning-call響起之前屹湘就醒了,昨晚的藥效似乎還沒過去,她有點兒麻木。坐在床頭良久,看了一下床頭的日歷,沒有幾天就是清明節了。
她去咖啡廳老老實實的要了熱橘子汁跟青瓜三明治,連少嫌油膩的起司蛋糕都沒敢試。不想再鬧肚子了。起床從鏡子裏看到自己一張鬼臉、下巴都尖了……小李打電話來說車子堵在了路上,要比原定時間晚十五分鐘到,她就跟侍應生要了今天的早報。
娛樂版的頭條是“國際巨星低調返京,檔期空白專陪緋聞男友”。
配圖老大一張,用的是洛杉磯影展的紅毯照;還有一組模糊的小照片,看樣子是偷拍的,照圖片文字說明的意思,是大明星攜神秘男子夜返香閨……屹湘看著那幅紅毯照,心想陳月皓畢竟聰明,知道自己適合什麽,果然接受了她的建議。
她放下報紙,把杯裏的橘子汁喝光。
聽到有人遲疑的對她說“打擾”,她轉頭,正是昨晚電梯裏那隻“白猩猩”。哦,是法籍建築師皮埃爾。
清醒過來的皮埃爾看上去白淨斯文,與昨晚判若兩人。屹湘卻仍忘不了他酒醉後失態的模樣。
皮埃爾在她冷靜的眼神中卻不由得結巴起來,翻來覆去幾句話,大意是對昨晚的行為表示歉意,“實在是醉的不成樣子,冒犯之處請原諒。”
屹湘拿起手袋來。
皮埃爾又鄭重說:“我想認識你。認真的。”
屹湘站起來,用法文說:“紳士,請適可而止。我對你沒有興趣。”
皮埃爾似不甘心,其同伴束手而立,在一邊隻管助陣。
“小姐,我是正經人。”皮埃爾著急。
“那麽,正經人先生,請讓開,不要再妨礙我。”屹湘微笑著說。
皮埃爾無奈讓路。
看著這小巧的東方女子翩然離去,氣餒的對同伴說:“也許沒有酒後失態,還有機會追求她。”
風流的法國人終於坐下來點餐,旁邊座位上的兩個男子其中之一看了他們一會兒,低聲對正在看報的另一位說:“是L&M建築師事務所駐京的兩位建築師。N37那塊地,聽說那邊拿下之後,就是由L&M負責設計……咦,郗小姐法文也好。”
董亞寧合上報紙,不置一詞。
李晉也就收了聲,替他收拾了一下報紙和雜志。
他小口啜著咖啡。
她的法文可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