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葉夫人就隻提了一件事情,便是崇碧的婚事。
崇磬隻是聽著,不發表意見。
飯吃到中途父親就被叫走接電話,讓人來說他繼續去辦公了,沒有再回到飯桌上。吃完飯他陪母親在後院母親的工作室裏,看那些奇形怪狀的石頭——身為前地質專家的母親,一生對石頭情有獨鐘。
“這個好。”崇磬摸著一塊看上去普通的石頭。
葉夫人笑。
她進來便套上了罩衫,戴著手套,頸子上掛著花鏡。
葉崇磬看著母親的模樣,大概沒人知道私底下,母親會是這樣一副打扮。有一次董亞寧說,葉伯母為什麽總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貴態度?害我在她面前每個動作都要小心。
葉崇磬忍不住笑起來。
“笑什麽?”葉夫人看了崇磬一眼。
崇磬微笑,“這塊石頭不錯。昆侖的?”
葉夫人手指勾起來,敲了敲那石頭,說:“你眼光如今精進些了。”
“切開來看看?”崇磬笑著問。母親的肯定讓他竊喜。
“這樣原封不動不也很好?”葉夫人含笑。
崇磬點頭。
也是。
母親隻是愛好收集這些。她自己收集到的石頭,從來不去驗證。偶爾有特別好的朋友請她出手看看石頭,行話叫做“長眼”的。印象裏,母親從來沒有走眼過。有一次現場切石頭。價值數百萬的石頭,看起來毫不起眼。石主擔心買假了。母親說不會,這石頭價值連城。切石頭的那日,他也在。第一切下去,橫斷面就是灰白的石頭。石主的臉色便和石頭一樣灰白了。母親鎮定如常,告訴人,換個角度切。石主擔心的已經離席了。但真的再切下去,就露出絕佳的翡翠來。五顏六色的,有翡有翠,讓在場的人嘆為觀止。數百萬的原石,價值頓時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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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母親,怎麽那麽確定?
母親說,經驗而已。
他後來也愛玩。偶爾賭石。起初是買到打眼貨居多,母親知道了,總是一笑置之。偶爾給他指點,卻又說,都是吃的虧多了才學會乖。失敗的經驗更是寶貴。他漸漸的才摸出門路來。母親又告誡他千萬不可玩物喪志。還強調石頭也有生命。而任何生命,都要尊重。
他有時候覺得母親對著石頭的時候,反而會顯得更加溫情脈脈。
石頭總不會騙你。
母親說過。
葉崇磬看著母親這間工作室。這屋子是保護單位,不能改造,好在原本就是間倉庫,收拾出來,裝進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架子,地上、架子上,都滿滿的。如今石頭越攢越多,他問過母親要不要換個倉庫。他給尋個合適的地方。
母親笑說不用,以後這些,搬出去的時候,自然隻撿最喜歡的。
剩下的,處理掉。
能從這裏帶出去的,其實很少。
葉崇磬問:“媽媽,崇碧的事,就這麽定了?”
葉夫人半晌沒有說話,集中精神的,拿著放大鏡在石頭上看著,用彩筆劃了個小小的十字,回身在筆記本上記錄,瞅了兒子一眼,才說:“怎麽?”
“我還是覺得倉促了。”葉崇磬斟酌詞句,“您不覺得有問題?”
“你覺得有問題?崇碧不是小孩子了。”
“婚姻不是兒戲。”
“她知道。”
崇磬點頭。崇碧也這麽跟他說的。
“媽媽。”
“嗯。”
“我得走了。”
葉夫人點頭,“開車小心。”說罷低頭繼續工作。
葉崇磬跟母親道別,替她關了門。隔著玻璃,他又看了一會兒母親工作的樣子才走。
葉夫人等葉崇磬的腳步消失,嘆了口氣:“怪道人都說,兒大不由爺哦。”
“媽,您又想說什麽呀?”不料葉崇磬並未走遠,蹲下來系鞋帶的工夫,聽到媽媽低聲的嘮叨。不禁笑著接口問。葉夫人聽到,在裏面也笑起來。
“我說你呀,還有碧兒,什麽時候肯聽我一句話?”
葉崇磬正笑著,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母親,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葉崇磬回身便叫:“崇碧嗎?”廊子上一個高瘦的身影出現,立馬兒應聲“是,大哥,是我”。葉崇磬怔了一下,“葉崇碧你怎麽回來了?”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十八)
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十八)
話說著,葉夫人從裏面出來,葉崇碧也走到了近前。葉崇磬一看妹妹這打扮,眉頭頓時一皺,問:“你這是打哪兒遭劫了吧?”隻見崇碧仔褲船鞋、高領毛衣外加一條五顏六色的伊斯蘭風格披肩,倒有一大半快拖在了地上,越過他就過去擁抱葉夫人了,嚷嚷著“媽媽,我可想死你了”。葉崇磬伸手把妹妹的披肩給她撂肩上,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你是想咱媽了,還是怎的?”
葉崇碧回頭,攀著葉夫人的肩膀就說:“媽,您看我哥。”
葉夫人笑,也問:“你倒是說說,怎麽著就忽然回來了?你哥且給你把禮服郵到了紐約呢,你人這就回來了,太讓我們意外了。”
崇碧還沒答話,崇磬就說:“我看,她這會子回來,沒別的——你倒是說說,先去了哪兒?”
崇碧拿眼剜他。
“葉伯母,葉大哥。”話語聲帶著濃重的鼻音,正是邱瀟瀟。
葉夫人看了崇碧一眼,有嗔怪的意思,說:“怎麽不先說瀟瀟來了?”
崇碧吐了吐舌尖,說:“這不剛要說嗎,我們進來的時候爸爸剛好要出去,看到了,扯住他說個沒完的……”
葉崇磬一半臉在陰影裏,臉色比陰影還要黑。他打量著站在他身前的邱瀟瀟:還是在一個月前匆匆見過一次,他回京公幹,他們恰好遇到。比那次見面瀟瀟黑了也瘦了,隻一對眼睛尚是精光閃閃,此時聽著母親問這問那,一一作答。
葉夫人知道瀟瀟剛剛出院,未免著急,引著他們往前面去。
葉崇磬跟在後面。瀟瀟跟母親的對話既親切又熟稔而又不會熟不拘禮。他聽著瀟瀟跟母親解釋自己患重感冒的前因後果,惹的母親嘆氣——聽得出瀟瀟是隱去了很多兇險,母親是多少有些誇張的心疼、她何時還對他們兄妹這麽關心來著,難不成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啊——他側臉看崇碧,隻有這個丫頭是最擔驚受怕,可擔驚受怕到居然私自改了行程過家門不入直接奔了霍爾果斯?
崇碧稍一停步子,挽了他手臂,翹腳在他腮上親了一下,“我著急嘛。”
葉崇磬一肚子五味不和,看著崇碧撒嬌也無奈,隻低聲說:“你從今往後,在邱家休想擡起頭來做人。”
“咦……”崇碧不樂意。
“崇磬,你開車來的吧?送瀟瀟回家休息吧。”葉夫人對兒子說。
葉崇磬看看母親又看妹妹,笑著問:“你們怎麽來的?”
“打車呀。巧了在巷口,遇到茂茂,她特別折回來,送我們進來的。”崇碧眨眼。
“怎麽沒請她進來?”葉夫人笑著問。
“她說另外還有事情,今天就不進來了,改日再來拜訪葉伯伯和葉伯母。”崇碧學著粟茂茂的口吻,嬌俏活潑。葉夫人笑了,葉崇磬臉上木木的,問:“瀟瀟是回家?”
邱瀟瀟笑著點頭,說:“不用送。近便,我走幾步就好了。”兩家的確是住的近,隻隔了兩個巷口。他這麽說就是婉轉的推辭。葉崇磬於是笑笑,說:“順路的。”
出門上了車,崇碧又過來囑咐:“回家記得多喝水。照醫生說的早點兒休息,明早我去看你……”
葉崇磬不等妹妹說完,一踩油門車子便彈了出去。從後視鏡裏看到妹妹揮著大披肩,他笑:“真啰嗦。”車裏的音響一直沒關,這會兒聲音低回,仍是在新聞頻道。從廣播裏實時播送的數據來分析,地震海嘯造成的傷亡和後果比之前預計的要嚴重的多,這會兒更是增加了核洩漏的危險……
瀟瀟上車就在聽新聞的內容,面色凝重。他見葉崇磬這麽說,說:“本來不該今天回來。那邊什麽都不太方便,讓她先回又不肯,才兩天人就瘦了一大圈,倒像她是病人了。”
“碧兒也是,想起什麽來,立時三刻就要辦到。你是回來開會?”崇磬問。過了一個巷口。
“是。”瀟瀟看了下外面,一片舊宅子隻有門前燈光,落了鎖,黑漆漆的。“董家搬了?”
“搬走有半個月了吧。”葉崇磬也看了一眼。董其昌年前卸任,這會兒才正式搬離。按說繼續住在這裏也是合情合理的,不知道為什麽毫不留戀。據亞寧說他父親更愛外面清淨。
“好快。”瀟瀟說。
兩人淡淡的聊了幾句,忽然瀟瀟的手機響。葉崇磬車子正經過崗哨,再放慢一下速度,就聽瀟瀟“喂”了一聲,沉默片刻又問:“還沒有消息?……您不要擔心,湘湘能聯絡我們一定會先報平安的……”
葉崇磬心裏一頓。
哦,湘湘。湘湘是去了東京出差?
“……我馬上就到了,回來再說。”邱瀟瀟難得在這種時候,語氣一如往常的穩妥。
葉崇磬把車子停在了邱家大門口。
“進去坐?”瀟瀟問。
“我還有事。改日吧。替我問候。”葉崇磬自然知道這時候不方便進去打擾。
瀟瀟等他調轉車頭離開,轉身噔噔噔的上了臺階。擡手跟門口的衛士打了個招呼。葉崇磬看到,那姿勢……他嘴角一沉。
伸手擰大音量。環繞音響快震到座椅都有點兒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