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液體劈頭蓋臉的罩下來、順著頭頂往下流,滴滴答答的,黏黏糊糊的,有一股腥臭……屹湘腦中有短暫的空白,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
她低頭,外套、圍巾、牛仔褲、靴子、水泥地面上汪著的雨水,血紅一攤,不斷的洇開。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口鼻處,好讓自己呼吸順暢。抹開,上面的又繼續流下來,她繼續抹……她擡頭瞪著前方那個對她潑血漿的人。血漿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她往前邁一步,那人後退一步;她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一攤血。
“你們選用皮草,你們殺戮生命……劊子手……”不停的有聲音向她擠壓過來。擠壓過來的還有人群。
深藍色和白色的制服迅速形成人牆。
屹湘緊緊的咬著牙,抱住自己的包和設計圖。
她本意是不想和這些人起沖突,她隻要去公司上班……但騷動的人群像是一個躁動的蟻穴,她眼前一派血紅色,分不清到底是血漿糊住了眼睛,還是她的頭腦已經發熱。
她隻覺得有股熱力在推她向前。
有人在推搡她,不但推搡她,還辱罵她,罵她“劊子手”、“冷血人”……手臂、後背都在疼。
有人猛的抓住了她的設計圖,大聲的叫喊。
屹湘迅速反手扯住了帶子。
“住手!”她低聲。
聲音被周圍的吶喊吞沒了。
但她毫不示弱的死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二十六)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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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放開!”她聲音尖利起來。這一張口,嘴角彌漫的血漿迸進嘴裏去。
“劊子手!”那人有一張“癮君子”的臉,還龇著黃黃的牙。
屹湘覺得作嘔。
“放開!”屹湘一巴掌推出去,扇在“癮君子”的肩上。
她奮力的奪著她的設計圖。隻是她這等瘦弱的女子,根本沒有被放在眼裏。那人重重的推開她,一把奪過皮筒,高高的舉了起來。人群裏立刻有人吹起了口哨,尖細而銳利。
“混蛋!”屹湘開罵了。
“郗小姐!”“Vanessa!”他們在叫她,她不理,隻看著“癮君子”將皮筒丟在地上,興奮的踩著。頭腦中像有兩條火龍在飛舞,熱力四濺的。
屹湘使勁兒的推了他一把,蹲下身去搶皮筒。
她抓住鎖扣,使勁的抽了一把。沒抽動。猛然間一隻腳趁機對準她的手踩了上來——穿著二戰時期美軍軍靴的腳,鞋底硬的像石頭,踩著、碾著。
一股鑽心的疼,瞬間,讓屹湘積攢的那些可以罵人的英文詞彙都沖出了口。
她會罵人。她用帶著重重的英倫腔的俚語罵起人來,也毫不遜色於布魯克林的市井大嬸——而此時她從頭到腳像是沾了上百個人的血,看不清眉眼口鼻……她的反擊讓人群情緒更激動。
Joanna被推的撞到她身上,她一把將Joanna推到身後去。
混亂之際,她頭發散了下來,在糾纏之間被人抓住,她被迫後仰。看不清是誰,她隻知道自己被扯住頭發被往旁邊拖,她忍住痛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胡亂踢打,不知道從哪兒抓起來什麽東西,根本不顧疼痛的好像要撕裂的頭皮,對準前方亂戳起來……眼前一派血紅。
有警察將屹湘倚住,試圖把她從混亂的人群中隔開。一抓到屹湘的肩膀,屹湘尖叫起來。她拳腳施加,毫無章法,逮住什麽打什麽、逮住什麽踢什麽……風聲雨聲,汽車鳴笛聲,警哨聲、警笛聲、各種呼喊聲……全都抵不住她耳邊那個瘋狂的喊聲。
混亂間有人勒住她的脖子,她機敏的轉身,那人反應也快,來抓她的手臂,她頭一低便毫不猶豫的對準了那手狠狠的咬了下去……那人痛苦的叫聲比警哨聲還要尖利……
“住手!住口!”那人對著她喊。
憑什麽是她先住口,又憑什麽是她先住手?
停不了,就是停不了。恨不得把嘴巴裏這塊皮肉給咬下來。
她的手臂終於被人大力的抓住。
屹湘仍想要掙開,腳下也在不停的踢蹬——沒完呢,她還沒把那些人都給打退呢!
身體被兩個身強力壯的警察制住,動彈不得,手腕上一陣冰涼。她張著嘴,模模糊糊的粉紅色視野中,看清手腕上多出來的那隻亮晶晶的東西——手銬。
雨水帶著血汙迸進嘴裏。
她喘著粗氣,猛烈的咳嗽起來。咳的心肝脾肺都在胡亂的顫動、發疼……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一)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一)
葉崇碧接了事務所的電話就準備準備出門。
葉崇磬剛跑步回來,問:“不是說中午才去工作?”他把報紙丟在桌上。
崇碧解釋說有急事要趕到警察局。
葉崇磬就打趣道:“這種日子是多麽的緊張刺激啊,怎麽舍得就回家洗手作羹湯啊!”
崇碧聞言作勢要掐他,說:“自己弄飯吃。別忘了晚上米爾森府上的舞會——你上回來就答應去,人家巴巴的給你留了帖子。你真是,好意思的。”一回身便開門走了。
葉崇磬在廚房裏走來走去。
自己弄飯吃。好像能難得到他似的。
崇碧的廚房極大處處都是典型的美國式樣的“極大”,物質儲備也“極大”,可就是除了牛奶,全都是生的。
葉崇磬卡著腰看著打開的櫥櫃裏那些琳琅滿目的精美盒子,琢磨著他要怎麽湊合出一些吃的來……偶爾他在這兒留宿,崇碧這丫頭也從不動手做飯,別說是煮頓像樣的菜,就是拌一個蔬菜沙拉她都嫌佔用時間,就會說可以等鐘點工上門來的時候,請她給做。他不是沒嘗過崇碧這位鐘點女傭的手藝,實在是……難以下咽。他這個味蕾不算靈敏的人都覺得偶爾為之已經算是遭罪,何況客房裏還有一個嘴刁的一塌糊塗的混蛋呢?
葉崇磬想到這裏,轉身往客房走,“乒乒乓乓”的一頓敲打,室內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董亞寧!”他叫道。
半晌,他也隻是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皺了皺眉,擰了下門柄,推門一看,床上空空如也。床鋪整整齊齊的,枕頭上都沒有皺褶,像沒有人睡過似的。床頭的煙灰缸裏有一點煙灰存著,幾根煙蒂都隻燒到半截。橫七豎八的,跟整潔的床鋪對比鮮明。落地窗開了半扇,風夾著濕氣,吹拂著白紗,翩然起舞,地板上一點水汽。
葉崇磬從平臺上往下看了一看:街邊的槭樹下,董亞寧的車子已經不見了。他回身關了窗。在屋子裏站了一會兒,漸漸的這才聞到一點點殘存的酒味。
昨晚他們都喝了不少酒。
他是在公司加班開會到很晚。會議結束之後Sophie才跟他說,董先生在公司對面的皇家飯店等他。
認識這麽多姓董的先生,隨時會給他意外狀況的也就這一個。
他從公司出來,過了馬路就去皇家飯店——名為皇家飯店,其實就是個規模不大、檔次不低、東西死貴且味道一般的意大利餐館,若不是靠近公司、比較方便,他才不肯常來。進門,一眼便看到了董亞寧。
安靜的坐著喝酒。
餐館裏放的是披頭士的一首老歌。低沉回轉。
他過去坐下來。
董亞寧眯著眼睛,轉過頭來,對著他噴了口煙。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二)
第二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二)
葉崇磬就料到他會來這麽一下子,早早的拿起臺子上的一個小杯墊來,撲了一下。不想董亞寧嘴巴一張,青色的煙霧一絲不亂的被他又吞了回去。
葉崇磬笑了,問:“什麽時候到的?”
“早上。”董亞寧回答。
葉崇磬對著熟識的酒保打了個榧子,指指董亞寧面前的酒——看看這都什麽酒,好好兒的竟然在這兒喝茅臺——見他瞪眼,董亞寧笑,“哈,別瞪眼了。我剛一提你名字,人家很痛快的讓我在這兒喝,還偏了我兩杯去,說不錯呢……這兒買茅臺可是比國內還便宜,我恨不得囤貨呢。”
“你行。”葉崇磬懶得說他。茅臺配這起司條、酸黃瓜,虧他想的出來。酒保拿了一隻酒杯給他,他拿起酒瓶來斟上。
“我今兒見著粟茂茂還說了一車話。她沒和你說?”
“沒和我說。”
“也是。我怕是還輪不到成你們倆的話題。”董亞寧似笑非笑的,黑而亮的兩道濃眉,飛入鬢角。
葉崇磬呷了口酒,“呆多久?”
“明兒就回。”董亞寧說。
不知道他坐在這裏喝了多少酒了,這會子臉已經紅了。他容長臉,白面皮,高鼻梁,唇形極好;眸子很黑,眼又是恰到好處的水潤,顯得黑白分明,尤其在笑起來的時候,絲毫不見鋒芒,讓人毫無戒備……模樣生就的便是這麽的好看。也難怪女人們都喜歡。
葉崇磬笑意漸深。
董亞寧斜睨他一眼,左邊眉毛一擡,“哈?”一支煙恰好抽完,煙蒂戳在玻璃煙灰缸裏。跟他的身材比起來,他的手倒是不大,很靈巧。指關節有點兒發黃,還有繭子。他習慣性的縮著手指,搓了一下那繭子。癢癢的。
“怨不得急三火四的讓我去尋個胸針。”葉崇磬撚了條法式腌黃瓜,“咳嗤”咬了一口,想起那胸針,他抽了下鼻子,說:“可惜我秘書效率實在是高,這會兒恐怕已經在你家桌上擺著了。”
董亞寧似乎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好一會兒,才道:“哦,那個啊。”
“哎?”葉崇磬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