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晌送走趙嘉澎,霓音回去,推開病房的門。
像是推開塵封已久的房間。
午後橙黃的陽光落進來,將整間屋子充斥昏黃,微風卷起白紗漫漫,賀行嶼坐在病床上,正用電腦處理著公事。
烏眉冷目,鼻梁高挺,男人輪廓分明的臉被日光打亮,那雙黑眸猶如一座聖地,難以探尋。
像是回到了高一,在賀家書房裡見到他的那天。
十年時光,誰知竟然晃眼而過。
霓音耳邊盤旋震蕩著剛剛趙嘉澎的話。
像是一陣疾風驟雨卷過,掀起心底驚濤駭浪,波浪萬丈。
突然之間,很多猜測得到了印證。
許多事情一瞬間都有了答案。
房間裡靜悄悄的,隻剩下微風輕輕吹拂文件的紙頁聲,看著賀行嶼,霓音眼圈一點點泛開漣漪。
幾秒後,賀行嶼抬頭,正好看到呆站在病房門口的她:“音音?”
回過神來,霓音瞳孔重新聚焦落向他,輕輕應了聲。
“怎麼不進來?”
霓音鼻尖酸澀蔓延,又很快被強壓下,溫吞應了聲,往裡走去。
Advertisement
坐到他旁邊,賀行嶼看到她眼圈微紅,眉峰蹙起:“怎麼了?”
他擔憂放下公事,拉住他的手,霓音看向他,眼眶抑制不住沸騰,抬手緊緊抱住了他。
將腦袋埋進他頸間,她喉間像是被塞了團棉花,忽而啞然失聲。
賀行嶼被小姑娘這樣子給嚇到了,將她擁得更緊,“沒事,別哭,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他低聲哄著,好半晌霓音搖搖頭,輕噎胡謅:
“沒事……我、我就是去找醫生問了問你情況,他說你還要恢復一段時間……”
他勾唇,“我這傷肯定沒辦法好得那麼快,但也不嚴重,至於哭成這樣?”
霓音靠在他肩頭,哽咽:“賀行嶼,我很愛你,很愛很愛……”
男人黑眸微熱,摸摸她的頭:“這幾天你不是已經告訴我很多次了麼?”
她軟聲咕哝:“從前我說得太少了,以後我要多說點,每天都和你說,讓你知道。”
他提唇,注視著她眸:
“我知道。”
現在他的心可以強烈感受到,她也同樣愛他,這就足夠甘之如飴。
末了,霓音還是隱瞞了趙嘉澎所告訴她的,但是她現在終於明白,或許曾經很多事都不是陰差陽錯的巧合,背後都是賀行嶼的深情已久。
她沒想到他竟然瞞了她這麼多年。
哪怕結婚這麼久了,他還是沒有選擇告訴她。
在醫院這兩天,霓音寸步不離陪在他身邊,悉心照顧他,賀行嶼發現小姑娘比以往更加黏人,覺得奇怪,問她她也不說。
幾天後,賀行嶼全身檢查報告出來,沒有問題,腦部也無礙,腳的傷漸好,現在就是把左手的骨折養好。
事故所有的後續交給律師團處理,第五天,賀行嶼和另外兩人出院,一行人也飛回北京。
家裡幾個長輩都很擔心他,讓他接下來要好好修養,賀老爺子本來說要來看他,賀行嶼不想讓他腿腳不便還跑動,便說和霓音晚上回老宅吃晚飯,他現在簡單出了個門是可以的。
回到京市這天,下午,霓音瞞著賀行嶼,主動聯系了夏斯禮,提起在心裡醞釀了幾天的事:
“斯禮哥,我想問你點事情,我們能見個面嗎?”
那頭詫異,“怎麼了?”
“是關於賀行嶼的。”
夏斯禮正好去傅家找傅藺徵談公事,說順道來找她,霓音便回了趟家裡,夏斯禮走進會客室看到她,挑眉笑:
“音音,你這怎麼了突然找我,怪嚴肅的。”
霓音莫名想起了之前她發現宋詹和姚思薇的事情,也去見了宋詹的朋友,可如今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夏斯禮和賀行嶼從小一起長大,絕對知道有關賀行嶼的一切,霓音問他:“斯禮哥,賀行嶼他是不是很早就喜歡我了?”
對面男人一聽,愣住:
“阿嶼告訴你了?”
“是他的大學室友,就是嘉澎哥告訴我的。”
霓音仍舊難以置信:“我一直以為,賀行嶼是結婚後才對我有感情的,所以他從大學那時候就開始喜歡我了嗎?”
夏斯禮摩挲著茶杯,腦中浮現許多曾經的畫面,抬眼看向霓音,無奈笑:
“傻妹妹,你覺得阿嶼從大學才開始喜歡你的嗎?”
霓音呆住。
“你自己想想,像阿嶼從小那麼內向高冷的一個人,他唯一會耐著性子溫柔哄的是誰?唯一頂著大雨把人背回家的是誰?唯一允許能嘰嘰喳喳天天黏在他身邊還完全不嫌煩的是誰?不就隻有你一個?”
夏斯禮說起從前:“小時候你但凡出什麼事,他看過去一臉平靜,但絕對是最擔心的那一個,你出了事他非要親自守在你身邊,誰看著他都不放心,雖然他嘴巴上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在他身邊,會帶給他很多快樂。”
霓音腦中掀翻情緒:“我一直以為,他對我是哥哥對妹妹……”
“小時候我們玩在一起的少爺小姐那麼多,他怎麼不這樣對待其他妹妹?他對棠棠也沒這樣啊?從一開始,你在他這裡就是唯一的例外。”
霓音聞言,心頭衝開澀意,轟然塌陷。
夏斯禮說,或許一開始她和賀行嶼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把她當妹妹來疼,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們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賀行嶼逐漸明白,霓音對他而言的獨特。
即使初中三年霓音去南方生活,賀行嶼也沒有忘記她,時常私底下問她的身體狀況,霓音沒有給他打電話,他怕她不想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找她。
“他很明確喜歡你、親口承認過是在高中時,阿嶼和我說過,你高一回來京市讀書,那天在賀府和他重逢,你沒認出來他,他說那是他第一次很明確感覺到,他對你的感覺是喜歡。”
那天霓音抱著一捧朱麗葉玫瑰,意外闖進他視野,賀行嶼外表波瀾不驚,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髒劇烈跳動著,已然掀起了一場海嘯。
夏斯禮:“從高中開始,阿嶼就很喜歡你了。”
霓音懵然:“可那時候我為什麼完全感覺不到,我甚至覺得他對我很冷淡,好像討厭我……”
夏斯禮想到這點也來氣:“我後來也罵他了,他明明喜歡你還傻傻得把你主動推開,這不是蠢嗎?但不能怪阿嶼,是因為當時他在賀家沒有立足之地,根本不知道能給你一個怎樣的未來,如果將來你們因為娃娃親結婚了,他在賀家毫無地位,會讓你也淪為話柄,他那樣一個高傲的人,唯獨自卑的是怕配不上你。”
霓音是傅家集萬千寵愛長大的小公主,而他隻是賀家被人排擠不受待見的長子,他想給她無憂無慮的如童話般的生活,可他那時候沒資格站在她身邊,更保護不了她。
加上當時他生母又查出了癌症,多方重壓下,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對她的感情也隻能用理智強壓。
“阿嶼糾結了好長一段時間,曾經一度想過放棄,可發現自己根本放不下對你的喜歡,你還記得向勝的事情吧,還有你之前在學校有次哮喘發作,他知道後還上著課就衝出教室去找你,你在醫務室休息,他就陪在你身邊,等你醒來了才走。”
“阿嶼媽媽去世後,他拼命讀書,直至高考完,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明確的規劃,他終於告訴我他不想退縮,他想好好拼一把,和你走到一起。”
夏斯禮話鋒一轉:“因為你們還訂著娃娃親,他想著繼續用哥哥的身份先對你好,等到你高考畢業再表白,可沒想到……”
霓音鼻尖泛酸:“沒想到我喜歡上了宋詹,他高考完,我就和他提出解除了婚約。”
萬般事皆是陰差陽錯,在她回到京市後,因為他的冷淡,她反而先看到了宋詹,在他決定走向她的時候,她卻處於對宋詹的暗戀中。
那天她還對他說,估計他和她一樣不喜歡那種被婚約捆綁,她不知道原來他喜歡了她那麼久……
霓音眼底通紅,夏斯禮安慰他:“音音,其實阿嶼從來沒有怪過你,你喜歡誰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喜歡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哪怕你們解除婚約,他也隻是把對你的喜歡放在心裡,不想說出來讓你為難。”
霓音喉間幹澀問:“從大學到現在,中間我們失聯了好幾年,他也是一直喜歡我對嗎?”
“是啊,一直是你,也隻有你,他要是喜歡上別人,之前也不會提出來想和你結婚了。”
在過去的那幾年裡,他在她的心裡是空白的陌生的,但她卻一直停留在他的世界裡。
“你們曾經童年的回憶,他答應過你的諾言,他一直都記得,你小時候不是說過讓他每年都陪你過生日嗎,你們失聯後,他還記著這個約定,沒辦法陪你過,但是每年他都在國外準備一場盛大的煙花秀,沒人知道,那是為你而慶生的。”
夏斯禮嘆了嘆氣:“所以哪怕你和宋詹在一起了,他還是放不下你,他甚至之前都決定好這輩子不結婚,因為他說如果不是你,那也不會再有其他任何人。”
霓音模糊的視線落向左手的婚戒:“他當時是告訴我,他年紀到了,賀爺爺催得緊,需要一個已婚身份……”
夏斯禮笑:“他不是怕直接告訴你,會嚇著你嗎,他性格就那樣,很多事情都藏在心底。”
隨後門口傳來吊兒郎當的男聲:
“是啊,這麼大的事,連我之前都不知道。”
門口的傅藺徵走了進來。
他在外頭聽了好半晌,心裡五味雜陳:“阿嶼也是傻,喜歡我妹這麼多年倒是早點告訴我啊,我鐵定能幫他撮合,需要這麼難?”
“阿嶼就是知道你會幫他,所以才沒敢告訴你,到時候讓音音為難,和他連做朋友都尷尬。”
畢竟從前,霓音是真喜歡宋詹。
走到桌邊,傅藺徵揉揉霓音的頭:“但是其實我和爸之前也知道了。”
“你們也知道了?”
“不然我們能同意他無緣無故娶你?當時阿嶼親口和爸說,他喜歡你很多年,一定會對你好一輩子,他也和我說了,不是因為想結婚才找你,是因為你,他才想結婚。”
夏斯禮想到霓音和賀行嶼之間的結婚協議:
“不說別的,就說淨身出戶這點,阿嶼敢提出來得有多大勇氣和決心,這是這輩子就認定自己不會愛上別人。”
傅藺徵感嘆:“阿嶼對你的感情我看得出來,所以我才放心把你交給他。”
霓音心間泛疼:“什麼他不早點告訴我呢……”
“很多話,他都不喜歡主動表達,或許在他看來,那些都不是值得和你炫耀、表現他深情的事情,但哪怕你不知道他喜歡你,隻靠他現在所做的,也足夠讓你動心不是嗎?”
的確,哪怕不知道從前他對她的感情,她也會為現在的他動心。
夏斯禮感慨:“音音,其實當時你喜歡宋詹的時候,我特別想和你說,你回頭看看阿嶼吧,他真的對你感情很深。”
賀行嶼很愛她,比她想象中還要愛她。
……
末了,離開家裡,霓音去往賀府。
傍晚天色漸漸暗下,最近京市天氣極好,魚鱗雲漫天,望不到邊際。
霓音看著車窗外,腦中回蕩著去年重逢後她和賀行嶼之間的種種。
在FM珠寶拍賣會上,樂箐想羞辱她,他默默為她搶回了玫瑰胸針;在飯局上,她被人刁難喝酒,他出現,當眾為她出頭;她被宋詹騷擾,也是他擋在她面前,幫她教訓了宋家和姚家,在她許多傷心難過時,他陪著她,給了她許多安慰和鼓勵。
原來這些背後,都藏著他對她不可言說的感情。
還有婚後他對她的照顧和寵愛,一早就如此明顯,她卻和從前一樣,木訥地久久不明。
曾經他的許多話再度浮現耳畔:
“霓音,誰和你說我是不婚主義?那得看是和誰結婚。”
“霓音,除你之外,我不想和任何人步入婚姻。”
“我的新年願望,在電話那頭。”
“那晚我和你許諾的是一輩子,所以隻要你願意,我們這輩子都不離婚。”
“既說是先生,那就嘗試著真正把我當成你先生,好麼?”
“重逢那天,我確實有點不高興,因為你不認得我了。”
“所以,不管是曾經作為你哥哥,還是現在作為你先生,隻要我在,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
這些話如浪一下又一下拍來,此刻在腦中終於清明。
原來曾經他的一字一句,背後皆有深意,他說的那句,“霓音,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到現在,她才真的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她真的不知道他有多愛她。
她曾經默默喜歡宋詹好幾年,她不知道原來有一個人早在更早之前,就開始喜歡她了。
賀行嶼對她的喜歡,完全不必她對宋詹的少……
霓音被窗外的風吹著,眼眶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