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鼎出來,夜色被劃分得很開,近處的天景被燈牌渲染得帶了點明亮,遠處則是深沉的墨黑色。
宋祁深側身進了車裡,望著窗外。
乍回到從小生長的地方,他最初有的印象,隻是陌生,還有客不歸主的疏離感。
或許是離開太久,再一次的歸來,沒能引出太多讓他心系的牽絆。
宋祁深平常裡忙的時候居多,這次回國算是徹底的交接,公司各項程序的進展沒那麼快,一來二去日子算是清闲了幾天。
他打開手機,點進微信,看著屏幕的界面。
宋祁深微信裡的人不多,除了從小認識的朋友,以及一些長輩,再無其他。商場上的那些來往人情,他一般都是全權交給專門的助理負責。
他的視線在手機上停留了會兒,半晌都沒有開口。
良久,前方座位的司機詢問的聲音傳來,“少爺,今天是回南苑嗎?”
宋祁深半闔上眼,往後靠在座椅上,嗓音疏散,“不,回宋宅。”
早在他還沒出國的那時,他就搬離了老宅,自己住在了沿海靠林的半山南苑,宋父宋母雖然沒和他住在一起,但也經常不挨家,而宋老爺子又愛出遊,所以很多時候,老宅都是空蕩蕩的。
這段時日於宋家來說,是喜慶的日子。宋老爺子遠在挪威,還特地撥了李嫂回老宅,打理好了一切,要她幫忙照顧時不時來小住的宋祁深。
事實上,今晚算是他第一次回來。
宋祁深邁進院裡的時候,秦家燈火通明,和一旁黑漆漆的千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望了眼,轉身進了宋宅。
李嫂早就接了消息,等候已久,見宋祁深回來了,噓寒問暖,多半也是想念他了,拉著他說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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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冷的天,你大衣裡面就套個薄襯,凍出病可怎麼辦啊?”李嫂絮絮叨叨,說著她還湊上前聞了聞,“怎麼還有酒氣,你今天喝酒了?”
宋祁深點了點頭,“喝了幾杯。”
“我就說!我鼻子很靈的!快,你脫下來,李嫂得給你洗洗。”李嫂說完又朝他揮揮手,“給你煮了點甜湯,晚上喝暖暖胃。”
“衣服不用洗,我等會兒還要出去一趟。”宋祁深被她引著,來到了廚房。
他沒什麼胃口,甜湯端起來喝了兩勺就放下了。
“出去?都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兒?”李嫂有點訝然。
宋祁深透過廚房的窗,往外眺了一眼,“我去躺秦家。”
李嫂沒想太多,開口應道,“這樣啊,好不容易回來了,是該去問候問候。”
“對了李嫂。”宋祁深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開口喚了她一句。
“怎麼了?”
“爺爺有沒有和你說,他囑託要我拿的東西在哪兒?”
“哦這個啊,放在二樓書房裡呢,你去找找看。”李嫂忙著收拾他的行李,手隨意地往二樓的方向指了指,“好像是挺貴重的東西,你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宋祁深眉梢輕揚,“嗯,是挺重要。”
·
秦家。
晚飯用過以後,千栀闲來無事,開始刷手機。她的專業在大二進行大分流以後,主攻的方向有了改變,多數人未來的目標在此分道揚鑣。
系裡面就此做了不少座談會來進行動員,一直延續到了大三開學。
千栀窩在沙發一角,和秦衿坐的位置面對面,然而兩人眼觀鼻鼻觀心,都默契地沒有叨擾對方。
剛剛餐桌上,千栀最後那氣定神闲的模樣差點沒把秦衿給怄死,但與此同時,她也發現了,現在提到宋祁深,千栀遠遠不會再像之前那樣。
秦衿猶猶豫豫中,又帶著猜測,這樣一來,視線老要暗地裡往千栀那邊瞟。
“怎麼了,今天的我就這麼美,讓你魂不守舍?”千栀再一次捕捉到秦衿的偷窺,直接抬起頭來,兩人四目驟然相對。
她這樣直截了當地提出來,也是因為不太喜歡別人欲言又止的打量。
千栀瞳仁帶著淺色的棕,像是晶剔的琥珀,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閃光。
秦衿望了會兒,率先移開視線,不自在地咳了咳,“喂,那個誰......祁深哥回來......真的沒有通知你?”
千栀沒想到秦衿是在糾結這個,低頭垂額,繼續玩自己的手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道,“我有名字,不叫喂,也不叫那個誰。”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秦衿瞪著眼,語氣不悅。
千栀幾乎氣笑了,杏仁眸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住秦衿,隨後開始滿口跑火車,“對的,宋祁深他早就提前通知我啦,還特意打了個電話告訴我說親愛的我就要回國了,這些還不夠,他還特地給我買了七個限量包包讓我一個星期帶著不重樣兒,怎麼樣聽了這些開心嗎?”
秦衿心思淺,又老愛陰陽怪氣,千栀覺得這種時候,該治還是得治。
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秦衿登時沒了聲兒,應該是被唬住了。
隻不過這個沉寂有點兒久,千栀等了一會兒抬眸,就看見坐在她對面的秦衿眼神直愣愣的,仿佛沒了焦點,徑自越過她的肩頭再向後,應該不是在看她。
千栀看秦衿這幅模樣,好奇地跟著看了過去。而後,她的視線範圍內猝不及防地闖入一道颀長的身影,挺拔如竹。
青年的輪廓,看起來要比少年分離時更加深刻。骨架清瘦利落,一身風骨氣華都隱在其中。
他背後的門還未闔上,半掩著,應該是剛剛推門而入的樣子,還攜著夜晚的寒氣。
秦衿率先回過神來,“祁深哥……”
千栀迅速收回視線,手機都差點沒被甩飛。
還有什麼能比吹牛皮更尷尬的事嗎!那一定是在大佬不知情的情況下繼續吹牛皮還被正主親身撞破了:)
宋祁深隻來得及捕捉到一顆毛絨絨的頭,下一秒,就聽到客廳沙發那邊傳來一聲落地的巨響。
“嘭”的一下,足以炸醒在場的所有人。
秦母聽到了動靜,連忙從廚房裡迎了出來,看到宋祁深,立馬笑得都合不攏嘴。
千栀很快起身,摔得再疼也不顧了,也沒坐下來,跟著秦衿一起站著,看秦母把宋祁深引到了沙發這邊來。
“都說你回來了,眼下看到真人才算是真真切切的了,回來多久了?”秦母招呼阿姨倒茶,熱情地招待宋祁深。
宋祁深微微頷首,“有一陣日子了。”
“這孩子,你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好一起吃頓飯啊。”秦母越看是越滿意,她說著,狀似不經意地覷了一眼自家女兒。
秦衿接受到了自家母親的信號,但她顯然被宋祁深來秦家拜訪這件事給嚇了一跳,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意味。自打她有記憶以來,宋祁深就沒怎麼來過她家,即使有的那寥寥幾次,也是早前和宋家父母一起。他獨自一人過來,是從來沒有過的。
眼下旁邊還有個千栀,秦衿的話都喀在了嗓子眼兒,不上不下,硌得人難受。
宋祁深把拎來的東西放在茶幾上,隨後又聊了幾句。
千栀自從剛開始打了招呼以後,就坐了下來,一直靜靜地杵著,也沒插話。
秦母心細,看到了宋祁深帶來的禮盒,包裝算不上精美,但外殼裝潢的裱帶綢絲,以及裹布上的龍騰鳳棲,無一不彰顯著這份禮物的貴重。
思及此,她也敞開話題直接說了,“祁深,你帶來我們家的這個……是?”
“聘禮。”
宋祁深緩緩開口,在場的三個女人都愣住了。
千栀側過身來,抬眸正好撞上宋祁深撂過來的視線,不偏不倚,那深邃漆黑中,正好印著一個她。
她向來知道他生得好,宋祁深眉眼雖昳麗,卻是浮了層清疏月朗的冽然之氣,像現在這般神色自若的時候,最為招人。
“......聘禮?這是什麼意思?”秦母好一會兒緩過來,沒有搞明白宋祁深的意思。
宋祁深語氣是一貫的淡然,此時此刻帶了點兒誠摯,“秦姨,我實話和您說了。”
“今天我來秦家,是想提親。”
青年疏朗的聲音如風飄過一般,轉瞬即逝,但卻十足震撼人心。
秦衿壓抑住內心幾欲爆炸開來的喜悅,面上帶了點嬌羞。
下一秒,宋祁深的嗓音再次徐徐傳來——
“栀栀父母常年不在家,我爺爺和我的意思是,先在您這裡把個關,之後再去那邊談。”
作者有話要說:小宋:先訂個親,再領個證兒,親個嘴兒,最後上個……
蔥頭:打住!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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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Gardenia
在宋祁深這番話後,秦家的客廳裡霎時沉寂下來,唯有牆上的石英鍾默默地轉著,發出嘀嗒的聲響。
秦母凝滯了好久,才回過了神。
“難得你還把我的話放心上了,我沒什麼意見,既然你有這個打算,到時候記得和那邊提一提。”秦母繼續和宋祁深說著,目光卻是看著一旁的千栀,“你也得問問栀栀願不願意,我做不了主。”
宋祁深微微頷首,“和她提過。”
秦母沒再說什麼,望向他,緊跟著問道,“結婚這麼大的事兒居然還瞞了這麼久?”
宋祁深斂目,“沒想瞞著,主要是想周全一點。”
千栀每月會在秦家住兩次,雖然不是血親,但相比在外奔波的千父千母,秦家的長輩反倒還是能見上一面。
在秦家這塊兒,宋祁深不想過分親近,但最起碼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禮數也得盡一盡。
之前宋祁深和老爺子提了一次,對方見他態度有所松動,身體還在植物療養中,仍舊是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寶貴儲藏給獻了出來。
“也是,確實馬虎不得,不過這東西這麼貴重,你先收回去吧,左右最後能決定的,不應該是我們。”秦母望著眼前優秀的年輕人,暗自嘆了口氣,有欣賞,有遺憾,還有些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隨後,她把那個長禮盒推回了宋祁深的面前。
秦衿從一開始就沒說話,從最初那帶有嬌羞的激動期盼到直摔谷底的不可置信,她覺得天堂地獄自由切換也不過如此了。
到了此時此刻,她不得不急促地喊了句,“媽——”
秦母按住秦衿的手,沒回應她,這是讓她安靜的意思了。
宋祁深沒再推辭,隻是把那個所謂的聘禮拿了回來,望向一直安安靜靜杵著的千栀。
隨後,青年攥起禮盒的中端,長臂一伸,遞到女孩眼前,“既然是聘禮,那你拿著好了。”
......?
望著眼皮底下花花綠綠的包裝,千栀眼皮猝然一跳,再次沉默了。
·
秦母身體有些抱恙,先行回了樓上。見時間還不算太晚,她就讓千栀和宋祁深自己談。
宋祁深沒有多坐,直接拉著千栀去了宋家。
初冬夜深,寒意漸重,按理說凍也該被凍清醒了,千栀卻不是,自從她從沙發上摔下去,這腦仁兒裡的混沌就繞了個遍。
她懷裡抱著個長禮盒,緊跟著在她前面半步的青年。
宋宅溫暖如春,一進門李嫂就在玄關迎了過來。
“喲,栀栀也來啦。”李嫂笑吟吟的,“真是越大越漂亮了。”
千栀打了個招呼,略有些窘迫,實屬是太久沒見了有點生疏。之前她小時候在宋家住的時候,李嫂也是這麼熱情。
“你祁深哥說挺重要的那什麼東西,就是送給你的啊?”李嫂走上前來,先幫千栀脫外套,眼神直接落在了那個禮盒上,那是宋祁深出門前手裡拎著的東西。
千栀配合著李嫂的動作,先把禮盒放在了一旁的木櫃上,乖乖地張開雙手。
聽了李嫂的話,她有點疑惑,“什麼挺重要?”
宋祁深自己褪了大衣,不偏不倚望了過來,“李嫂,你燉的不是有甜湯嗎?”
李嫂攥著千栀的衣服,正忙著給小姑娘撫平內襯的褶皺,本想著再和千栀嘮兩句,此時此刻聽了宋祁深的話,這才反應過來,“對哦,我再去廚房熱一熱,涼了不好喝,也不養胃!”
李嫂的身影很快隱在紅木的雕欄格窗之後,千栀頓了瞬,這才抬眸望向眼前的青年。
宋祁深斂眸迎上她的打量,眼裡的意味不明。這樣的天他隻穿了件煙灰的內襯,襯得面色如玉,愈發清癯。襯衣領的扣子解了兩顆,衣服被清瘦的骨架撐起平直料峭的弧度。
見她隻是默默打量卻不說話,還是他率先開了口。
“怎麼不和哥哥說話?”
千栀撇了撇嘴,“你怎麼直接就來提......那什麼了啊?”
乍一聽到“提親”這兩個算是比較久遠的詞匯,千栀幾乎以為自己穿越了。
她也是在不久前才從爸媽那裡輾轉有了宋祁深的微信,兩人打了招呼,當天聊了一次,就再也沒有任何聯系了。
那天是宋祁深給她的第一次驚嚇。
今天,則是第二次。
“你說說看,什麼是,那什麼?”
聽了千栀的話,宋祁深往後退了兩步,直接靠在玄關旁的木櫃上,整個人慵懶地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