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流落民間的真公主。後來父皇病重,需要嫡親的心頭血,假公主派人來將我接了回去。
所有人都說假公主大度,為了父皇,心甘情願讓位。
父皇寵愛她,權貴們愛慕她,所有人都簇擁著她。
隻有我,被剜了心頭血後,被假公主派人暗中下了鶴頂紅,死在空無一人的宮殿中。
死後第三天,才堪堪被人發現屍身。
怨氣深重,魂魄飄蕩,久久不散。
——直到再睜眼,我回到了假公主接我入宮的那一天。
1
懷柔來接我的時候,我正在浣衣坊內洗衣。
無數宮人將整個浣衣坊盡數包圍,坊內人都用震驚的眼神看著最前方的貴人。
日光下,懷柔公主身著精緻的紗羅衣,裙擺上繡著雍容華貴的芍藥花,十分艷麗。
可她的臉更媚更艷,帶著從小錦衣玉食所雕刻出來的天生貴氣,輕易就將艷麗的芍藥比了下去。
懷柔笑瞇瞇地看著我,緩緩朝我走來,一邊說:“姐姐,你受苦了。”
我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衣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當天,懷柔便將我從浣衣坊接了出去,也給我換上了漂亮的衣裙,精緻昂貴的華麗首飾。
上一世,便是這些小恩小惠,讓我將她視作世界上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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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回宮之後,父皇問我可要恢復我大公主之位,我拒絕了,而隻是讓父皇給我封了個郡主。
因為我不想讓懷柔傷心。
大概是見我微微出神,懷柔在我眼前晃了晃,仰著笑臉問我:“姐姐,這些首飾,你不喜歡嗎?”
我看著她,緩緩露出一個陰鷙的笑意:“喜歡,謝謝你。”
懷柔看著我的模樣,怔了怔。
2
父皇病重,十萬火急。
所以懷柔找到我後,便一刻不停朝著京城趕去。
一路上,懷柔將我的身世告訴了我,一邊哭著說:“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在人間找到你,姐姐,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我面無表情聽著。
——我心裏比誰都清楚,她在撒謊。
懷柔這個假公主,當初本是一個卑賤奶娘的孩子。
那個奶娘是章貴妃為我娘親親自準備的。
當時我娘親馬上就要臨產,章貴妃“好意”地為她找了全上京母乳最充沛的奶娘,她暗中卻和這奶娘勾結,商量好等我娘親把我生下,便將我掉包出去。
然後再把那奶娘的孩子抱進宮來。
而我被流落到皇宮外後,這麼多年,其實章貴妃和懷柔,一直都知道我經歷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她們一直在派人監視我的行蹤,偶爾興致來了,還會給我的生活增加點痛 苦,供他們取樂。
我在宮外活了十四年,命運多舛,吃遍苦頭。
養父母早早死了,我靠吃百家飯掙扎著長大,為了活下去,我吃過腐爛的饅頭,喝過最骯臟的水。
什麼粗活累活我都願意幹,隻要能給我一口飯吃。
十四歲的身體,營養不良,面黃肌瘦,兩隻手遍佈繭子。
後來,等父皇突發頑疾,需要血親的心頭血當引來治病時,章貴妃和懷柔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我,把我接回宮去。
眼下,懷柔見我不怎麼說話,隻當我性格怪異,她也懶得再說,兀自閉眼休息。
等到翌日下午,馬車終於緩緩駛入了皇宮。
宮人們引著我下了馬車,我看著眼前的深鎖紅墻,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樣。
懷柔帶著我直奔父皇的寢殿。
父皇這病來得太急,虛弱無比,隻能躺在病榻之上。
進入寢殿前,懷柔用帶著一絲威脅的語氣跟我說:“父皇乃是天子,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你且自我權衡。”
我點點頭。
懷柔這才將我引了進去。
懷柔與我並排站在床榻之前,她低聲叫喚:“父皇,父皇。”
半晌,父皇睜開了略微混濁的眼,看向我們。
他為天子,此時雖虛弱,可依舊透著天子之威。
他打量我半晌:“你是……懷真?”
我怯怯地點頭。
父皇對我揮揮手:“來,走近些。”
我徑直坐在了他的床榻上,一邊主動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你真是我的爹爹?”
我一邊說,一邊用天真迷茫的眼神看著他。
一旁的懷柔臉色微變,微帶訓斥:“姐姐,不可無禮。”
我嚇得臉色大變,連忙跪在了地上,對著懷柔求饒:“公主,您別生氣,我不懂規矩,您別罵我,求你了!”
我一邊說一邊哭得渾身發抖。
懷柔臉色發白,作勢朝我走來,我嚇得連連後退:“別打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病榻上的皇帝聲音一沉:“懷柔,你先退下。”
懷柔猛得怔住,臉色更白了。她朝著父皇扶了扶身,這才轉身走人。
隻是走之前,眸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3
父皇看著我,讓我走近些。
於是我又直接坐在了他的床榻上。
父皇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端詳著。
我的手醜陋不堪,遍佈疤痕和粗繭,根本不像個十四歲孩子的手。
父皇眼眶微濕:“孩子,你都經歷了什麼?”
我笑著說:“沒事的,爹爹。我隻要白天洗三十件衣裳,晚上再去山上摘點草藥賣給藥房,就能吃一頓好吃的。
”
父皇怔怔地看著我,語氣已然帶上一絲沙啞:“哦?能吃什麼好吃的?”
我笑得更甜了:“我能吃一碗陽春面,還能再吃個蔥饅頭。”
我說:“有時候老闆好心,還會給我點豬油渣吃,可香呢。”
父皇握著我的手微微用力,語氣暗然:“你受苦了。”
我說:“懷柔公主說,您重病了,需要我的血救命。”
“你把我的血拿去吧,” 我聲音鈍鈍的,紅著眼睛說:“活著實在太累了,隻要您能好好活著,我也知足了的。”
父皇眸光發紅,揉了揉我的腦袋:“傻孩子,別胡思亂想。”
走出寢殿時,懷柔公主正站在殿下等我。
她看著我的目光充斥著毫不掩飾的陰冷和厭惡。
我權當沒看見。
和上一世不同,這一世,我被安排在了臨華殿,和懷柔的長樂殿並不遠。
父皇的身體雖病重,可取心頭血之事不能操之過急,首先要先將我的身體將養好,確保我的血是健康的。
所以接下去一段時間,我過上了養尊處優的日子。
而父皇則日日都召我去陪他。
有時是問我在宮外都經歷了什麼,有時是問我喜歡吃什麼,更多時候,他隻是靜靜地含笑看著我,充斥著慈祥與溫柔。
上輩子我聽了懷柔的話,和父皇第一次見面時,隻說自己在宮外過得很好,讓父皇別擔心,父皇雖對我有愧疚,可這點愧疚,很快就消散了。
我並不得寵,後來我被挖了心頭血後,身子便一直虛虧,整日纏綿病榻。
父皇安排我住在相當偏僻的清心殿,身側的宮人也隻有在給我送一日三餐時才會出現。
後來被婢女喂了一碗帶著鶴頂紅的燕窩粥,我就這麼慘死在了殿中。
所以,若想逆天改命,便是這心頭血,絕不能挖。
4
轉眼,我已在宮中呆了大半月。
這半月間,我日日用溫泉水沐浴,用頂級香膏擦身,少女的身體最好將養,不過堪堪大半月,我的容貌與我剛入宮時比,已是雲泥之別。
手上的粗繭也逐漸退去,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膚。
眼下,我又在父皇寢殿陪了他大半日,這才離開。
我藉口要去如廁,讓宮人們先回殿內準備晚膳,這才甩開了他們。
那群宮人之中有好幾個是懷柔的眼線,我始終防備著他們。
等甩掉宮人後,我徑直朝著北玄門附近的凈身房而去。
今日是辛卯年農歷十月初七。
今日傍晚,有個少年會被凈身,成為宮中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太監。
誰都沒料到,這個少年會在多年之後,成為權傾朝野、把持政事的九千歲。
上一世我死之後,由於怨氣太重,靈魂久久不散,便飄蕩在這皇宮中旁觀宮闈爭鬥。
在我死後的第五年,父皇駕崩,太子寧景行登帝,並力排眾議將懷柔公主封為了皇後。
寧景行並不是明君,登帝後隻顧在後宮取樂,懷柔為了迎合新帝的愛好,在後宮開了酒池肉林,助紂為虐。
而所有的權政大權,逐漸全都被九千歲謝無虞把持在手中。
到了最後,寧景行的帝位名存實亡,見到謝無虞甚至還要行禮請安,真是可笑至極。
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一眼便在等待凈身的人群中見到了謝無虞。
此時的謝無虞才十五歲,眉眼清澈幹凈,絲毫看不出多年之後他殺罰狠厲的模樣。
我屏退宮人,讓內務府總管將他引到我 面前。
十五歲的少年,身上穿著發白的破舊麻衣,跪在地上仰頭看著我,雙手緊張得指關節都在發白。
我歪著腦袋,笑瞇瞇地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的聲音微顫:“我……我姓謝,別人都叫我謝小狗。”
我蹲在他面前,不讓他再跪。
我伸出手,拉過他的手掌,對他軟軟地說:“你跟著我好不好?”
少年始終傻傻地看著我。
我湊近他耳邊,用隻有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可以不用凈身,隻要你跟著我,放心,不會有人發現的。”
少年瞳孔猛得一震,眼中幾乎瞬間便蓄滿了眼淚。
他啞聲說:“真、真的?”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笑得更甜:“當然。”
我說:“你長得真好看,日後你便叫謝無虞,不準再叫小狗子啦。”
這一日,我將未曾凈身的謝無虞帶回了我的寢宮,又讓他換上了太監服,在我身邊伺候我。
上一世的謝無虞,唯一的遺憾便是自己被凈了身。
如今我拯救了他最重要的東西,這份恩情,足夠讓他護我一生。
5
轉眼快到月餘。
這段時日我被精心澆灌,模樣氣質與我剛入宮時已是天差地別。
父皇恢復了我的公主之位,將我的宮殿修葺得豪華無比,甚至寢室內都裝了好幾顆碩大的夜明珠。
我讓謝無虞開始用銀錢賄賂人脈,將眾多最底層的可憐宮人們收買過來。
這些最卑賤的宮人,平時毫不起眼,任由主子們打罵,可偏偏也是這種人,最能決定一件事的成敗。
謝無虞不愧是未來的九千歲,鞏固人心很有一套,幾乎是一下子便上了手,能將我安排下去的事都漂亮得完成。
眼線每日都來報,說是隻要父皇往我宮殿中賞賜了些許東西,懷柔就會在她自己的寢殿內發瘋摔東西,動輒打罵下人,將身邊的宮人們打死。
我讓謝無虞將那些被懷柔懲罰過的宮人們都重金收買,讓他們都為我所用。
平日裏,我繼續每日呆在父皇的寢殿內,陪父皇解悶。
有時是和父皇下棋,有時是和父皇聊聊古籍。
父皇總會驚嘆地看著我:“懷真,你被那惡毒的奶娘抱養在民間,自幼這般吃苦長大,可在棋局之上竟能有如此造詣,實屬天賦異稟!”
我看著棋盤上故意讓棋的棋局,笑著說:“這段時日,父皇一直讓太傅給女兒惡補各種功課,女兒不敢偷懶。”
父皇始終震驚:“你入宮也不過才短短月餘,竟能有這般神速的進步!”
我但笑不語。
我上輩子當了多年的孤魂野鬼,整日無所事事,便都跟在謝無虞身邊。
看著他如何工於心計;看著他用如何的方式能讓犯人最生不如死;看著他如何運籌帷幄,管理天下。
就連這棋局,也是常年累月跟在謝無虞身邊學到的。
不單下棋,琴棋書畫我都頗有涉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