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他。」
我對著容冶抬起下巴,而他似乎若有所感,下一秒與我對上視線。
這一幕與多年以前孤兒院裏的場景重疊。但他已經不是坐在樹下的小孩。
31
我將容冶帶走的方式是砸錢。
「穆總和 33 號倒是有緣。」
「這小子以前傲得很,從來不見買主的。」
「還不是因為穆總魅力大,兇狠好鬥的半獸人也拜倒在您石榴裙下。」
左一句右一句的奉承在耳旁聒噪不堪,我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臉色陰沉地咬緊牙關。
……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容冶。
主管察覺到我的厭煩,用眼色示意侍者端來託盤。綴滿鈴鐺的牽引繩靜靜躺在裏面。
「您輕輕一拽,33 號就會乖乖過來。」
還以為繩子連接著某種裝置,拽起來後卻發現另一端是容冶的項圈。
他被戴上止咬器,蒙住眼,雙手反綁著跌跌撞撞跪到我面前。
能預想到地下鬥獸場有些齷齪手段,我還是急火攻心:「不是告訴過你們不要做多餘的事嗎?」
主管戰戰兢兢:「可是穆總,這已經是最基本的安全措施了,其他獸人都要打過麻醉後裝進籠子裏再帶給買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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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一想到容冶也有被這麼對待的可能,我隻覺得心臟鈍痛。
「還想做生意,就帶著你的人出去,錢我會叫助理給你。」
主管一聽,忙不迭地賠著笑臉,拉上侍者出門了。
喝退眾人後,我動手給容冶松綁。
累累傷痕慘不忍睹,我喉嚨幹澀幾欲痛哭。
「很疼吧?」
容冶沒有回音,隻伸手去勾下眼罩。
與他對視的瞬間我才注意到不對勁。
那雙金瞳向來是狂野爍亮的存在,我早已知曉。
不透明的微光閃耀其中,是世界上所有寶石都無法比擬的驚艷。哪怕之前有段時間,我熱衷給他搜羅黃水晶用來做袖扣,心中仍是悵然。
畢竟在他的雙眼面前,水晶的光芒實在黯淡。對比起來,簡直像瑰麗落日和借落日餘暉才能反光的小水潭。
就是如此光彩熠熠的兩道金芒,曾經無比熱切地聚焦在我身上。
而其中一道如今熄滅了。
容冶跪在我腳邊,抬起臉。
機械地轉動著一顆紅色義眼。
「穆……」
對上我震驚的目光,容冶勾唇淺笑,說不清是苦澀還是自嘲,「很醜,吧?我不看,您了,別,怕。」
說罷他伸手扶上臉頰,突兀的義眼便在他的手掌下隱去了。
「怎麼回事?」
我顫抖著握住他的手腕,又驚覺這條手臂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了。
以假亂真的皮膚觸感,但我清楚那下麵埋藏著機械零件。盤踞其上的血管一路蔓延,和他胸前的晶核相連。
容冶現在的身體分明被改造過。
晶核是為了加強半獸人身體機能,被強行嵌入胸腔的。原著中有講。
而他現在連話都說不利索,當然是因為止咬器戴得太久,久到快刻入骨骼。
32
帶容冶回家後,從助理搜集來的資料裏我得知:地下拳場的半獸人基本不出三個月就會換一批。
消失的人要麼死了,要麼被贖走了。
但容冶熬了整整三年。
剛洗完澡的容冶熟練地跪到我腳邊。
頭發還濕著。
涼意突襲,我不自覺地將腳尖蜷起。
是水珠從他濕潤的發尾滑向下頜,又朝我裸露的腳背滴落。
那個具有侮辱性的、與狗嘴套無異的止咬器讓我解下來扔在拳場了。
但他現在嘴裏多了個內置型鋼環,扭成骨頭的形狀,精緻小巧,用一條細細的綁帶系緊。
「三年裏,冶,有好好,反省,」因為嘴裏的東西,他的聲音含混不清,「您,原諒,我了嗎?」
我的小獅子以自斷爪牙的方式證明自己不具有威脅性。
容冶似乎本打算延續幼時的記憶把指尖搭上我膝蓋,卻不敢,他的手無助地懸空在虛浮間。
是這樣小心翼翼地試探。
我淚如雨下,蹲下來摟住他:「別戴這種東西了,你不會傷害到我的。」
這並不是一個問句。我卻感知到擁抱的人在認真點頭,像做出承諾。
我胡亂摸索,解下他自製的止咬器後,捧起他的臉。
「你是這個世界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存在,小冶,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隻是害怕無法再見到你。」
這是對那張被揉皺的紙條的回復,是他三年前就該聽到的答案。
鋼環掉落,容冶也被我推倒在地,與我額頭相抵。
「不要再離開我,也不要再受傷了。」我的話語因為哽咽幾乎變得難以辨別。
而帶著虔誠的神情吻我的淚滴,是容冶做出的回應。
33
容冶回來後,片刻不曾脫離我的視線範圍。
如果我有事不在,大批候在門外的保鏢會保證他的安全。
他自知受到監管,但對此處之泰然,仿佛願意接受我的一切安排。
最重要的事終於處理完,我把保鏢全都遣散,笑吟吟地敲響別墅的門,等著容冶來開。
「小冶,我想吃新鮮的鱸魚,可是忘記告訴廚師買了,你能替我去挑挑嗎?」
這是準許容冶獨自出門的信號,他欣然應允。
而我當然知道他還會順路去哪裡。
他前腳出門,我後腳打開手機看新聞:
【本臺獲得最新消息,Q 市最大的教堂慘遭焚毀,暫無人員傷亡,據現場記者報道,消防人員將火撲滅後發現一條地下通道,讓我們把鏡頭給到現場……】
我的手機螢幕亮起,閃出助理的消息:【穆總,一切準備就緒。】
34
容冶回家時我正在看電視。
【最新快訊!地道中一面目全非的男子死狀慘烈,屍體仍受到一群憤怒的半獸人的猛烈攻擊!眾多半獸人為何會同時在地下出現?他們與這一男子有何關系?本臺將為您持續報道……】
容冶不動聲色地擋在電視前,向我展示活蹦亂跳的鱸魚。面容溫柔平靜:「冶,回來了。」
我喚來廚師把魚帶走,視線落向容冶的手。
幹幹凈凈的。
但鮮血的氣味仍在。
而他俯身,把頭靠上我的肩,再可憐兮兮地抬眼:
「外面又黑又冷,我好害怕,抱抱我吧。」
暮色和他的謊言一起降臨。
我單手勾住容冶的頸,另一隻手滑向他的背部,沿著肌肉線條輕撫,像攀向圍墻上的動態花木。
是單純的撫摸,動作間捕捉不到任何情色。如同安慰剛從噩夢中掙脫出來的嬰孩般,純粹安然。
但容冶目光漸漸渙散、微喘著喚「梵梵」。
我笑得眉眼彎彎,湊近他耳邊:「火是我派人放的,那男人沒死透,是給你留了一口氣呢,滿意嗎?」
在他瞪大雙眼的瞬間,我豎起食指,壓向他的唇瓣,「來檢驗一下你的吻技這三年有沒有退步吧,小冶。」
於是世界上的其他事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你在深淵裏,我自會去深淵裏找你。
一同沉淪吧,我的愛。
《對他而言,她是廢墟之上的聖殿》——上帝視角番外
1
容冶,意思是容貌美艷。院長取的名字。
容冶起初對這名字很不滿。
雖然年齡小,他也對院長打量自己時眼中的齷齪有所察覺。
院長表現出動手動腳企圖的那天,容冶用圓規把他的手紮了個對穿。
2
容冶的生父是神父,生母是虔誠的基督徒。
而他呢?他曾多次自問自答:
「我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汙點,我是怪物。」
院長的血在眼前飛濺時,他感到奇異的戰慄快感。
父母也許是從那雙金瞳中對他殘暴嗜血的本性有所察覺,才會早早將他遺棄。容冶猜。
3
容冶根本就沒有夢遊癥。
在孤兒院被綁在床上,隻是院長擔心他逃走或者和別人打起來。
最初,穆梵來孤兒院參觀那晚,他爬上她的床並非巧合。
因為他晃過房門口的時候,聽到穆梵喊他的名字,帶著哭腔。
計劃幾乎是瞬間就在心中形成。
他在她身邊躺下,規規矩矩地,又在她棄床而去後假裝醒來,端的是一派純潔懵懂:「抱歉,我有夢遊癥。」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能夠無師自通,容冶明白。而怎麼在穆梵面前裝無辜,是他學得最快的一種。
4
在穆梵送給容冶小獅子玩偶之前,他最珍惜的東西是個舊糖罐。
據院長所言,容冶生母把他丟到孤兒院門口時,他緊緊抱著那個糖罐。
容冶嗜甜,並不是因為這段經歷對他有特殊的意義或者他對母親有感情,畢竟她的容顏已經在腦海裏模糊不清。
隻不過是在吃糖的短暫時間,他不用再把自己痛苦的人生反復咀嚼。
後來在地下拳場,他用來裝好友骨灰的,也是這個破破爛爛的糖罐。
沒有火化爐,沒有葬禮。隻有他親自燃起的一把火, 和好友被烤焦的屍體。
容冶猛踢上一旁垂涎欲滴的狗。原本為了預防傳染病,死在擂臺上半獸人會被主管分屍,再落進狗肚子。
這個世界汙濁不堪,醜陋到近乎荒誕。容冶早已瞭解。
可是想起穆梵,他覺得還能和骯臟的命運再叫一下板。
5
擂臺是生死場, 每次打擂前, 半獸人們都會被要求做禱告。
有時那個道貌岸然的神父也在場。
他打量容冶的眼神和看見汙血一樣。
如果……容冶閉上眼睛祈禱:如果這個荒謬失序的世界真的有神存在, 他隻向神求一件事:
穆梵平安無虞。
6
每個淪落到地下拳場的半獸人都沒有名字,隻有紋在胸前的代號。
容冶選了 33, 因為念起來像梵梵。
他身體靠近心臟的位置有她的烙印, 那麼隻要他還活著,他們之間就還有聯系。
7
容冶的眼睛是清醒時被主管活生生挖下來的。
僅僅是因為疼痛能增強晶核的性能。
8
三年後容冶跪在穆梵面前時,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紅色的義眼,不是自己被改造加強後,醜陋無比、傷痕累累的機械手臂。
而是戴了這麼久止咬器,一直與沉默為伍,現在連穆梵的名字都說不出。
半個啞巴的形象肯定會惹穆梵討厭,容冶想。
他可以殘缺不全,但不能被她看見。
他不在乎流血, 也可以在拳場蹉跎餘年, 但他不能忍受穆梵的可憐。
9
容冶很喜歡曬太陽,但是地下拳場暗無天日。
身體恢復後, 他撒嬌要穆梵陪著走遍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算是報復性補償。
從旭日初生到日暮低垂,陽光照耀在他們依舊年輕的臉上。
經過地下拳場和教堂的廢墟時,他會沉默, 然後握緊穆梵的手。
而她用力回握。
城市的教堂其實有很多, 穆梵驀然回想起很久以前, 她為何鬼使神差地走進這一座:
彼時夕陽餘暉吻上玻璃彩窗,透出的光暈燦爛輝煌。
其中的金黃最為動人, 恰似容冶眼眸的色澤。
10
經過風霜摧殘和生離死別, 他望向她的眼神仍然赤誠熱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