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醫院,一名夾著公文包,文質彬彬的男人站在醫院門口,見到程雋二人,便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老板和夫人。阮啾啾被叫得怪不自在,不由幹咳一聲。
到達病房,阮啾啾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程雋轉過身,看了她一眼,伸出手牽住阮啾啾的小拇指,將她拉進去。
“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被拉進病房裡,阮啾啾有些不自在。程父躺在病床上,病床被微微調高,好讓他能夠稍微地坐起。仿佛是回光返照,他的眼睛閃爍而精神,看起來竟比一兩年前更為精神抖擻。
隻是當他開口的時候,嘶啞的聲音暴露了他的精神狀態。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看我了。”
對於他的話,程雋無動於衷,臉上多餘的表情都無。他漠然地看著自己的親生父親,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程父扯了扯唇,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聽說……是你替我收拾了爛攤子。”
“……”
他說話的時候還有些費勁,說幾個字就得喘幾聲,卻依然硬扛著繼續說道:“從你……從你上高中的時候,我就對你寄予厚望……以為你能繼承家業,卻不料,你這個沒出息的家伙……竟然……竟然毫無興趣。”
“一無是處……的,廢物,我罵了你十幾年。”程父苦笑一聲,“十幾年啊。”
自從程雋的母親離世之後,他們之間,隻不過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逢年過節都未必會聯系一下。
這時,門外傳來吵鬧的聲音,分明是曲薇。
她被攔在門口,依然不依不饒地要進來。程雋轉身,直接把門打開,曲薇臉上憤怒的表情在看到程雋的瞬間僵成一團,配著亂糟糟的頭發,這讓她看起來滑稽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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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薇的眼淚下來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是我的錯……求求你們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
錢都沒了,她可要怎麼活啊!
躺在病床上的程父看著她那副可憐又可恨的樣子,笑得痛快。笑著笑著又開始咳嗽:“你……你!咳咳咳你也有今天啊……”
曲薇強忍著憤怒伏低做小:“我照顧他!我來照顧他,隻求你們看在我夫妻緣分上……”
程雋的語速不疾不徐,平靜得很:“先忙著還錢。”
曲薇忽然愣在原地。
等等!程雋,程雋知道這一切?!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待曲薇發作,身後有幾名保安把她拖住,朝著門外拽了出去。曲薇不甘地大吼大叫:“我也是你的母親!你不能這樣對我!程雋!!!”
站在走廊的醫護人員紛紛議論。
“這人的神經已經出問題了。”
“估計是瘋了。”
……
病房裡又恢復死寂的沉默。
程父笑夠了,也咳嗽夠了,嗓子沙啞:“你……你長本事了,會收拾人了。”
程雋一手抄兜,面無表情地望著程父,一言不發。
大限將至,妻子背棄,兒子不願相認,程父低低苦笑一聲。可以說,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若不是他當初婚內出軌,若不是正好妻子出了意外,恐怕,現在他也會擁有一個溫暖和睦的家庭,而不是躺在病床上無人看望。
還記得程雋剛上小學那年,他還擁有一個和睦的家庭,妻子給他準備蛋糕,程雋還給他送了自己做的模型,精巧得不像是小孩子的手筆。那時候的他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後來錢掙多了,跟著一群混跡花叢的人混來混去,就混得不成樣子。
被擺在櫃子上的模型某天不小心摔碎,他也毫不在意。就像是對家人一樣,變成假模假樣的關心。
再後來,一無所有。
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了。
程父緩緩伸出顫巍巍的手,捂住自己的面頰,悽涼與羞愧在心頭滾動著。
從指縫間迸發悲傷的哭泣聲,他就像是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對不起啊……”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程父斷斷續續的哭聲。
隻是,這句對不起是在向誰說,就不知道了。
第90章
程雋從醫院回到家,一路上一言未發。
阮啾啾偷瞄他好幾次,進了房子,她換了鞋,小聲問程雋:“你要吃點什麼嗎?肚子餓不餓?”
程雋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麼,但心裡還是挺難過的,沉默內斂的人便是如此。哪怕是平時最愛吃東西的吃貨,此刻也吃不下去才對,阮啾啾說完這句話便後悔了。她能體諒程雋的心情,他現在需要的,大概是足夠一個人好好安靜片刻的空間,怎麼可能會想到吃呢。
程雋說:“湯面。”
阮啾啾:“……什麼?”
程雋的語氣異常確定而鄭重:“加兩個雞蛋。”
阮啾啾:“……”
吃面就吃面,加雞蛋就加雞蛋,人總得補充體力。面條在沸水裡翻滾,她沉默地等待著面條煮熟,卻沒發現程雋倚在冰箱上,安安靜靜地看她煮飯。阮啾啾給程雋臥了三個雞蛋,她沒什麼胃口,隻做好程雋一個人的飯。
湯面被端到桌上,程雋安靜地吃面條,阮啾啾坐在他對面,一手拄著下巴,漫無目的地打量著廚房。她想找點話題,卻怎麼也想不到合適的開始。
一個吃面,一個假裝發呆。
程雋吃了幾口,忽然站起身。
阮啾啾愣了一下,問:“怎麼了?是面的味道不對嗎?”
在她茫然的注視中,程雋拿出一個碗回到座位上,挑出一筷子的面,還有一個雞蛋,又倒了些湯,這才把碗放到阮啾啾的面前。
“吃。”
這一瞬間,阮啾啾感動了。
程雋竟然還會給她分食?簡直是從惡犬口中搶飯,比浪子回頭還要金貴啊!
阮啾啾感動得都要落淚了,衝著這一刻的溫情,她有那麼一瞬間,真的想好好研究研究,滿漢全席是怎樣的一種做法。
程雋慢吞吞地說:“哦對了。”
阮啾啾:“?”
“這是你欠我的,下次記得還上。”他用下巴指了指阮啾啾的面。
阮啾啾:“……”
怎麼的,這是舔了一口就是自己的嗎?狗男人果然是狗男人!
“這是我做的面好,你吃了一口就是你的了?”阮啾啾反駁一句。
程雋理不直氣也壯:“對。”
阮啾啾:“……你這是強盜邏輯!”
程雋指了指自己吃過一口的荷包蛋:“我的。”
又指向他啃過幾次的阮啾啾:“我的。”
阮啾啾先是愕然地眨眨眼睛,隨即意識到程雋這句話的含義。她的臉騰地飄起緋紅色,故作鎮定地瞪了他一眼。
“閉嘴,吃飯不要說話。”
……
因為方才的插曲,涼熱又恢復了平時的氛圍,也讓阮啾啾輕松些許。
程雋像往常一樣吃完面條,慢吞吞地收拾碗筷去洗碗。他把碗放在洗碗池裡,穿上粉粉的圍裙,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都沒有動靜。
阮啾啾抿了抿唇,走上前:“不想洗就擱著。”
“……”
程雋轉過身,伸出雙臂,悶悶地說道:“抱我。”
阮啾啾的心一軟,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口。臉頰貼著他的柔軟的衛衣布料,依稀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程雋緩慢地收回手,將她抱在自己懷裡。
他們就這樣沉默著,擁抱了很久,久到阮啾啾幾乎腿都要麻了。
阮啾啾終於憋不住:“松開。”
“不要。”程雋牌強力膠如是說。
阮啾啾:“……你先松開。”
“……”
“我想上廁所。”
程雋:“我跟你……”
“你想死嗎?”
兩人的膩膩歪歪到此為止。
程父的身體已經是一天不如一天,即使再用昂貴的藥物,請專家治療,依然阻止不了身體機能的迅速衰老。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是盡量享受自己最後一段時光。
程父沒有強求程雋能過去陪他。他們之間隔著十幾年的冷漠,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消解的事情。
父子兩人心裡清楚得很。
阮啾啾知道,她跟程雋在醫院這一次的見面將是最後一次與程父見面,程雋是絕對不會再來這家醫院的。
她躺在床上,沒有絲毫睡意,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阮啾啾望著天花板陷入沉思。
曲薇想拿錢沒拿到,現在破產又得還債……阮啾啾不禁想起自己的那個夢。夢裡的曲薇單方面地向程雋訴說著什麼,程雋卻無動於衷,直到她開始哀求,開始憤怒,然後!
一道身影衝上前,一刀捅到程雋的身體,匆匆逃走。
她有些不安地捂住胸口。不會,難道那個夢,是一個預知夢,讓她提前看到上輩子的程雋是怎麼死去的嗎?
“死亡”兩個字,宛若陰影般,在阮啾啾的頭頂盤桓。
打從徐碧影像詛咒一樣的寓言說出口的時候,阮啾啾便一直惴惴不安。曲薇現在就是一個定時炸彈,若是不知道她的動向,阮啾啾完全不能安心。
“咚咚咚。”
寂靜的房間突然響起敲門聲,嚇得阮啾啾一個激靈。
門外響起程雋慢悠悠的聲音:“睡了嗎?”
阮啾啾:“你幹嘛??”
程雋:“我房間裡的空調壞了,好冷。”
空調居然壞了?
不過,春天都過了大半,眼看著能換上單薄的衣服褲子,怎麼可能會冷,更何況還蓋著被子。
阮啾啾坐起身,打開臥室門,程雋抱著被子站在門口,一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樣子,默默地凝視著她。他哈了一口氣,說:“好冷啊。”
——您的賣火柴的小男孩雋雋已上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