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的那晚,是他做局拖延林漢生,半夜一身濃重酒味地回來,脫下外套,扯掉領帶,走進臥室,就看到她躺在他的床上。
女孩子穿著蕾絲吊帶睡裙,披肩滑落到腰腹,吊帶也垮著,露出瑩白的肩頭和天鵝頸,還有鎖骨之下誘人的圓白。
那夜他該是有幾分醉的。
靜靜瞧了她兩分鍾,被她那清清白白的香豔,勾得人不太清醒,就這麼在她身邊躺了下去。
不多時,她睜開眼,見他睡在旁邊,竟沒嚇到,甚至將他的名字叫得無比喜悅。
他突然就不想醒了,任由自己浸在酒意裡,翻身把她在懷裡壓住。
“在、在家裡了……不用演。”
“嗯……bb……”
“什、什麼?”
“寶貝……”
那晚,他被她痴痴呆呆的反應,惹得想笑,唇貼過去,清晰聞到她肌膚上沐浴露的香味,是海鹽椰奶的味道。
他一直沒說。
其實,她留宿的那幾天,別墅裡熱鬧得,讓他第一次覺得這裡有了家的感覺。
這姑娘總愛在他耳邊嘰嘰喳喳,活脫脫一隻狡黠的小狐狸。
當初他的態度如此清冷,是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開始享受有她在的鬧騰。
可上天似乎總不允許他在愉快的情緒裡太久,現在他的世界,又回到了最初的寂寥。
Advertisement
徐界來時,賀司嶼還是那般雙手交握的姿勢,闔目垂著頭,兀自在想事情。
他在港區接受管制的這段時間,羅西家族一刻都按捺不住,展開報復。
賀司嶼本人不在,作為賀家父輩長子,因舊事,賀榮對賀司嶼一直心懷怨恨,如今正是助長氣焰的時候,他想趁機奪回屬於自己的賀氏掌控權,與羅西家族裡應外合,配合外族對賀氏總部進行惡意收購。
賀氏名下所有企業,賀司嶼一人便佔股30%,擁有絕對的控股權,然而羅西家族在二級市場瘋狂高價收購賀氏股票,短短時日,克裡斯在賀氏的持股已達到27%,隻要克裡斯再繼續收購,佔股與賀司嶼持平,賀氏就得與羅西家族合並財務報表。
如此,克裡斯就會成為賀氏的實際控制人。
徐界將外界的情況一五一十告知,賀司嶼很平靜,仿佛早有預料,唇邊翹起的弧度,又絲絲透出一種操控者的遊刃有餘。
好似在說,魚兒上鉤了。
賀司嶼閉目養神,淡聲道:“增發20%的股票,除賀榮和克裡斯,所有老股東都可低價購買,他們如果繼續在二級市場高價收購,就持續發行新股票。”
徐界很快理解:“先生的意思是,稀釋股份,讓克裡斯手中的持股比例永遠達不到30%,這樣即便克裡斯還要惡意高價購入,這筆錢積累下來也是天文數字。”
“想要進入賀氏董事會,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賀司嶼唇角勾起冷笑:“還找了賀榮這麼個蠢東西。”
真以為賀氏的股份這麼不牢靠,什麼人都能想收購就收購,以為他在千裡之外,就放下戒心,暴露貪婪本性。
欲念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現在隻需要等著,這把火燙到他們自己。
當然,克裡斯的手段不止這些,但他依的無非就是金錢和權勢,羅西家族的生意基本都上不了臺面,出現統治現象,全憑財團龐大,倘若某天資不抵債,羅西家族就是個廢物空殼。
商戰是一場持久戰。
就算克裡斯不公開宣稱與他對立,他也會花時間,親自動手,好好地陪他玩這場遊戲,了結這個骯髒的族群。
回到京市後,蘇稚杳就沉浸練琴。
這回,她沒有如過去那般魂不守舍,盡管沒有和他見最後一面,沒有和他說再見,隻在一通電話裡,做完了所有的離別。
無約定,無歸期。
但她沒有難過的時間,也沒什麼可難過的,他不想她再因自己身陷危險,她同樣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真正的懂事,學會了接受,接受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而今蘇稚杳隻想著一件事,就是練琴。
成名,已經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事。
剛回京市那天,蘇稚杳在琴房,突如其來,一位稀客登門。
是傳聞中那位盛家老三,盛牧辭。
蘇稚杳坐在鋼琴前,還在他意外的出現中驚愣,盛牧辭自顧慵然地靠著鋼琴旁,抱著胳膊,京腔拖著痞勁兒,懶笑對她說:“老賀託我照顧你,以後在圈子裡,有事報我的名兒。”
聽見是那人的意思,蘇稚杳睫毛撲簌,出神半晌,輕輕道出一聲:“謝謝。”
男人之間很多事無需言說,但這年紀的小姑娘,盛牧辭實在不懂怎麼安慰,沉吟良久,舔了下唇,說:“妹妹,再大的事兒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想開點兒,闲著過來找我老婆玩兒。”
蘇稚杳和這位盛老三毫無交集,但賀司嶼在其中的原因,蘇稚杳對他的感覺倒也不是很陌生,聞言,她點點頭,禮貌應話。
那天盛牧辭離開後,蘇稚杳還是無可避免地發了好一會兒呆。
就在她深吸口氣,準備投入練琴時,她這間小小的琴房又來了人。
竟然是程覺。
比方才看到盛牧辭還要讓蘇稚杳詫異。
當初鬧得挺難看的,拉斯維加斯晚宴過後,他們就再沒見過,蘇稚杳想不到他這時候到這裡意欲何為,蹙眉問:“你過來做什麼?”
程覺倒跟沒事兒人一般,大大咧咧在她旁邊坐下,若無其事說:“我追你啊我。”
“你沒完了?”蘇稚杳很無奈。
程覺哼哼兩聲:“從今天起,我非但要追,我還要在全世界面前大張旗鼓地追。”
“……”蘇稚杳沒心情陪他鬧:“你再糾纏,我就叫大為和裡奧請你出去了。”
程覺本能一哆嗦,後怕那倆貨,忙不迭和她實話實說:“別別,這是賀叔的意思,我也沒辦法啊,他要我明著追你,假裝你拋棄他有了新歡,免得羅西那群狗玩意兒盯上你,乖乖,你配合點兒,演演總成吧?”
時間靜止了幾秒,蘇稚杳難以置信地抬眸,聲音幹啞著:“是他?”
“不過我要申明,我喜歡你是真的,你不願意就當我是空氣,不用勉強。”程覺佯裝一副坦蕩的樣子,不著調地說。
在她回應前,程覺先理直氣壯出一句:“老子這姿色,當備胎總綽綽有餘吧!”
蘇稚杳心髒好像被一隻手死死攥住。
他自己都那麼受傷了,卻還不忘為她做好所有打算。
程覺嘴碎,在一旁和她闲聊起來:“乖乖,我前兩天才知道唐京殊欺負你的事兒,草,這毒婦,活該被判故意傷人罪坐進去,我呸!”
“坐進去是什麼意思?”蘇稚杳茫然。
“坐牢啊。”程覺眼珠子往上進入思考狀態:“嗯……不過算算日子,現在應該出獄了。”
程覺嘖嘖感嘆:“賀叔的律師團隊,那是真牛逼。”
蘇稚杳喉嚨發緊。
鼻子酸酸的,她在心裡罵,賀司嶼戀愛腦,真是戀愛腦,他到底在她看不見的時候,為她做了多少事。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要遠離他。
讓她這根軟肋,離他遠遠的。
蘇稚杳努力平復心境,她要練琴,努力練琴,賀司嶼在做他的事,她也不能頹著,答應過邱姨,要讓宗彥哥聽到妹妹的演奏會,她就一定會做到。
不是她想,是她會。
日日練,夜夜練,一直到年底,在大為裡奧小茸,還有程覺的陪同下,蘇稚杳前往奧地利,參加了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的決賽。
半決賽時她的一首《唐璜的回憶》,讓評審印象深刻,如今唐京姝的舅舅被處分,她當時的失誤也真相大白,雖然半決賽結果已定,但決賽時,評審都對她抱有很高的期待。
蘇稚杳在鋼琴上有她的自信,決賽現場表演,她的演奏不負眾望,得到評審席的一致贊嘆,有評委直言,冠軍非她莫屬,假如是公平的,她在半決賽早已獲得頭籌。
不出意外,蘇稚杳榮獲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的冠軍。
她如願地靠自己,得到DM的籤約邀請。
籤約儀式在DM京市分部。
那天正好是聖誕節,她的生日。
頂層會議室,蘇稚杳籤下自己的名字後,陸森和她一樣,也是得償所願的表情,他愉快伸出手:“以後我就是你的經紀人,合作愉快。”
蘇稚杳莞爾相握:“謝謝阿森哥。”
“杳杳,你很優秀,相信我,不出幾年,我一定讓你成為藝術界最閃亮的星星。”陸森眼中充斥著信心和振奮。
那晚回到梵璽。
蘇稚杳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面的夜景,發現雪絮一片一片,無聲地飄落下來。
又是一個冬天,寒冷得窗上都結了一層霜霧,不知為何,她內心感到一陣陣的空虛。
明明美夢成真,她的夢想要真真正正地起航了,該要高興的。
“下雪了。”蘇稚杳聲音有些虛飄,恍惚陷落在夢境裡。
我們每次見面,都是下雪天。
因為一下雪,賀司嶼就會出現。
蘇稚杳眼睫微微斂了下去。
小茸替她存放好籤約合同,循聲回頭去看,驚喜道:“真的诶,杳杳每年的生日都會下雪。”
“小茸,你說和DM籤約,是不是一件很令人羨慕的事情。”
“當然啦,阿森哥都說了,杳杳你是他近幾年見過年紀最小,最前途無量的鋼琴生!而且你也一直想籤DM,皇天不負苦心人,現在終於實現啦!”
窗外的雪絮在眼前紛紛落著,這個冬天卻好像沒有過去那麼美麗,似乎隻剩下冷了。
蘇稚杳眸光漸漸散開,眼底空洞著,人被困在一種彷徨裡:“可我怎麼一點兒都不開心呢。”
她的眼睛一點點迷蒙起霧氣。
氣息有些薄弱,帶著微微的哽咽,呢喃著:“我一點兒都不開心……”
上回見面,他背著她在雪地裡,她說,那裡的雪一點都不好看,她想回京市,等冬天。
冬天等到了。
人卻隻有她自己。
……
那夜,港區竟也罕見地下起了雪。
一場很溫柔的大雪,雪花綿綿密密地,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別墅寂涼的庭院裡。
賀司嶼一身商務大衣,一步步走出別墅,在檐下的石階,慢慢曲腿坐下來。
雪夜昏暗,檐旁壁燈灑下清冷的橘光,呵出的寒氣在夜色裡消融。
二窈黏在他腿邊,蹭著擠著。
天地間空寂地,隻有一個人,一隻貓。
他一隻胳膊隨意搭著腿,另一隻手裡,捏著一支海鹽椰奶雪糕,送到唇邊,很慢地咬了一口。
抬起頭,望著雪。
仔細品著唇齒間,她最愛的味道。
在心裡說,生日快樂。
第51章
初見是在她十八歲的聖誕雪夜。
再遇見還是聖誕的雪夜, 她二十歲。
而這一夜聖誕的雪,是一場有始有終的籌謀, 在她二十一歲這年, 為他們漫長的離別送上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