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霽都和我說了,你乳糖不耐。”邱意濃帶著蘇稚杳一同在沙發坐下,而後才看向賀司嶼:“你要喝什麼,自己去同語桐講,我就不管你了。”
賀司嶼可有可無應聲,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俯身拿起茶幾上的果刀,雙腿闲散地敞開著,手肘支膝,慢條斯理削蘋果:“宗彥不在?”
“還在警署忙呢,今晚上回來吃飯。”邱意濃說:“周逸那幾個孩子也要來,聽說你帶回女朋友,都想要見見。”
賀司嶼眉骨輕抬,不置可否。
“就是宗彥那幾個堂兄弟,他們從小玩得好。”邱意濃體貼地同蘇稚杳解釋。
蘇稚杳笑了笑。
賀司嶼抬了下眼,分神從刀口看她一眼,薄唇掠過很淡一絲笑,倒是難得見她這麼文靜。
“杳杳今年多大?”邱意濃尋思她瞧著也就十八的模樣,按捺不住,話落就去說道某人:“這麼小的女孩子,怎麼就給你騙到手了?”
“騙?”他好整以暇。
蘇稚杳發現了賀司嶼的目光,他不慌不忙看著她,好像是在等她的說法。
這詞是不大妥,蘇稚杳趕緊琢磨措辭,含含糊糊說:“邱姨,我二十,到法定結婚年齡了。”
賀司嶼被她清奇的腦回路惹得笑了,朝邱意濃望過去一個眼神。
您看,她自願的。
“別仗著歲數大,欺負人家。”邱意濃數落他接近數落自己的親兒子。
到底都是女性,邱意濃還是更向著蘇稚杳,提醒賀司嶼道:“你說是正經戀愛,那家裡的事情,還是不能瞞的。”
賀司嶼闲闲地繼續削蘋果:“我和她,沒什麼不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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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覺回避,將削好的蘋果遞給蘇稚杳:“我去書房處理一點工作,自己可以麼?”
蘇稚杳接過蘋果,乖巧地點點頭。
賀司嶼上樓,客廳裡隻有蘇稚杳和邱意濃兩人坐著。
邱意濃悄悄觀察這個年輕的小姑娘,她背不靠實,坐得規規矩矩,鵝蛋臉輪廓很柔,肌膚白得勝雪,笑容落落大方,整個人像一團棉花,軟軟的,沒有鋒銳的稜角。
一剛一柔的,倒是和他互補上了。
邱意濃不一味幫賀司嶼說話,感情真誠才能長久,她柔聲對蘇稚杳說:“阿霽這人性子冷,權勢大的人承受的也多,要和他相處,還是不容易的。”
蘇稚杳思考這話,認同地笑了下:“他的脾氣……是挺捉摸不透的。”
能被賀司嶼帶回來的女孩子,那就一定是認真的,他認定的事從不需要別人再操心,邱意濃對他雖是懷著母親的心情,但更多的是愛護,而非教育。
她這一面,自然不是要把關,隻是怕他薄情寡恩慣了,照顧不到女孩子,所以提醒他,要帶人家融入自己的生活圈。
邱意濃笑吟吟地和她聊了幾句,深覺到這女孩子的特別,她的心思敞亮,沒太復雜的彎彎繞繞,這圈子裡還能有這樣璞玉般幹淨的姑娘,不得不承認,這很難能可貴。
兩人聊熱絡了,邱意濃再問她:“家裡的情況,阿霽都有同你講過嗎?”
蘇稚杳其實不確定自己有無聽全,她知道的事情很碎片化,七零八亂的也能拼湊起來,隻是終歸不完全。
但那個黃昏,她聽完整了這個故事……
邱意濃敲響書房的門時,賀司嶼正雙手抄著褲袋,立在落地窗前。
書房裡暗沉無光,橙紅色的夕陽拉出長長的影子,在他身上照落一身孑然。
“我這要去準備晚餐了,你下去陪陪她吧。”邱意濃走過去,在他回過目光時,溫聲笑道:“這姑娘我瞧著喜歡,既然談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我看著是在玩鬧麼。”他笑了下。
邱意濃輕輕搖頭,嘆聲說:“小姑娘坦誠,與我說了父母的事,唯一疼她的母親還得了治不好的失憶症,也是個可憐孩子,你瞧她那麼愛笑,看著豁達,其實她同你一樣,心裡的事重著呢。
賀司嶼眼睫輕動,垂下眸。
“還有就是,”邱意濃手放到他肩上,握了握,輕聲說:“人家杳杳跟著你,是冒了風險的。”
賀司嶼睫毛半遮斂住了眼底深邃的神情。
沉默半晌,他低語:“我知道。”
要講的都講了,邱意濃笑著,打破四周凝重的氛圍:“杳杳說在院子裡隨便走走,你過去陪著吧,稍後周逸那群孩子來了,指不定要多鬧。”
落日下的玻璃花房,籠罩著一層橙紅的光暈,走進去,有如身陷一幅油畫裡。
蘇稚杳細長的手指落到白色鋼琴上,慢慢過去,指尖滑過琴蓋,周圍都是綠茸茸的植物,規律地間布著叫不上名的花。
鋼琴應該許久不曾有人彈過,攀上去不少綠蘿的葉片。
蘇稚杳輕輕撥開藤葉,掀開琴蓋,聽到木制陳舊的一聲吱呀。
柔若無骨的手指力道很輕地撫過琴鍵。
不經意間抬眸,撞見了花房門口,他凝望來的目光。
落日暖橙,餘暉的光被玻璃頂割裂,道道殘碎在周身。
兩道視線在之間靜靜注視著。
蘇稚杳開口,眼中融著柔柔的笑意:“我說怎麼突然涼飕飕,跟被人潑冷水了似的,原來是你在背後盯著我。”
賀司嶼彎唇,忽然笑了。
慢慢走近她:“我這盆冷水,不早被你煮沸了。”
第46章 奶鹽
蘇稚杳虛倚鋼琴, 腦袋朝門的方向輕輕歪著,融著暖意的目光摻雜幾分憂鬱,一瞬不瞬地, 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面前。
賀朝被賀老太太寵壞了,性子瘋野, 孪生子關系向來極端, 他從小就愛搶奪二哥的東西,年幼爭搶玩具都是小事, 我二哥為人穩重可靠, 後來大了, 於情於理掌權賀氏,娶了阿霽的母親, 賀朝不痛快,不曉得受了什麼刺激發瘋, 就有了之後的慘劇。
外媒分不出哥哥弟弟, 可你說親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會看不出賀晉已非當初的賀晉,不過是有名利可圖,都默許了這件事的發生……大家族人際復雜,遠比你想的要陰暗。
要說阿霽的母親,是可憐也可恨,失去丈夫,被小叔子強佔, 幾經尋死不能, 還懷上星野, 漸漸就患上了斯德哥爾摩, 我想, 她該是在麻痺自己,把賀朝當做賀晉了。
阿霽這孩子呢,又聰明又隱忍,他就是太聰明了,躲過一劫後不吵不鬧,可八歲的男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能有多強,都抑鬱到割腕,好在被及時發現。
也就這麼一回,後來他就自己在心裡忍著,跟換了個人似的,若無其事對著殺父仇人喊了二十多年的爸,為復仇,他受過不知多少折磨。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能為父親昭雪了,母親又以死相逼,他又憑空背上一個送父親進監獄的逆子罪名。
……
看著他,回想著邱意濃的話,蘇稚杳喉嚨都不由在發緊。
她突然感覺自己從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以為他是獵鷹,兇殘,孤傲,是主宰,是統治和支配一切的強權者,不憚任何手段。
現在才依稀感受到,他立著的高高的巔峰,是血肉撕咬出的生路,他在蒼空嘶鳴時,是一身的鮮血淋漓。
他剛剛說。
我這盆冷水,不早被你煮沸了。
真的煮沸了嗎?
蘇稚杳目光落下去,凝到他垂在身側的左手,她情不自禁伸過去,託起他的手。
她慢慢將那隻黑金手表往上推開,露出手腕上Tartarus的刺青。
原來他當初說刺青因為受了點傷,是割腕留下的疤痕。
清楚他受過多少罪,蘇稚杳心裡堵得難受,再佯裝不下去,唇邊笑痕逐漸僵硬。
他的心沒有暖起來,依舊是冰冷的。
否則他早該將刺青洗掉,還有小拇指的銀色尾戒,早該摘下了。
蘇稚杳垂著眼,悶聲不吭半天,忽然低聲說:“接下來兩三個月,你能不去京市就不要去了。”
賀司嶼任她捏著自己的手,淡淡調侃:“你這是想要體驗異地的感覺?”
“這季節,多雷雨天氣啊。”
略怔兩秒,賀司嶼領會到她用意,他眸光深了深,片刻後一笑而過:“誰告訴你,港區就沒有雷雨了?”
蘇稚杳像是倏地醒悟過來,蹙起眉,模樣很是正經:“那怎麼辦,捂住耳朵有用嗎?”
賀司嶼偏過臉,被她引得笑了。
不再給她觸景生情的機會,他裝不經意從她指間抽回自己的左手,往她下巴捏了一下。
“不至於見你一面都做不到。”
蘇稚杳張張嘴,聲還沒出來,就又合上唇,欲言又止的,把頭低了下去。
賀司嶼了然,問她:“有話要說?”
蘇稚杳眨眨眼,假裝糊塗:“沒有啊。”
不想要猜來猜去,賀司嶼人向前傾,雙手撐到她身後鋼琴的側木,圈她在小小的空間裡,近距離將她凝著:“不說我們就在這裡耗著,耗到你說為止。”
他身軀挺健,逼近得頗為強勢。
蘇稚杳下意識後仰,臀部抵到琴鍵,壓出幾聲凌亂的嗡鳴。
“真的沒什麼……”在別人家的花房裡調情,總有隨時會被撞破的禁忌,蘇稚杳屏住氣,聲音弱下去:“就是想說,我們可以去度假,但你每天都這麼忙,也騰不出空。”
賀司嶼低斂著眉睫,注意力在她的臉。
他能感覺到,小姑娘迫切地想要關心他,希望他開心,盡管表現得有些稚拙,想舔舐他傷口,又怕碰得他疼,但他無疑是受用的。
夕陽浸潤下,她臉頰的膠原蛋白越顯瑩潤,珍珠發夾泛出細細的光澤,長發蓬松柔順,散在肩背,發絲都透著淡金色光暈,映得她周身暖絨絨的。
如故事裡發著光的神明少女。
其實過去他都沒有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情,他對這個世界欲望很低,對她的欲望卻強烈,於是憑感覺,想要她在身邊。
就是這一個瞬間,他察覺到原因。
她身上有一種美好,能把扭曲的,支離破碎的世界重新拼湊起來。
邱意濃說,他們心裡的事都很重,確實,但他們頻率又不盡相同。
她愛笑,有理想的人生,他卻自始至終都把自己置於混沌而現實的灰色地帶,如同鏡子的兩面,是兩個極端。
一個向上生長,渴望得到拯救。
一個向下扎根,無限自我沉淪。
現在,她似乎是想把他往陽光下拉。
“想去哪裡?”突然,他輕聲問。
蘇稚杳倏而抬眸,她隻是盡可能想要他避開惡劣天氣,而且聽說過段時間是他父親的忌日,每到那時候,他的情緒都比較糟糕。
但蘇稚杳沒想到他會答應。
意外地愣了半晌,她淺淺笑起來:“想去下雪的地方。”
黃昏裡,賀司嶼的眼睛都變得透明。
說起來最初的時候,他們見面總在下雪天。
“喜歡雪?”他問。
蘇稚杳笑得桃花眼眯成月牙,望他的眼神溫順,柔著聲:“因為一下雪,賀司嶼就會出現。”
玻璃門上掛著一串水晶風鈴,在晚風中晃過來又蕩回去,撞出悅耳的聲音,鋼琴近處幾盆盛開的花,風過,香氣伴隨呼吸,催得人意動心馳。
賀司嶼細細看著她眉眼,眼底諱莫如深,說話間身子俯近,嗓音低啞下去:“口紅帶了麼?”
蘇稚杳茫然,眼睫眨動,想問,一張開唇,他忽然壓低下了頭,唇堵上來,精準地吻住了她。
唇間的潮湿,讓她下意識閉上眼,仰著頭迎合,他身子幾乎挨上她,蘇稚杳被吮得骨頭漸漸酥軟,受不住,本能往後扶住鋼琴。
幾聲清亮的琴音在被他俘獲舌尖時流淌出來,她微驚,手指忙亂松開,虛虛搭在琴鍵,不敢再用力壓,身子骨繃住,便有異樣沒來由地襲遍全身。
院子裡有笑鬧聲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