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邊落著一绺彎彎的碎發,臉蛋白白淨淨,眼神柔軟,語氣也柔軟,顯得特別乖,莫名給賀司嶼一種錯覺,好像那時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說聽他的。
太乖了。
乖得他強烈的欲.望復燃。
不想放過她,勾他一次就算了,還要勾他第二次,那就這樣,鍾不鍾意都不要緊,她說沒他不行,依賴也是一種感情,強硬的手段他又不是沒用過,這麼些年他都是從詭計多端中過來的,把一個小姑娘囚在身邊這種小事情,他有的是辦法。
情不情願的無所謂,她已經自私過。
這回也該輪到他了。
賀司嶼所謂的飯局在國貿,他一出現,侍應生便熱情地迎上來,領他去包間。
他步子習慣性邁得大,蘇稚杳落在後面,時不時要碎著往前兩步才能跟得上。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賀司嶼停了下,回頭,她離得略遠,被他一看,她又忙步跑近,以為要惹他生氣,連解釋都很小聲:“你走太快了……”
賀司嶼凝了下眉。
如果是從前,她肯定是要一把拽住他,再無意識地嗔出半嬌半嗲的調子怪他,說,賀司嶼你不要走這麼快。
現在,她居然連他衣袖都不扯了。
怯生生的。
斷過的繩子怎麼系都有結,那兩回他話說得都太狠,在彼此間留下隔閡,無怪她心裡有疙瘩。
賀司嶼看著她,忽然問:“怕我?”
“……怕你不高興。”蘇稚杳輕聲回答,口是心非的假話都不敢再在他面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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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他小心翼翼,賀司嶼抿著薄唇,鼻息嘆出一聲氣,那一刻他殘留的最後一點情緒都沒有了,因她那雙看上去有些委屈的眼睛。
隻是想,他怎麼把一個開朗的女孩子弄成這副樣子。
賀司嶼神情沉靜自如,低沉的嗓音下壓著幾分不明朗的深味:“你乖乖待在我身邊,我不會不高興。”
這話很難不發人深思,蘇稚杳還在揣摩他意思,他已經扭過頭去,曲臂示意。
蘇稚杳愣了一愣。
她現在懵懵的,把握不到他們之間的情況,但他願意理她了,那她聽話就好。
蘇稚杳輕輕把手放到他臂彎,順從地挽上去。
這姿勢,她身前柔軟微微貼壓著他上臂。
他的臂膀結實而有力,屬於他西服面料上烏木的淡香,一瞬侵略了她的氣息,蘇稚杳懸浮半空兩個月的心奇跡般地落回了實地。
踏實的感覺。
假如他沒有聽到程覺的錄音,那晚在拉斯維加斯,她也會這樣挽著他出席晚宴吧。
可惜現實沒有時光機,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蘇稚杳正想得出神,人已經被他帶著進了包廂。
雅間名為雲水澗,新中式風格,大面的水墨畫背景牆,雲霞墨色湮染,側壁垂掛著幾副不知出自哪位大家的雲山畫卷,一盞明亮的國風吊燈下,是仿明清實木雕花桌椅。
賀司嶼一出現,圓桌前的十幾號人頓時齊齊站起,一聲聲“賀先生”喊得起此彼伏,點頭哈腰向他問好。
蘇稚杳還沒來得及看清在座都有誰,賀司嶼已為她拉開那張黃花梨玫瑰椅。
反應短瞬,蘇稚杳順著他意坐下,仿佛是有著無需言說的默契,在她坐時,他把椅子適度推近,一步到位,讓她坐著舒服。
蘇稚杳抬頭,幾張熟悉的面孔意外落入視野。
是在那個雨夜尋她麻煩的幾個女孩子,都跟在父親身邊。
她眼底剛露出一絲驚詫,男人的呼吸似有若無熱到她後頸肌膚。
心淺淺地激越了下,因這久違的如維港那夜逢場作戲的親密。
不用回頭,蘇稚杳能想象到,他在身後雙手正搭著她椅背,身子下俯,唇近到她耳旁。
“椰乳?”他聲音輕沉,問她想喝什麼。
蘇稚杳情緒被他溫水般熨帖的語氣牽動著,恍覺兩月以來的破裂隻是一場不存在的夢,他們還是糾纏不清的模樣。
如果是夢,那就不要醒了。
蘇稚杳慢慢偏過一點臉,他的鼻唇就在眼前一寸,她輕輕斂息,軟得格外依順:“好。”
賀司嶼似乎是笑了,摸了下她的頭,動作近乎自然。
他走到旁邊坐下,一室人還驚怔著。
蘇稚杳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麼,她在外界眼中,是和賀司嶼有過一段情、因他婚事在即而斷了的舊愛,前幾日的新聞剛鬧得沸沸揚揚,眼下他們就旁若無人如此親近,難不惹人訝異。
當然除了訝異,那幾個女孩子見狀,心裡更多的是叢生的恐慌。
她們當時敢這麼在蘇稚杳面前挑事,就是以為她沒了賀司嶼這座強大的靠山,加上離了程覺,蘇氏又因蘇柏私生女醜聞股市跌宕,便借此時機將過去處處被蘇稚杳壓一頭的怨氣撒了出來。
誰都想不到還會有今天這一幕。
氣氛忽而有著刑場上的凝重和肅殺。
尤其賀司嶼坐在那兒,搭著腿,雙手交叉在腹,人往後完全靠上椅背,神態慵懶得,帶出一種審問犯人的壓迫感。
在座都是徐界一通邀請來的,並被要求務必攜令媛出席,哪怕隱隱覺察到是鴻門宴,但賀司嶼的面子,沒人敢駁。
當下他不發話,甚至都站著不敢就坐。
有個位分相對高的中年男人先出聲,打破空氣中的凜冽,奉承地說了幾句討好的話,而後試探著問:“賀先生有吩咐隻管講,我們在所不辭。”
“對對對……”有人忙不迭附和,話還未說完,一慌踢到後面的椅子,踉跄著噗通跌到椅面又一屁股滑坐在地,一秒從得體到狼狽。
尷尬得氛圍愈發陰鬱。
賀司嶼一個眼神都沒給,侍應生送來溫椰乳,想為他倒上,他揮了下手,握起沉重的玻璃壺,慢悠悠往自己的杯子裡倒上半杯。
“隻是算一點賬,別緊張。”
他語調也是慢悠悠,卻聽得眾人心驚肉跳。
蘇稚杳聞言,心思正千回百轉著,感覺到坐著的椅子突然動了。
她側過頭去看,還沒作出反應,賀司嶼一隻手握住她座椅的扶邊,施力時手背繃起極有力量感的青筋脈絡,穩穩一拖,將她從一臂之遠拖到和自己緊挨著。
蘇稚杳微晃,轉眼人就到了他邊上。
她懵懵看著他,而他隻是將那杯椰乳端到她面前,然後掌心覆上她的發,頗為寵慣地揉了兩下。
目光卻是往前掃過去,語氣不鹹不淡,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緒:“諸位還真有本事,養出這麼幾個好女兒,託令媛們的福,蘇小姐前些日子淋了場雨,病了有大半個月,你們不如先商量商量,怎麼給我個交代。”
在座皆陡然大驚,不知是誰吞吞吐吐:“賀先生,這應該是誤會,或許……”
“我來是給她撐腰。”賀司嶼掀了掀眼皮,眉宇間染上一絲不耐和厭惡:“不是要聽你們解釋。”
都是京圈頗有些聲望的老董,此刻卻在他面前老實巴交地站著,被懾得不敢吭聲,像在罰站。
參與的女孩子們也都慌了,躲到父親身後,有幾個表情就已經快要哭出來。
蘇稚杳錯愕地看著賀司嶼。
他是怎麼知道的?
有個欺軟怕硬的慫得飛快,把身後的女兒扯出來:“不省心的,還不快給蘇小姐賠不是!”
有了起頭的,其他人紛紛效仿。
女孩子們恐慌的道歉聲稀稀拉拉響起。
中年男人賠上笑臉:“小姑娘們不懂事,打打鬧鬧衝撞了蘇小姐,今天她們也都認識到了錯誤,賀先生您看……”
賀司嶼冷冷勾了下唇:“欺負了我的人,還想全身而退,可能麼?”
醒悟到情況不妙,眾人臉也不要了,姿態放到最低,趕忙向他求饒。
蘇稚杳不是很想把事情鬧大,再惹他麻煩,捏住他一點衣袖微微一扯,小聲:“賀司嶼……”
賀司嶼反握住她手到掌心,摩挲著:“告訴我,她們那晚是怎麼欺負你的?”
今天他的態度超出了蘇稚杳所有的預料。
她迷惘著,避重就輕地回答:“也沒什麼,就是說了點難聽的話。”
賀司嶼漆黑的眼眸掠過那幾個女孩子:“說的都是什麼,重復一遍,讓我也聽聽。”
他陰寒的氣場壓得她們喘不上氣。
無人敢答話,賀司嶼沒給正眼,隻隨意點了下,正好點中那晚欺負蘇稚杳最恨的千禧辣妹:“我不想說第兩遍。”
千禧辣妹嚇得一抖,在他面前扯謊後果隻會更嚴重,她隻能哆哆嗦嗦忍著哽咽,說出陪.睡的玩物之類的話,話到最後哭腔憋不住冒出來:“還有,讓她跪下認錯……沒了,其他真沒了……”
賀司嶼面無表情,陰狠的語氣壓在喉嚨裡,一字一句沉到底:“那就跪下,給她認錯。”
女孩子們膽都嚇裂了,雙膝接踵著曲到地,道歉的哭聲此起彼落,就差朝蘇稚杳再磕出幾聲響。
一群人跪她怪別扭的。
蘇稚杳手還被他攥著,聲音輕輕的:“可以了。”
“以後再遇到她,記得跪下好好打招呼。”賀司嶼冷謔完這句,才回頭問她:“走不走?”
蘇稚杳“嗯”一聲。
他拉著她起身,臨走前漫不經心地撂下一句:“家裡人管不住就拴著,蘇小姐這裡過去了,我這裡過不去。”
老董們臉色煞白,急匆匆應聲。
賀司嶼一路牽著蘇稚杳回到車上,來時他們坐的是那臺布加迪,離開時司機已按照他的吩咐,將那臺銀灰色帕加尼私駕停到國貿車庫。
他自己開車回去。
賀司嶼握著方向盤,車子駛出停車庫:“回哪,琴房還是梵璽?”
“噢,琴房。”副駕駛座的蘇稚杳回神。
一問一答完,車子裡就安靜下來沒了聲音。
蘇稚杳悄悄偏過一點頭,窺見男人輪廓線清晰硬朗的側顏,和立體的五官。
他那雙黑眸直視前方,依稀還壓著幾分從酒店帶出的陰沉和危險,唇角淡抿,不見笑意。
蘇稚杳不知不覺失了神。
他所謂的重要飯局,竟然是為了幫她教訓人。
那他們這樣,算和好了嗎?
蘇稚杳很想問,但覺得自己是個做錯事的,不配先提,扭捏片刻,撿了個話題:“妹妹最近好嗎?”
話落,蘇稚杳見他濃眉皺了下,心頭一緊,就聽他沉聲問:“你沒上去看過?”
現在沒經過他同意,她哪裡敢上去。
蘇稚杳搭在腿上的雙手捏攥著碎花裙,因他莫名不高興的語氣緊張起來:“沒有……”
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他不快,她慫慫怯怯地低下頭去。
琴房離得近,幾分鍾就開到,賀司嶼將車子臨時停靠到洋房前的路邊,回首看她。
“自己上去看。”
蘇稚杳茫然須臾,循聲抬起頭。
看出她眼中的意外和疑惑,賀司嶼對上她的眼睛,狀似隨意道:“你的指紋還在。”
有好幾秒的怔神,他的聲音像是在腦中盤旋了幾個來回,蘇稚杳才終於接收到這句話。
她幾乎是不受控制,唇漸漸上揚,笑意從眼底溢出來,蕩漾到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