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毫不留情地在她眼前關上,卷起一陣風,冷冷撲面,她耳邊碎發微動,門外廊廳隨即冷清下來,蕭蕭瑟瑟。
蘇稚杳面著緊閉的門,手心愣愣懸在半空,仿佛他的心跳還在。
良久,她終於反應過來。
指尖一顫,垂下頭,眨了下幹澀的眼,心裡有針細細密密地鑽著,她突然浮想起那句話
倘若你的眼睛這樣冷。
有個人的心會結成冰。
她的心好像結冰了,在他最後那一個眼神裡,殘留至今最後一絲的僥幸和希望,也都被冰封住,似乎昭示著,一切都到此結束。
賀司嶼還立在門後。
室內烏黑一片,隻有玄關處的自動感應燈亮著,彌漫的夜色遮掩去了他眼中波瀾。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浪費時間站在這裡,門外又沒有動靜,他總不能是在等她敲門。
四周同樣無聲響,隻有二窈蹲在他皮鞋邊,在清冷的環境裡,喵嗚喵嗚地叫,叫得像那姑娘過去的嗚咽聲。
他莫名想起當時,她抱著二窈初到他家,一人一貓都乖乖順順地站在他面前,她揚著笑,眼睛裡都是狡黠,死皮賴臉地要往他屋裡跑。
貓貓,可愛嗎?
它叫窈窈……窈窕的窈。
賀司嶼斂著眼睫,靜思默想了許久。
不知是哪種情緒暫時淹沒了理智,驅使他回過身,手握上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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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重新打開,外面空空蕩蕩,隻有一把黑傘靜靜靠在那裡,她已經走了。
看著空落落的廊廳,賀司嶼面色微沉。
她當初的賴皮勁呢?
那夜回去後,蘇稚杳在床上坐了一整個通宵,翌日睡到日暮西沉。
再醒來,仍是夜晚。
她用一個不眠夜,虛化時間,在心裡給自己和他劃了一道分界線。
賀司嶼的冷眼相待足以證明,他如今有多麼討厭她,她挽回不了任何,或許不再出現在他眼前,惹他厭煩,惹他生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七月份半決賽餘留的時間不多,蘇稚杳沒讓自己再如此墮落下去,重新回到琴房練琴,從早到晚,比以往都要認真。
很難說她沒有逃避的心理。
練琴的時間多佔一點,胡思亂想的時間就少一點,麻痺了,累得回去就睡,省得夜深人靜時,思緒不聽話。
她確實是在過度消耗自己。
但不可否認,很有效,她好受很多。
每天梵璽和琴房兩點一線,既沒有多餘心思去關注賀司嶼的動態,徒增難過和傷感,《唐璜的回憶》這首高難度曲子,她的手指還迅速練出了肌肉記憶,都能做到盲彈。
隻不過,蘇稚杳有些食不知味,若不是小茸每餐盯著她,她大概都能三餐全都忘了吃。
那晚在賀司嶼家門口見到他的情景,猶如一場夢,夢醒後日子又回到過去彼此杳無音信的那一個月。
他們再沒有見過。
賀司嶼可能還是有來過京市,但至少蘇稚杳沒再見過他。
小茸的父母是天主教徒,受家庭影響,原本無宗教信仰的小茸,也開始被帶著去教堂做禮拜。
初入教堂,小茸帶回一本《聖經》。
六月份汛期將近,京市降雨頻發,那日天陰著,琴房落地窗外,雨滴落音淅淅瀝瀝,水窪處處,濺出無數漣漪。
蘇稚杳又練完一遍曲子,想要喝口水,一回頭,看到小茸盤腿坐在地毯上,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聖經》。
回憶有時就是這麼猝不及防,在你不經意的時候,驀然偷襲。
她想起了賀司嶼左腕的刺青。
Tartarus.
拉丁文的地獄。
當時,她在手機裡搜索出《聖經》裡關於tartarus的話,原句的意思她還記得。
天使犯罪,神亦不容,棄於地獄,等候審判。
當初蘇稚杳不懂,賀司嶼為何要刺這個詞,再經追憶,她眸光一漾,豁然間明白過來了。
他是在懲罰自己的罪行,要自己時刻記得,害死父親這件事。
盡管錯並不在他。
蘇稚杳恍了下神,問小茸要過來那本《聖經》,教堂分發的聖經是棕褐色皮質書封,中譯文,書面印著聖經兩個燙金字。
放到鋼琴上,她情不自禁翻了幾頁。
她這段日子神情鬱鬱,小茸難得見她有感興趣的:“杳杳你喜歡看的話,這本送你吧,下回我再去教堂要一本。”
“好啊。”蘇稚杳彎起淺淺的笑。
許久沒見她笑,小茸歡歡喜喜點頭應聲。
這是整個五月以來的唯一時刻,蘇稚杳沒有拼命練琴,而是坐在鋼琴前,聽著綿延的雨聲,靜靜看起了《聖經》。
她翻過一頁,上面寫著
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嘆息。
假如去年聖誕之前,看到這句話,蘇稚杳也許不會有觸動。
但此刻,她隱約嘗到唏噓的滋味。
感覺獨自一人站在無盡的曠野之中,四周茫茫無垠,心是空落的。
度盡的這半年真實存在,又恍惚隻是幻覺,千言萬語終究都化為了嘆息。
原來放任自己的思緒,她真的還是會控制不住去想他。
可惜無論她怎麼想,都是徒勞一場空。
在旁邊刷微博的小茸忽然驚叫一聲,打斷了蘇稚杳的神思。
“杳杳你快看”小茸忙遞她手機。
蘇稚杳回神,接過手機,看到微博頁,“蘇氏董事長私生女”的詞條高高掛在熱搜榜上。
點進去,意料之中,是蘇漫露並非繼女,而是蘇柏親生女兒的事,不知被誰曝光了出來。
此事曝光,網民有罵蘇柏的,也有心疼蘇稚杳的,而唯一的既得利益者,應該是蘇漫露。
過去便是因為對外的繼女身份,蘇漫露在圈裡處處被蘇稚杳壓著一頭,現在她該是風光無限的時候。
不過自從她和賀司嶼的烏龍關系反轉來反轉去地鬧過一通,後來賀老爺子又在壽宴物色孫媳的事傳出來,蘇稚杳在圈裡本身就已經是個尷尬的存在。
如今在圈裡,她大抵就是蘇家容不下、又被賀司嶼玩過後拋棄的金絲雀。
最難面對的事都已經面對過,再遇到此事,蘇稚杳內心很平靜。
她隨意看了一眼,手機就還給小茸,雲淡風輕的態度:“我知道。”
蘇稚杳不想管,從她離開御章府起,就是劃清界限,蘇家人如何都再與她無關。
但有句話叫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狲散。
完美地應證在了蘇稚杳身上。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夜裡,蘇稚杳讓小茸先回去,自己練到將近八點左右,走出琴房。
這時間點道路擁擠,蘇稚杳撐著傘,準備步行到國貿附近,等楊叔的車。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透明傘面。
蘇稚杳一隻手放在外套口袋裡,一隻手握著傘柄輕輕靠肩,防湿的小皮靴踩著一路的水窪,慢慢吞吞地往前走。
她現在有點喜歡下雨天了。
好像全世界都陪她一起浸泡在低落的氛圍裡,晴朗之下不敢泄露的萬千思緒,此刻都可以趁著一簾簾雨幕,偷偷釋放出來。
這時候,賀司嶼在做什麼呢?
蘇稚杳垂著眼,看著腳下踩出的一朵朵水花,想得出神。
倏地,傘被人撞得頂開。
接連不歇的雨落在她額頭,兩三秒而已,噼裡啪啦掉下的雨水就將她身前打出塊塊湿痕。
蘇稚杳陡然穩住傘,迷惑抬頭。
面前三五個衣妝明豔的女人,投來挑釁和囂張的目光,阻了她的去路。
蘇稚杳蹙眉,隱隱感到不妙。
這幾個是圈裡不合群的那部分小團體,一向和蘇漫露走得近,和她不對付,其中一個是童茉。
過去礙於蘇稚杳在圈子裡的地位,隻敢背後詆毀她。
顯然,今晚她們是來找麻煩的。
“呦,你們瞧瞧這誰,不是我們親愛的小貂蟬的嗎?”
“叫什麼小貂蟬啊,假清高,還不是賀先生的玩物,一個陪.睡貨!”
蘇稚杳懶得和她們糾纏,越過她們自顧向前走,卻不知誰力氣那麼大,拽住她胳膊,以她無法抗衡的力量,一把將她往回一扯。
同時,蘇稚杳手裡的傘也被奪了過去。
雨哗哗地像淋浴的噴頭,源源不斷噴灑在她頭上,蘇稚杳躲不開雨,立刻伸手去搶傘。
但寡不敵眾,她非但搶不回傘,還被拘在雨下走不掉。
“放開我!”蘇稚杳不示弱地瞪住她們。
為首的千禧辣妹嗤聲:“嘖嘖,原來你還會生氣啊,以前裝乖賣笑的給誰看呢,勾男人的賤.胚子!”
蘇稚杳長發湿黏黏在肩背,手腕生疼,但眼神始終倔強,一字一頓:“我說放開。”
她一身傲骨的態度,惹得粉發的千禧辣妹很不滿,怒極反笑:“不是,沒有賀先生的庇佑,跟程覺又斷了,你還在這兒跟我拽什麼啊?”
幾個大小姐們對視一眼,尖酸刻薄地響應:“就是,我們也不為難你,你今天跪下跟姐姐們認個錯,過去的事兒就算完了。”
蘇稚杳冷眼看著她們,不搭腔。
一旁的童茉眉頭皺得很深,遲疑著,忍不住開口:“就這樣行了,我們走吧。”
同伴不可思議:“茉茉你怎麼了?她勾走了小程總,還害你在拍賣會丟盡臉面,最恨她的應該是你啊。”
童茉剛要說話,兩道車燈光朝著這邊連續閃爍了幾下,一臺私家車開過來停到路邊。
她們不想鬧大事,面面相覷,立刻松開蘇稚杳結伴走遠。
楊叔撐開傘下車,慌忙跑過去遮住她,問她出了什麼事情。
睫毛湿嗒嗒地滴著水珠,蘇稚杳睜不開眼,顫著眼皮,無力地搖了搖頭。
她感到崩潰,再偽裝不下去,就是那一個瞬間,心情判若兩人。
不是因為被欺負。
而是,忽然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經離不開賀司嶼了。
沒有他,她的生活甚至都不能恢復原狀。
當晚,蘇稚杳就發了高燒。
她的體質一發起燒來,就要反反復復半個月,某一晚都燒到了四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