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稚杳傻眼。
“不報個平安?”賀司嶼雲淡風輕,語氣裡又隱約勾著點似是而非的戲謔。
蘇稚杳身子僵硬了下。
報平安,無非是告訴他們,她和賀司嶼有多要好,好到能自由地住進他家裡,再就是蝴蝶效應,她為目的接近利用賀司嶼的罪行,也會被公之於眾。
不報平安,打死也不報平安。
“不、不用吧。”她支吾著說。
賀司嶼搭起腿,手肘撐到沙發,以手支頤,慵懶的姿勢:“在我家住得舒服麼?”
蘇稚杳迷失在這個問題裡,點點頭。
他慢聲補充:“梵璽的家。”
“……”
在蘇稚杳茫然的目光裡,賀司嶼微妙地牽了下唇:“比次頂層住著要舒服麼?”
蘇稚杳一瞬瞠目,事情敗露後的驚慌,完全暴露在他深邃的眼神下。
不確定他是隻知道她有房子不住,非是要往他家裡擠,還是什麼都猜到了。
第二種情況太可怕。
蘇稚杳思緒混亂,嘴唇輕顫兩下,硬著頭皮圓謊:“那套房子是我爸爸買的,我離家出走了,不想再花他的錢,所以、所以沒有住……”
賀司嶼還是那般懶散的姿態,金絲眼鏡下一雙長眸,挑著淡淡笑意,瞧著她,眼尾那一點極淺的淚痣帶出幾絲危險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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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不愛我……”蘇稚杳低低嗚出聲,摟過一隻枕頭,抱在懷裡,埋下臉:“我來港區,就是想看看他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女兒。”
她佯哭著,悄悄覷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不要生氣……”
賀司嶼垂下眼睫,看了眼捏在冷黑色袖子上,女孩子白潤纖細的手指,不顯山不露水:“明天還想回京市?”
蘇稚杳驀地搖頭:“不想。”
“所以。”賀司嶼略作停頓,眉眼的遊刃有餘不外露,隻有疏懶可見:“要再待幾天麼?”
蘇稚杳暗暗吸上一口氣。
然後可憐巴巴望過去:“要……”
那晚,蘇稚杳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始終想不通,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地步的。
前一刻,她心情還因他酒後斷片錯綜復雜,很有骨氣地對他愛答不理,突然間,她就得為一出烏龍鬧劇引發的災難,主動對他撒嬌服軟。
明明他什麼都沒做。
卻又好像掌控著一切……
右手腕得要養幾天,無法練琴,京市難以回去,二窈也已經託給小茸暫時照顧,蘇稚杳便就不著急,翌日睡到中午,才慢慢吞吞起床。
那時,賀司嶼早已在公司總部。
過二月中旬,天氣依稀有回暖的趨勢,蘇稚杳百無聊賴,在庭院的藤木椅裡躺著,那天日照晴朗,午後的陽光熱著眼皮,暖融融的氛圍下,蘇稚杳漸生困意,不經意睡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院子裡隱約有動靜。
昏昏默默間,好像聽到有客人到訪,管家出去迎接的聲音,再然後,他們從外面進去別墅,經過她時,鞋子踩過草坪窸窸窣窣。
他們似乎有短暫的停留,輕聲對話。
“這麼躺著就睡了?”男人話裡有笑。
管家回答說:“蘇小姐在這裡曬太陽,睡著有一會兒了,需要替您叫她嗎?”
男人大約是在欣賞她熟睡的模樣,過幾秒,輕笑了聲:“不用,給她蓋條毯子,等下天陰了要著涼。”
管家應聲。
耳邊模模糊糊的聲音逐漸遠去。
溫度像是有重量,蘇稚杳睡得魘住,睫毛很沉,感覺是太陽墜落在眼皮上,壓得她睜不開眼,在接近昏迷的狀態下又睡良久,熱度一輕,眼皮感受到涼意,她忽地一下驚醒。
迷瞪了會兒,顛倒的神思回籠。
原來是天陰了。
蘇稚杳一聲啞甜的哈欠,用力舒展開雙臂,懶腰伸到一半,就望見了走出別墅經過魚池的周宗彥。
他一身黑色衝鋒衣,風流又帥氣,笑起來唇邊帶出括弧,與初見時一般,那雙和賀司嶼完全不同的眼睛,給人溫暖而深情的感覺。
周宗彥也看到她,笑著走近:“醒了?”
蘇稚杳人還半迷糊著,等他走到跟前了,她才恍過神,立馬扯下身上的毯子,站起來:“周sir.”
她尾調還含有剛睡醒的輕軟鼻音。
周宗彥笑笑:“說過了,下屬才那麼叫。”
蘇稚杳想起他當時說,叫彥哥就成,他和賀司嶼的交情顯然不錯,蘇稚杳想了想,就沒太見外,莞爾叫他:“宗彥哥。”
周宗彥眸光微微斂了下。
女孩子溫甜的聲音,讓他有那麼一個短瞬陷入回憶。
“賀司嶼不在。”她又輕輕說道。
周宗彥回思,若無其事一笑,拎了拎手裡那雕子酒,戲言:“不找他,我來他這裡偷點藥酒。”
他說話的同時,蘇稚杳留意到他衝鋒衣立領下半隱半露的淤青,蔓延整片肩頸。
“是那晚傷的嗎?”蘇稚杳吃驚。
周宗彥依舊是笑,不以為意地說隻是一點磕磕碰碰,警察嘛,都是小事,很正常。
盡管是他職責所在,但蘇稚杳內心還是略有些過意不去:“不好意思啊宗彥哥,打擾你和女朋友約會,而且你還受傷了。”
“女朋友?”周宗彥疑問。
蘇稚杳點點頭:“賀司嶼說的,你和女朋友在九龍國際過情人節。”
周宗彥間接感受到某人的調侃,氣笑一聲:“敷衍家裡的相親,幸虧你電話打得及時,否則我真坐不下去了。”
蘇稚杳被他頭疼的模樣逗得一笑。
她趁機問:“那晚你們都做什麼了,他好像喝了很多酒。”
“他沒告訴你?”
“沒有……”
蘇稚杳低嘆,無奈和怪怨交織著:“他睡醒就跟失憶了一樣。”
周宗彥狐疑:“不能吧?”
“真的,他都不記得自己……”蘇稚杳止住聲音,驚險自己小秘密差點抱怨出口。
見她眼尾有一抹羞赧的紅,周宗彥料定是那晚發生過事情,低頭笑了笑:“妹妹,一瓶俄羅斯白酒下去,還能盲射中十環的人,你也太小瞧他了。”
蘇稚杳蹙眉:“可他真醉得很厲害。”
周宗彥笑得越發耐人尋味:“那酒後勁是很強,但他這個人吧,後勁有多強,他的意志力就有多強。”
日落西沉,城市漸而墮入黑夜,白日裡的餘溫散去,庭院晚風涼如水,冷得人抖瑟。
蘇稚杳便回到別墅裡。
佣人告訴她,賀司嶼通常是要忙到很晚,不太回家用晚餐,於是蘇稚杳準備自己吃,趁著佣人備餐的時間,她回房間泡了個澡。
水霧氤氲的浴缸裡,蘇稚杳靠著玩手機。
她有深刻感覺到,賀司嶼架走她的烏龍在圈子裡鬧得有多大,可從昨晚到今晚,已經過去整整一天,不見蘇柏有任何行動。
手機裡有的,也隻是幾通電話和微信,來來回回還是那些話,讓她懂事,不要胡鬧,乖乖向賀司嶼低頭認錯。
很難說蘇稚杳心情沒有一絲波動,失落還是有一點的。
但也隻有那麼一小點。
過去十分鍾左右,蘇稚杳披著睡袍下樓用晚餐,過客廳,竟見賀司嶼回來了。
他慵懶倚在沙發裡,灰黑馬甲裡是一件白襯衫,松著兩顆紐扣,領帶被扯下來了,和脫下的西服外套一起隨意掛在扶手。
她出現時,他正握著雪茄抽了口,呼出淡藍色的煙霧。
他在一片朦朧中,望向她。
眼前裹挾烏木香的霧氣致使她產生錯覺,蘇稚杳莫名感覺,他是在等她,中途闲來無事,所以點了這支雪茄。
蘇稚杳怔忡著想起下午周宗彥的話。
酒的後勁有多強,他的意志力就有多強。
蘇稚杳還沒來得及起疑心,賀司嶼握雪茄的手朝茶幾抬了下,她目光被帶過去。
甜品小金盤裡有一隻泡芙,用海鹽藍色的奶油和椰奶醬裱花裝飾,上面落著一層可食用金箔粉,特別精致,賞心悅目。
蘇稚杳眼中的狐疑瞬間被驚喜壓過,三兩步過去坐到他身邊,傾身端起小金盤,目光亮盈盈地望住他:“你給我帶的嗎?”
賀司嶼沒去看她的眼睛,隻是把雪茄換到離她遠的那隻手,語氣稀松平常:“路過。”
蘇稚杳也沒追問,迫不及待握住叉子,嘗了一口。
她還是第一次吃海鹽椰奶冰激凌風味的泡芙,酥皮很脆,奶香濃鬱,美味得她笑眯起眼。
蘇稚杳滿眼滿足的笑意,抬起頭又望向他,和他不知何時注視過來的目光對上。
賀司嶼偏過頭,去抽了口雪茄。
這一眼對視,蘇稚杳恢復了些理智,她舔了下嘴角的酥屑,看住他,一本正經問:“賀司嶼,你的酒量怎麼樣?”
煙霧在唇齒間停留幾秒鍾,吐出後,他才漫不經心開口:“要看跟誰比。”
蘇稚杳張了張唇,聲音都衝到喉嚨了,欲言片刻,她又止住,頹頹喪喪地回過身。
“算了……就當沒有過。”
反正從他口中,她是什麼都問不出的。
蘇稚杳胳膊支著膝,掌心託腮,戳著泡芙,不自覺地咕哝出一聲:“賀司嶼我不開心。”
賀司嶼慢慢回過眸來,凝著她,隨著她低落的語氣輕下聲:“怎麼了?”
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心口被什麼東西梗住了,鬱著一口氣,沉不回心底,想吐出去又舍不得。
這兩天她時常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那天她有點骨氣,睡醒沒有直接逃掉就好了,或者,是他先醒過來……
蘇稚杳思緒萬千,居然蹿起一股子惆悵的心情,摁不下去,攀升到眼睛裡,凝聚成湿霧。
眼眶兜不住淚的那個瞬間,她想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驀地嗚咽出聲,同時撲進他懷裡。
她整個人直直撞過來,撞得賀司嶼後背往沙發裡陷了一下。
他咬住雪茄,在一陣委屈發泄的哭聲中低下頭,女孩子埋在他身前,泣不成聲,不一會兒,他襯衫就被她哭湿了大片。
“他們果然都是虛情假意,一天了都沒來救我,嗚嗚嗚……假的都是假的……”
情緒是真的,但話不是。
隻有她自己知道。
蘇稚杳手指把他身前的襯衫捏得皺巴巴,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用力拍打他,哭腔寂寂的,不是那種真的崩潰大哭,而是憋著一股氣,喪喪的,哭得越來越像失戀。
因她毫無徵兆的哭泣,賀司嶼有片刻的怔愣,略一思忖,他清明的眼底若有所思,唇角淡淡勾起,幾不可聞地低笑了下。
賀司嶼伸出胳膊,擁過她肩,指尖攏著她肩頭,輕輕撫弄,懷揣著不拆穿的語氣,慢條斯理。
“別急寶貝,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