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前,賀司嶼抬眼,朝她望過來,然後當著她的面,把餐盤放到了餐桌對面的位置。
蘇稚杳心中一跳,怔在原地。
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人,這套餐具明顯是給她的,可剛發生過不愉快,她現在不敢亂揣測他的意思了。
“賀司嶼……”
蘇稚杳口幹舌燥,聲音很小地喚了一聲。
賀司嶼情緒依舊淡著。
但他拉開一張餐椅,說:“過來。”
蘇稚杳眼眶微微一熱,沒有遲疑,返身小步跑回去,趿拉到他身邊,捏住他衣袖輕輕扯了一下。
“對不起。”
她鼻音細細的,拖著又怯又糯的調,聲腔略哽:“我剛剛還不清醒,說錯話了,沒有那個意思。”
沒等賀司嶼搭理,蘇稚杳又瓮聲瓮氣,接著和他示弱:“我年紀小,你不要和我一般見識。”
小貓收斂起撓人的肉爪,窩回成毛茸茸的一團,格外乖順,她現在就是。
賀司嶼凝視她低埋的臉。
她雙瞳潤著淡淡水光,眼尾帶出一圈紅暈。
方才他確實惱火,但也就一兩分鍾的事,她一進浴室,他就冷靜了,莫名自己怎麼會情緒失控,跟小女孩兒置氣。
賀司嶼大半張臉虛化在明亮的光裡,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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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走。”
他聲線澀啞,說得很輕,蘇稚杳還沒反應過來,攥在指間的襯衫袖子在他抬起胳膊時,被帶著抽了出去。
手中一空,蘇稚杳瞬間感覺心也一空。
結果他的胳膊又垂落回去,捉住了她的手腕。
僅僅是瞬息之間,兩人的動作從她扯住他袖子,變成了他捏住她手腕。
一道向前下方的力,強勢但不失溫柔,拽著蘇稚杳在那張拉出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畫面一閃,眼前一桌豐盛的美食。
蘇稚杳懵住,突然看不懂事態的發展。
“吃飯。”
男人不鹹不淡,但比之前要溫和很多的聲音入耳,蘇稚杳詫異地仰起臉,便見他平靜地坐到了她對面。
他的心緒從不明擺到臉上,不過蘇稚杳有感覺到,他當時心情放霽許多。
蘇稚杳往前靠到桌沿,用那雙鏡面般淨澈的眼睛,巴巴望他:“不生氣了好不好?”
賀司嶼拿起一隻碗,不言不語去盛粥。
沒應聲,但他抬了下唇,釋然的笑意難得在唇邊停留了幾秒。
見狀,蘇稚杳笑眯眯地,一手握著勺子,一手握起筷子。
這茬,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揭了過去。
酒後小米粥養胃,但蘇稚杳更想吃香噴噴的海鮮燴飯,她眼睛黏在那盤燴飯上,眼巴巴地等他舀完粥,再去盛飯。
一個不經意,蘇稚杳掃見他散開的襯衫領子後,喉結凸起那塊,有一圈齒痕。
旖旎的殷紅色,印在冷白皮上。
不深不淺,算不得顯眼,卻也曖.昧得讓人難以忽略。
“你脖子怎麼了?”蘇稚杳桃花眼甜媚參半,眨了一眨,滿臉單純,還挺關心地問他:“被什麼咬了?”
賀司嶼睨一眼她。
確認她現在是咬完不認賬了。
“貓。”
他答得不太上心,蘇稚杳好奇心反而更重了,直勾勾盯住他追問:“哪隻貓?”
賀司嶼仍舊不緊不慢,把那碗盛出的小米粥擱到她面前,話說得輕慢:“一隻酒量差,酒品也一言難盡的壞貓。”
目光隨著聲音凝過去,玩味又深長。
恍然間,蘇稚杳腦中閃過幾幕自己抱著他發酒瘋的畫面。
空氣沉寂了幾秒。
蘇稚杳後知後覺地咬咬筷子,小幅度縮了下肩膀,默默把那碗養胃的小米粥抱過來,身子微微下沉,抿了一小口,作溫順狀。
她語氣放得很軟,埋下頭認慫:“乖了……”
那天蘇稚杳沒回御章府,賀司嶼叫人送來一套女孩子的衣服,等她換好,直接送她去了機場。
至於必備的行李,都有小茸負責。
飛機上,蘇稚杳輾轉反側睡不著,左思右想,問身邊的小茸:“不小心咬了男人的喉結,不會出事兒吧?”
小茸從一本言情小說裡抬起頭,有些驚奇:“杳杳,你也在追這本《冷血少帥的私有小甜心》啊?”
蘇稚杳蹙眉迷惘:“什麼心?”
“喏,我剛看到這裡,”小茸指著書中一段,起興地念起來:“冷薄夜端起唐小梨的下巴,嘴角的笑輕挑中透著邪氣,壓.在她耳邊說:‘冷太太,男人的喉結可不能這麼咬,咬重了世上得少一個人,咬得輕了,世界上可是要多一個人的……'”
小茸繪聲繪色地朗誦完,撓撓頭,自言自語:“多一個人是什麼意思?”
“……”
蘇稚杳愣短瞬,驀地一下被子扯過頭頂,窩回了沙發椅裡。
不願面對。
為什麼她秒懂了……
飛機進入平飛階段,蘇稚杳打開手機,飛行模式下,看到一小時前接收到的一條短信。
賀司嶼:【如果我有鍾意的女孩子,今天我不會留她以外的人吃飯】
第18章 奶鹽
冬日晝短, 飛機落地時,滬城夜色正濃。
喬家派來的私家專車早早就到了機場,待蘇稚杳下機, 便接她去到聖約斯。
聖約斯私人神經專科醫院,是滬城最頂尖的私人醫院, 從醫療設備到醫護資歷, 以及昂貴的用度,就決定了它的特殊接待群體。
醫院造價不菲, 建得像宮殿。
蘇稚杳見過孟禹後, 沒讓人陪著, 自己去到內部最深處那間獨.立病房。
這條路,她走過十年了。
推開病房, 裡面光線昏弱,唯獨床頭沉著一盞黯淡的暖橘光, 隻能艱難看清路。
蘇稚杳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在床邊的陪護椅悄悄坐下。
病床上的女人正在沉睡。
她有著很溫和的五官,眉眼到嘴唇,弧度都是柔柔的,沒有尖銳的稜角,和蘇稚杳很有幾分神似。
臉型偏橢圓,鼻子微鈍,闔目躺在那裡,盡顯南方女子含蓄溫柔的美感。
蘇稚杳手肘支腿, 彎腰託著腮。
從昨晚到現在, 她又是醉酒, 又是匆匆趕來滬城, 明明隻過了一天, 卻讓人感覺發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事情。
現在這麼坐著,她突然感覺全世界都靜下來了,心靜了,就控制不住去思考。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和蘇柏挑明。
其實想想,挑明了對她沒什麼好處,左右不能逆天改命,說開了,反而還給了蘇漫露在自己面前明目張膽的威風。
可就這麼不了了之嗎?
蘇稚杳望著病床的女人,想起昨夜那通電話,想起自己無助時,那一聲沒有回應的媽媽。
“我哪裡來的女兒”這一句稻草,壓.在她情緒的臨界點上,那感覺,就像是清寒一片的世間,所有人都圍著爐火取暖,隻有她自己蜷縮在落雪的山谷裡,伸.出手去,都沒誰分她一寸暖熱。
人一闲著,真就喜歡胡思亂想。
蘇稚杳深深吸上一口氣,調整紊亂的心緒,努力把惆悵和壓抑從腦子裡趕出去。
女人突然發出一聲深長的呼吸。
蘇稚杳忙不迭把眼眶的湿憋回去,剛挺身坐直,女人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你是?”女人嗓音很啞,含著久未汲水的枯涸。
“我……我是……”
蘇稚杳支支吾吾,一時竟難以開出口。
從未有過這樣,但這回蘇稚杳心有餘悸,怕一連兩日,要再承受她的那句哪裡來的女兒。
不是任何人的錯,病房座機沒有備注,她反應再正常不過,隻是蘇稚杳聽來免不了難受。
蘇稚杳聲音啞在喉嚨裡,卡頓半晌,她躲開視線,站起來小聲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茶水臺前,蘇稚杳又是洗杯子,又是試茶溫,一刻不停,明顯是在回避什麼。
喬漪慢慢坐起身,看著小姑娘亭亭玉立的身影,深思片刻,忽然出聲:“你是不是我女兒?”
這是一句發自內心的認真詢問。
蘇稚杳僵住短瞬,倏地回過身,四目相對時,她鼻腔一酸,驚愕得說不出話。
“難道不是?”喬漪雲裡霧裡。
以為自己是認錯,她尷尬地笑了下:“睡前他們給我看過我女兒的照片,她叫杳杳,和你挺像的,我還以為……”
“是!”蘇稚杳聲線略顫,氣息都透出壓不住的激動,語無倫次說明:“我是你女兒,我就是杳杳。”
喬漪並不懷疑,目光柔柔地亮起來,語氣掩不住驕.傲:“我就說,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肯定是我女兒。”
蘇稚杳混著哽咽,聽得一下笑出了聲。
鍾罩之下無裂痕,窒息得透不過氣,但此刻天降細縫,她有了大口呼吸的機會,像戰士落下破損不堪的盾牌,終於能夠盡情釋放出眼淚。
“媽媽”
蘇稚杳淚眼盈盈,嗚咽著張開胳膊,跟小孩子一樣,以最原始最純粹的依賴,撲過去,撞進了喬漪的懷抱。
喬漪被撞得後背往靠枕裡壓了下,摸摸埋在身前那顆絨絨的小腦袋,半是心疼半是好笑:“誰欺負我們小寶貝了?”
哪怕沒有記憶,喬漪潛意識裡依舊如此稱呼她。
蘇稚杳再不想故作堅強,臉蛋蹭在喬漪的懷裡,抽抽噎噎求抱:“媽媽,我想你……”
“不哭,媽媽在呢。”喬漪溫柔地摟過她肩,輕聲細語地哄著她。
蘇稚杳很久沒這麼放聲哭過了,眼淚刷刷地往外飆,染得喬漪病服前一大片的湿。
在喬漪懷裡窩了很長時間,蘇稚杳哭累了,聲音才漸漸弱下來。
喬漪夠到床頭櫃的紙巾,抽了幾張過來,輕輕地給她擦眼淚,寵溺調侃:“小哭包。”
蘇稚杳哭腔濃重:“我也不想哭,可他們都欺負我……”
尾音還跟著一道含怨的哼聲。
她臉枕著胳膊,趴到喬漪腿上,那模樣完全是個在外受了委屈,回家告狀的小朋友。
那一刻,喬漪心裡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