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過把特調酒當水喝的,尤其她一看酒量就不好,調酒師笑了笑,覺得她太有趣,靠著吧臺,柔聲和她聊天:“妹妹有心事啊?”
蘇稚杳上頭了,眼神迷離地發呆。
溫竹音說,她生下孩子是無奈。
她父親也說,事情發展到今天,他同樣無奈。
那這事要怪誰呢?是不是這世界就是這樣,千錯萬錯,一句命運弄人就都可以糊弄過去了……
“杳杳。”有個同行的女人搖曳生姿地走過來,勾了調酒師一眼,附在蘇稚杳耳邊調笑:“不來陪姐妹們,原來是自己跑這兒釣魚了。”
釣魚?
蘇稚杳回過神,不清醒地想,哦,大家都是富婆,總喜歡包養幾個可口的小情人的,沒什麼稀奇。
環視一圈。
她的魚不在這裡。
想到某個人,蘇稚杳捧著臉,頹頹喪喪地哀怨:“我的魚真難釣……”
“杳杳看上誰了?”女人來了興趣。
蘇稚杳癟癟嘴不說,這個釣不上來,那就養別人去,她倏地一隻胳膊舉得高高的,小暴發戶似的,頗為嬌蠻:“今晚全場的消費,我買單”
調酒師被她迷糊的樣子可愛到,指了指包間的方向:“今晚那一片,可都是林漢生的場子。”
“你指的是,那個港貿集團的老東家,林漢生?”女人滿目驚詫,那可是個手段詭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雷霆人物。
“嗯哼。”調酒師挑唇笑:“林總邀請了位貴客,談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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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能被林總奉為座上賓?”
調酒師和好奇的女人對上了眼,笑著往前挨近些,悄悄壓出三個字。
“賀老板。”
女人不由吸了口氣。
蘇稚杳醉得恍惚,聽不進去他們的私語,伸出胳膊把酒杯兜到懷裡護著,蹙著眉頭嗔怨:“我不管,我就要買單,誰都不準和我搶!”
她慍慍地想,既然父親表示過,除了違約金之外,其他都由著她花銷,那就鬧個魚死網破,她要把蘇家的錢全都敗光……
於是幾分鍾後,酒保進包間送酒,將這消息帶了過去。
包間裡煙酒靡靡,麻將牌和骰子碰得咣咣響,一群風流浪子無憂無慮找樂子。
墨綠皮沙發,賀司嶼慵懶靠坐,左手拎一隻高腳杯,襯衫紐扣解了兩三顆,露出線條清晰的脖頸,袖口挽到小臂,用袖箍錮著。
他右胳膊搭在扶手,指尖勾著一把黑皮質瑞士軍刀。
“賀老板考慮得如何?”
賀司嶼大半張臉沉在陰影裡,看不清神情,隻薄唇很淡地抬了一下,嗓子裡聲音散漫:“林總高看我了。”
林漢生四十不到的年紀,寸頭,斷眉,單隻金耳圈,灰色海獺毛皮革。
九色球撞入袋,他直起身,拿起巧克,不慌不忙地打磨斯諾克球杆的皮頭:“賀老板不用謙虛,港區和歐美那幾家最大的貨輪公司,掛名的法人都是空殼,私底下可一直是憑賀老板供養著的,沒錯吧?”
林漢生輕笑了聲,看過去:“賀老板可是控制著半個世界的海運啊。”
賀司嶼落下一聲意味深長的嗤笑,狹長的眼尾挑起一點弧度:“一碼歸一碼,林總這小忙,還是另請高明。”
林漢生並不在意,笑意不改,音量壓低幾分貝:“我的東西裝箱上船,隻需要賀老板睜隻眼閉隻眼,放個行,剩下的事,怎麼敢勞煩賀老板。”
賀司嶼半垂著視線,笑意不達眼底。
他拇指按著鋒利的主刀片,推出去,又收回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
酒保就是在那時候進來的。
告訴他們,有人為他們買了單。
滿室浪蕩的笑聲被打斷,所有人不可思議地靜一秒,又感到可笑,相繼冒出粗糙的京片子。
“用得著兒嗎,我林哥和賀老板都在,誰這麼沒眼色,玩兒呢?”
酒保低著頭回答:“是蘇稚杳小姐。”
一室尖酸的聲音戛然而止。
聽見蘇稚杳的名字,賀司嶼眼皮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
一段微妙的安靜後,包間裡又鬧起來。
“喲,是我想的那個漂亮妞兒嗎,蘇家的小妹妹?我得認識認識。”
“算了吧,這妹子名花有主,蘇程兩家都定親了,而且她一來,Lan Yang都不接待了,說今晚上的酒隻給人家調,嘖嘖……”
“讓她過來,陪爺幾個喝兩杯。”
“人小女孩兒這麼清純,才二十歲,你一老大爺們下得去手?剛把到的學生妹不夠你玩兒的?”
“跟小貂蟬能比嗎?你們敢說沒想過她?再說了,清純個屁,到了老子床上你看她得騷成什麼樣兒!”說話最張揚的那個黃衣男指著酒保,吆喝:“喂,去把那妞兒給我叫過來,老子今晚上要玩兒雙的!”
回應他的是一把出鋒的黑皮軍刀。
話音落地的瞬間,刀片摩擦過空氣,反出的冷光從他眼前飛速劈過,一記刀刻的剁聲混著刃鳴,噌地一聲。
電光火石間,軍刀呈斜四十五度,擦過指甲蓋,直插入他手邊的麻將桌面。
再近一寸,就能切下他一截手指。
眾人哗然向外一散,黃衣男同時嚇得從座椅上一骨碌摔下去,驚駭之下,他猛然瞪向源頭:“我草你”
咒天咒地的罵聲止於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秒,所有人的臉色驟地變了。
全場剎那死寂,氣流瞬息降至冰點。
賀司嶼慢條斯理搭起一條長腿,高腳杯晃悠在指尖,浮動的迷亂光影裡,他掀了掀眼皮。
“手滑了。”
他姿態漫不經心,身子完全後靠進沙發,方才甩過軍刀的手指舒展兩下,性感凸起的青筋脈絡從手背延伸至小臂。
唇邊要笑不笑,饒有趣味地問地上的人:“好玩麼?”
他眼神明顯暗了幾分,眉宇間聚著陰鸷,漆黑眼底壓著隨時發作的戾氣。
笑比不笑更可怕。
滿室人都不敢吭聲,憑賀司嶼的狠勁,假如惹怒了他,就算他們是林漢生的勢力,也沒人懷疑,他會動真格。
黃衣男還在心驚肉跳的餘味裡,仿佛被扼住咽喉,狼狽在地,面色慘白。
不知自己觸碰了他哪條底線,久久不能反應。
林漢生冷靜地觀察了賀司嶼一眼。
男人側臉輪廓繃得硬實,那怒意可不是裝的,那把瑞士軍刀的刃口,八成本就是奔著他手下的手指去的。
“還不快滾過來,給賀老板磕頭賠罪!”林漢生肅容,冷冷怒喝。
黃衣男驚魂未定,忙不迭跪爬到賀司嶼跟前,先扇了自己一耳光,舌頭恐懼到打結:“賀老板,賀老板饒命……”
賀司嶼視而不見,酒杯送到唇邊,脖頸略仰,慢悠悠品著酒。
“蘇家那小姑娘,是賀老板的……”林漢生試探,都是千年的狐狸,再看不出賀司嶼是為的誰動怒,他在道上也不用混了。
賀司嶼不開口,虛眯著眼掃過去,模稜兩可地勾了下唇。
林漢生會心一笑。
臉轉過去時神情跟著變了,一腳使足了勁,狠狠踹中黃衣男的頭顱。
“嘴賤的狗玩意兒,賀老板的人也敢冒犯!”
兩杯特調後勁不小,蘇稚杳頭腦差點不聽使喚,從酒香縈繞中逃出去,外套都沒穿。
清吧開在什剎海附近。
她倚在護欄,夜風涼絲絲拂面,臉頰的燙紅舒緩,人才舒服了些。
今夜風寒陰冷,湖面黑得暗無光波,岸邊人影蕭蕭,好久隻有一對父母抱著女兒經過。
望著那家人溫馨的背影遠去。
蘇稚杳慢慢斂回目光,路燈在她身上照落一圈孤寂的橘光。
她低下頭,半醉半醒間翻出手機,手指遲鈍地撥出一通電話。
“媽媽……”
電話對面,女人生硬問:“哪位?”
蘇稚杳嗓子浸過酒,柔中帶著點啞,習以為常地和她解釋:“我是杳杳,你的女兒。”
“我哪裡來的女兒……”女人顯然完全不記得她,叨咕著掛了電話。
耳邊餘下一陣盲音。
早知道是這結果,但最後一點念想真被撕碎的時候,依舊免不了失意。
情緒翻湧不止,蘇稚杳鼻腔泛起酸澀,手指頭虛軟得握不太穩手機,啪嗒一下,手機摔落在地上。
眼暈得厲害,蘇稚杳沒法蹲下去撿,扶著護欄,呵出厚重的白霧。
好冷。
臉頰卻又燒得發麻。
一陣眩暈衝上頭,蘇稚杳人晃了下,想到什麼便呢喃什麼:“賀司嶼……”
她閉住眼睛,站不太住了,身子一歪,天旋地轉栽倒過去。
恍惚中,她軟酥酥地呼出一聲,含著嗔怨,也不知道是在使喚誰:“你抱我”
一隻有力的手一把握住她胳膊。
蘇稚杳驀地撲進了個堅實的懷抱。
反應慢一拍,懵神良久,漸漸感知到那股淡雅的烏木香充滿體腔。
她才迷離地抬起頭。
先見著男人冷白脖頸間,稜角凸起的喉結,再往上看,暗燈下,那張三庭五眼比例完美的臉浸在橘光裡,被虛化出幾分柔和。
她穩穩靠在他的臂彎裡,被他半扶半攬著,周身單薄衣裙滲入的透骨寒意,那一刻,都被男人滾燙的體溫包裹覆沒。
蘇稚杳迷醉地望著賀司嶼。
這是唯心主義起作用了嗎,她稀裡糊塗地想,真的把他給召喚出來了。
第16章 奶鹽
賀司嶼看著懷裡的人。
她當時表情呆滯, 那雙瑩潤的桃花眼像蒙著一層霧紗,朦朦朧朧的,瓷白肌膚暈出酒色, 從鼻尖潮紅到兩腮。
濃順的長發蓬松亂散開,露出的耳骨都紅了。
賀司嶼兩道濃眉深皺了下, 落下沉沉一聲:“不是酒精過敏?”
蘇稚杳愣住, 琢磨半天,終於依稀想起來, 是程氏晚宴那時候, 她為了拒那個胖高管的酒, 扯的借口。
這種蒜皮小事,他居然會記得。
“我耍他的……”蘇稚杳醺醺然眯起眼睛, 說話很慢,語氣輕軟, 衝著他一笑。
賀司嶼目光無聲落在蘇稚杳臉上。
她雙頰酡紅, 在他懷裡仰著頭笑,嬌憨中泛出一抹狡黠。
很奇怪,不管哪種惡劣的屬性,一到她身上,似乎都能變得討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