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睡,別熬太晚。”蘇柏提醒。
蘇漫露應聲回了房間後,蘇柏吸口氣,好聲好氣勸道:“杳杳,除了解約的事,爸爸什麼都答應你,你在程娛傳媒,還是可以繼續彈你喜歡的鋼琴,爸爸不會逼你接管公司……”
“到底誰才是您親生的?”蘇稚杳淡淡問了句。
蘇柏一愣,見她眼神直勾勾地盯過來,他竟下意識閃躲開了,沒和她對視。
“小杳啊……”
溫竹音張嘴剛想說話,就被蘇稚杳平靜打斷:“沒問你。”
“鬧夠了沒有?”蘇柏口吻略重,話落又慢慢放柔語氣,像極了先扇一巴掌再給顆糖,語重心長:“都是一家人,你也學學漫露,懂事點,不要吵吵鬧鬧。”
蘇稚杳看著父親的臉,感到陌生。
這十幾年來日漸彌散的父愛親情仿佛在今天,在這一刻,終於消失殆盡。
她也終於死心了。
蘇稚杳不再做無用的掙扎,徑直走上旋轉樓梯,回自己房間。
冤家路窄,和剛出書房的蘇漫露遇見。
蘇稚杳本不想搭理,奈何蘇漫露先開口挑釁:“別犟了,你現在身上哪樣東西是你自己的,還不都是爸給你的錢,如果斷了程氏的生意鏈,蘇氏可承擔不起你千千萬的開銷。”
蘇漫露還穿著白日的紅西裝裙,完美的高貴俏佳人形象,她倚門抱著胳膊,帶著得志的笑意:“當然了,程覺那麼疼你,華越的廣告權都願意為你求到,你想辦法把他哄好了,不就什麼都有了?”
聞言,蘇稚杳覺得可笑。
哄程覺有什麼用,她充其量不過是他們利益置換中,最關鍵的籌碼,依舊逃不過蘇家吸血般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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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由地,腦中浮現出一個人的臉。
男人握著雪茄,和白貓一起在雪夜裡,還有晚宴上,程氏所有人都對他恭恭敬敬,程覺也得自認晚輩。
賀司嶼……
蘇稚杳遠沒有表面的豁達,這夜,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睡不著,沒感情,沒自由,隻有捆綁她的利益和處心積慮的利用,她怎麼活得這麼悲哀。
臥室黑燈瞎火,窗簾半敞,庭院裡有微弱的亮光,玻璃窗外的雪還在靜悄悄飄著。
蘇稚杳裹著被子坐起來,反復想著那句話。
把他哄好了,不就什麼都有了?
剎那間,蘇稚杳動了個荒謬的心思。
如果她能有賀司嶼的關系,那所有問題肯定就都不成問題了。
夜晚總是多思,翌日一覺睡醒,蘇稚杳又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異想天開。
那些曾斥責賀司嶼是賀家逆子的姑伯老輩,如今都被他的手段壓得有口不敢言,至親之情都不念的男人,她是怎麼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的……
之後,蘇稚杳沒再見過賀司嶼。
京市那麼大,哪有那麼多的偶遇,雖然要找他很容易,這麼搶眼的一個人,他的動態,圈子裡從不乏姑娘討論。
譬如元旦前夕,賀司嶼回了港區。
他現身賀氏總部年會,金絲眼鏡架在鼻梁,白襯衫配冷調灰英式西服馬甲,一張現場抓拍照在名媛圈裡廣傳,骨灰級顏控的大小姐們幾乎都拋卻矜持,在群裡肆意表達迷戀。
蘇稚杳當然在群裡看到了這張照片。
鏡頭前,他依舊沒一個正眼,長腿之上窄腰略彎,襯衫袖口挽著,露出結實好看的小臂,手掌張開,壓在臺面,一個闲闲過目報表的姿勢,便讓他渾身散發出雅貴又混不吝的魅力,人海中永遠是最顯眼的存在。
群裡甚至有姑娘開起半真半假的玩笑,說好想魂穿那張報表,被他這麼壓在身.下。
蘇稚杳託著腮,盯著照片看了很久。
突然有一個短暫的瞬間,荒誕的念頭再次充盈了她整個大腦。
她不禁想,怎麼和他有點什麼……
臨近年關,圈子裡聚宴頻繁,蘇稚杳不感興趣,但礙於人情世故無法一一回絕,心裡頭逐漸厭煩,這段時日唯一值得喜悅的事,就是收到了港區藝術節主辦方寄來的幾張池座預留票。
這天,蘇柏在和平大院設宴,與程家人相約晚餐,雙方子女無一缺席。
蘇稚杳原本不想去,但蘇柏不許她拒絕。
這頓飯不出所料,是她的鴻門宴,或許是她之前鬧解約給了警醒,蘇柏急於促成她和程覺的婚事,蘇漫露跟著唱和圓滑,倒是溫竹音在一旁稍顯安靜。
程家父母對她也頗為滿意。
她像個商品似的,被他們在口中來回品評。
蘇稚杳聽得心煩,一桌豐盛的宮廷菜全無胃口,幹脆起身,出於涵養扯出一個笑容:“有點悶,伯伯伯母,我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程覺撈過椅背的外套站起來。
程母見狀笑說:“對,杳杳想去哪兒,讓阿覺陪著。”
“不用了,謝謝伯母。”蘇稚杳戴上圍巾,不等他們再言,攏著羊絨大衣果斷走出包廂。
京市難得晴朗幾天,今夜又下起了小雪粒,蘇稚杳不願吹冷風,徑直去了地下停車庫。
她想先回家,一邊走,一邊低頭給楊叔發地址,讓他過來接自己。
地下車庫當時幾乎沒有人,場地很大,走路都能清楚聽到自己腳步的回聲。
冬天耗電意想不到得快,還沒發送成功,手機就因低電量熄了屏,蘇稚杳無語,手機收回口袋,作罷準備回包廂。
身後一聲很輕的砰響。
她下意識回首,車庫白光暗沉,除了車輛空空如也,一眼望不盡底。
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卻在回頭時,突然瞟見幾米開外那輛越野車的輪胎後,露出半隻棕皮男士馬丁靴。
有人藏在那裡。
蘇稚杳屏息,試探性地走了幾步,細細分辨出後面的聲音,確定那人是在跟蹤她。
心咯噔咯噔跳不停,她加快步子,感覺到身後的人越跟越近,她幾乎小跑起來。
“老大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遠處有說話的聲響,似乎有不少人在,蘇稚杳立刻朝著聲音的方向跑,最後跑到的是一個角落的空車位,她急忙剎步,被眼前的情景驚住。
男子衣服皺亂,鼻青臉腫,張口都是血,被幾個魁梧的保鏢扣著胳膊和脖子,死死押跪在地。
這幫人顯然更危險。
蘇稚杳虛喘著氣,意識到自己出了虎口又進狼窩,想也不想地後退兩步想逃。
一轉身,一張熟悉的面孔落入她的視野裡。
輪廓利落,骨相優越,眼窩深邃而有神。
……賀司嶼。
撞見他的那剎,蘇稚杳倏地止步,仰著臉,難以置信他突然出現在這裡。
賀司嶼眼裡沒什麼情緒,和她對望頃刻,視線移開,眼神近乎冷漠,睨向被扣在地上的男子。
沒多餘言語,他越過她,走向那處。
可能是奔跑過或是受到驚嚇的緣故,蘇稚杳有些缺氧,她用力呼吸,心跳如雷。
在賀司嶼就要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忙伸出一隻手,扯住了他西裝的袖子。
“賀司嶼……”蘇稚杳脫口叫出他名字。
她不能說自己完全沒有私心,畢竟對他的心思,她動過不止一次,但當時更多的是求生欲。
賀司嶼被迫停下腳步。
微頓兩秒,他慢悠悠回眸,用那雙漆黑的眸子,瞧住她。
女孩子小心翼翼抬起臉,睫毛輕輕在顫,頭發亂了,圍巾也亂了,雙頰微微泛白,略顯可憐地望進他的眼睛。
看樣子是在害怕。
“好像有人跟著我,我有點兒怕……你……”能不能先別走。
很小聲,帶著怯意和一點點鼻音,最後一個字拖出柔柔弱弱的尾調,有那麼一瞬,和當年在紐約別墅被他嚇哭時的模樣重合。
賀司嶼站在原地沒動。
二十歲年紀的女孩子用這種近乎哀求的眼神望過來,即使沒有Zane的託付,他大概也會動幾分惻隱。
賀司嶼垂著眼,古井無波地凝了她好一會兒,蘇稚杳以為他懶於管她闲事,指尖被泛濫起的羞恥心往下拽,一點點松開他衣袖。
就在她的手要垂落之際,他徐徐沉沉開了口:“耳朵捂上。”
蘇稚杳怔了一怔,抬起頭,想從他眼裡琢磨出這話的意思,但他的目光已經重新望向了她的身後。
“別回頭。”賀司嶼嗓音一貫低沉冷淡,話裡仿佛是有另一層含義。
要麼聽話,要麼滾蛋。
蘇稚杳不敢多想,抬手,乖乖捂住雙耳。
“老大,饒了我,我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想害你的……”
隔著手掌心,蘇稚杳也依稀能聽到些聲響。
身後那個跪地的男子說的是粵語,似乎正在一遍遍地向他求饒。
這個人,是犯了他什麼忌諱嗎?
蘇稚杳揚起眼睫,去看他。
他薄唇抿著,不見動容,眼鏡是他氣場的封印,不戴的時候,眸中全是絕情和漠然,從眼底冷到眉梢。
蘇稚杳見他冷冰冰地使了個眼色,隨後耳朵被捂著的嗡鳴聲中,隱約夾帶了幾聲痛苦哀叫。
應該是保鏢領會到他意思,開始收拾人了。
他身形高挺,立在她面前,臉色陰沉,手掌慢慢撐到腰骨,不知是在欣賞清理門戶的場面,還是不耐煩,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
蘇稚杳一瞬不瞬望著他,正面離近了看,才發現,原來他的右眼尾下有一點極淡的淚痣。
連陰鸷都染上幾分勾人的韻味。
她聽著自己難以平靜的呼吸和心跳,手心滲出一層薄汗。
不會出人命吧……
蘇稚杳突然不可思議自己竟然在求他陪同,明明他才是最可怕的那個。
留意到這姑娘一直看他,賀司嶼斂了眼睫,眸光由遠及近,緩緩聚焦到她臉上。
四目相撞。
蘇稚杳心怦著,人還懵懵的,背後猛地響起一聲重擊和慘叫,嚇得她慌了神,本能打了個顫抖。
她用力捂緊耳朵,低著腦袋,目光落在男人啞光黑的皮鞋上,與她的靴子一步之隔。
內心突然有個聲音在對她說,他就在你眼前了,時不可失。
接著無形中又有一股力,一個勁兒地推搡著她快出點子,怎麼和他有點什麼,怎麼和他有點什麼……
蘇稚杳盯著他皮鞋,心律越來越快。
腳尖不受控地動了動,她遲滯而忐忑地,慢慢往前挪了一點。
沒有被他拎開。
她再挪一點。
他沒反應,她就再挪一點……
悄悄地挨過去,不知不覺,鼻尖快要蹭到男人襯衫第二顆紐扣的位置。
賀司嶼從始至終垂著眼眸,就這麼看著她偷偷摸摸一寸寸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