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李侈的場子門前,頭頂那片藍色如星空的燈帶已經換掉了,整個樓體發出明黃色的光。
門口的兩一尊帶著翅膀的獅子雕像,也換成了忽閃忽閃的燈柱。
向芋默不作聲跟進去,裡面格局沒什麼變化,隻不過裝修上更未來化。
走進浮光湧動的場子裡,像是進了多年以後的某個時空。
離DJ臺最近的那個臺子,以前是李侈的最愛,向芋經常和他們坐在那裡,無論他們聊什麼,她都是事不關己地玩貪吃蛇。
現在那裡坐滿了陌生面孔的年輕男女,有人揮金如土,開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過生日,身上掛著的鑽石,加起來怎麼也有20克拉,就站在臺子前,一揚手,滿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說:“感謝諸位朋友捧場我的生日趴體。”
也才幾年光景而已。
這場子讓人無法安寧,向芋呆了一會兒,覺得難受,幹脆結了賬,起身先告別。
叫的車子還未到,她去洗手間整理妝容,被一個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滿身酒氣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著滿是亮片的連衣裙,披散著頭發一頭撞過來。
向芋下意識扶穩她,自己後背撞在牆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從露背裙子裡凸出來,栽在向芋懷裡,遲遲沒有反應。
“你沒事吧?”
向芋問過之後,女人才強撐著,揚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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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亂的發絲從臉上滑落,在那一瞬間,向芋在燈光混雜裡,看清了對方那雙無辜又清純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經醉得目光渙散,連向芋都沒認出來,隻是醉意朦朧地說:“謝了。”
然後歪仄著跑進洗手間。
那種難受的嘔吐聲在隔間裡不斷傳出來,向芋嘆了一聲,從包裡摸出一包紙巾,走過去,敲了敲門,從門縫遞了進去。
紙巾很快被裡面吐得已經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離開夜場。
那一年高中畢業,安穗穿著校服和班級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樹蔭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樣跑過來,笑著說:“辛苦啦,等我這麼久。”
那時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涼的奶茶遞過去,用迷你電風扇給人扇風,說著,不辛苦不辛苦,我們穗穗考上重點學校了,等一等是應該的。
向芋在晚風中輕輕呼岀一口氣,坐進出租車裡。
帝都市說大不大,說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萬人口聚集其中,她卻總在遇見故人。
出租車窗子開了一半,夜裡的風輕輕一吹,給她一種錯覺。
好像靳浮白這個人,她也遇得見。
也許是因為見過了李侈場子裡的物是人非,那陣子向芋有空,總會在午後陽光明媚時,端著咖啡去天臺站一會兒。
在那兒安靜,能心無旁騖地想起從前的時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麼一陣子,自己還沒搬去靳浮白家裡住。
他們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裡,有時候向芋起床,有那麼一點起床氣,那天就是臨出門耳釘找不到,生了悶氣,吃飯時都沒怎麼開口和靳浮白說話。
靳浮白看出來了,也不惱,照常給她夾菜,幫她盛湯。
一直到車子開到公司樓下,他解了安全帶去吻她,向芋都還沒什麼耐心,吻了一會兒就把人推開,賭著氣走了。
可她前腳上樓,還沒過幾分鍾,靳浮白提著一個小巧的購物袋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
那時候她在前臺工作,看見他過來,愣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臺一放,煞有介事地說,幫我把這個交給向芋,順便幫我傳個話,說晚上等她吃飯。
說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開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隻耳釘一模一樣,又是一對新的鑽石耳釘。
她確實有些丟三落四,這毛病被靳浮白慣的越來越甚。
光是同款的鑽石耳釘,他都不曉得到底給她買過多少對。
有時候向芋收拾東西,經常找到單隻的耳釘,最後抽屜裡,這種鑽石耳釘,闲置了8、9隻。
向芋端著咖啡再往天臺去時,很不湊巧,天臺有人,那人舉著電話,不知道正在同誰吵架,喊得很兇。
她有些尷尬地摸一摸鼻尖,準備下去。
舉著電話的人卻突然回身,看見她,男人臉上浮現出驚詫。
趙煙墨掛斷電話,脫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兒?在這辦公樓裡上班兒嗎?”
向芋對著趙煙墨舉了舉咖啡杯:“嗯,好久不見,你帝都話比以前進步了。”
趙煙墨:“......”
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面,兩人簡單聊了幾句。
趙煙墨卻忽然嘆氣:“向芋,當年分手時,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能多牛逼呢,沒想到畢業7年了,還是個小職員。”
向芋很平靜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後來趙煙墨又隨便說了些什麼,向芋隻是點點頭應和。
她並沒有敘舊的意思,喝完咖啡,準備告別下樓。
正好這時,收到群裡的信息。
周烈說這陣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請客他們幾個高層主管吃飯,問大家有沒有想吃的。
平時這群裡冷清得什麼似的,也就這種時候熱鬧。
一群人說是夏天來了,吃燒烤最合適,於是開始討論,哪家的燒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對燒烤沒什麼太大感覺,倒是因為身側站著趙煙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裡面的燒烤店。
那一條街上的飯館,畢了業不像以前在學校時離得那麼近,她幾年都沒再去過了。
向芋從手機裡抬頭,指了指樓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趙煙墨不太自然地擺擺手。
走了幾步,向芋又回頭:“對了,你有沒有秀椿街燒烤店的電話?”
她剛才在網上找了一遍,居然沒找到。
“啊?你說那家店啊?好像已經倒閉了吧。”
也是,這幾年突然流行起餐飲購物娛樂一體化,不少飯店都和購物廣場靠攏在一起,年輕人喜歡這種模式,逛街看電影,順便在商場附近吃個飯。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車去好遠的地方,就為了找個飯館。
向芋一點頭,隨口道謝。
恍然間有那麼一些遺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後的趙煙墨說:“你要是找地兒吃飯還是別往那邊去,那條街的飯館兒都不成了,現在餐飲沒剩幾家,燒烤店好像變成了家養老院還是什麼玩意兒的,牆上都是青苔......”
“青苔?”
“對啊,挺多人往那條街拍照的,有人投錢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說,為了增加湿氣好養青苔?現在的有錢人真有意思,什麼都養。”
後面趙煙墨說了什麼,向芋根本沒認真聽,她甚至沒有同趙煙墨道別,抱著咖啡杯往樓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磚面上,她隻覺得耳邊氣流凝結成嗡鳴。
青苔,養青苔。
-“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幹燥個幾年,隻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種了綠植的舊鋼琴上發狠地吻著。
撞損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著,無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藓收起來。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偏偏是他們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陣疾風卷進辦公室,迎面碰上來辦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說:“正找你呢,剛才群裡你不是說有一家燒烤店推薦麼?電話找到了沒,我讓人訂一下包間。”
“沒電話,倒閉了。”
向芋一邊說著,一邊開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轉身繞過站在門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沒空回頭,隻說:“曠工!翹班!”
身後的周烈,看著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見過這樣歡快的向芋的。
那時候如果她用這樣的步子快步跑著下班,他一定能在樓上看見一輛好車,以及,靠在車邊抽著煙、氣質矜貴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今天是開了車去公司的,居然一時間沒想起來。
出租車往秀椿街駛去,向芋腦子裡一片混亂。
鄰近秀椿街時,路口堵車,居然和2012年時,場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時間,她開始胡思亂想。
靳浮白住什麼養老院?
算一算年紀,他也才35歲,這年紀對於男人來說,難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麼就住起養老院了?
車子終於開進秀椿街時,向芋有些怔忪。
這條街和記憶裡完全不同,雖然還保留著一些過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現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飯店都改頭換面,有服裝店,蔬果店,也有藥店。
向芋走進去,看見了街邊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據說變成了養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裡沒什麼人,她推門進去,有人告訴她說,這裡還沒開業,管事的沒在,讓她過幾天再來。
那些激動和興奮,就如同潮落,漸漸從身體裡退去。
原來靳浮白沒在這裡。
她頹然轉進旁邊胡同,當年那一方矮石臺還在,向芋坐在上面,不住地難過。
忽然清晰地記起,初中時老師講溫庭筠的詩,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那時候隻被他們用來調侃班裡一個叫“千帆”的男生。
現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覺到其中的意思。
這麼多年,向芋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恍惚間覺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胡同裡一扇門突然打開,年輕男人出來倒垃圾,又回去關上門。
每隔幾秒,門又被猛地推開,木板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向芋下意識聞聲看去,年輕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觸電一樣伸手指著她,滿臉不敢置信。
她懷疑自己臉上有東西,抬手抹了抹。
卻聽見那人驚喜又急切地喊出一個久違的名字:“靳先生!您認識靳浮白!對不對?!”
有那麼一刻,她似乎聞到空氣中,隱約飄散出一些沉香氣息。
第43章 正文完 他明明那麼深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