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從第一年秋天到第二天秋天,貝瑤都沒有找過任何一個學生,她找的都是法學院教授,請教他們各種刑事犯罪最後的處決。
學校裡的老師都被她拜訪了個遍。
法學系一度傳言校花姑娘是想轉個專業,畢竟人家也不是來找哪個男生談戀愛的。可是後來轉專業的時間過去了,貝瑤依然在醫學系,大家就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做什麼了。
貝瑤一有空闲也會去周圍的律所咨詢,後來有個老師給她說:“不公開審理的案件,要麼是未成年人案件,要麼是……和機密沾邊的案件。你問的那個人既然已經成年了,那麼很可能是後者。”
貝瑤想起了筆記上“魔鬼”的稱呼,還有提到的軟件。
她換了一種問法:“如果是高智商犯罪呢?可能會比較嚴重,他最後會被關押在哪裡?”
老師想了想:“探監都不被允許的話,一定是經過了最高審的。少年犯罪,高智商人才,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個案件。”
老師繼續說:“在十多年前,x國曾經出過一個女間諜,她竊取過多國機密,從十歲開始就進入組織,隨後引起好幾場動亂。後來她被G國抓獲時才十八歲,本來想執行槍決,後來經過重重商討,這個女間諜被釋放,重新給了她一次機會。她整理出做間諜期間的密報,反而避免了許多場戰爭。”
老師總結道:“國家對於心向正義的人才是非常寬容的。貝瑤,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他很可能在進行更機密性的改造,國家會吸納這樣的人才。”
老師看見面前的姑娘如月色一樣溫和的眼睛亮起點點碎光。
“老師,那他會在哪裡呢?”
老師搖搖頭,這個她就無能為力了。
貝瑤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
這一年大二冬天,貝瑤回C市過年。C市樹梢上被掛上大紅燈籠,貝瑤吃完團圓飯,方敏君過來拜訪。
方敏君長大了,從衣著開始,都漸漸成熟的模樣。
她燙了一頭大波浪卷發,染成了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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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姑娘在房間說話。
方敏君並不太開心的模樣,她自嘲地撩了撩自己的頭發:“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陌生?”
她不喜歡這樣,她喜歡年少時和貝瑤他們在一起,冬天打雪仗,一頭黑色的長發肆意張揚。那時候不化妝不打扮就很美。
可是霍丁霖喜歡方敏君現在這個模樣,到底有當年港星常雪的輪廓,方敏君長大了一打扮挺亮眼的。
貝瑤笑著說:“敏敏一直很漂亮,我小時候可羨慕你了。”
貝瑤語調溫柔,眼裡很真誠,方敏君心中酸澀,險些紅了眼。霍丁霖家在C市發展得很好,作為霍家的重要旁支,在一個新城市兩年就站穩了腳跟,霍家早年出過元帥,至今還有很大的影響力,在軍中也認識些人。
方敏君湊近貝瑤耳邊:“瑤瑤,我問過霍丁霖和霍叔叔,國家關高智商犯罪會關在哪裡。”
她輕聲說了幾個字,貝瑤睜大眼。
霍家以前到處出過不少軍官,方敏君說:“雖然有可能不在那裡,但是也有一半的希望。謝謝你以前的幫助,我能為你做的並不多,就隻有這些了。”
方敏君和趙秀離開的時候,貝瑤看著她的背影:“敏敏!”
方敏君回頭。
“謝謝。”
方敏君笑了:“不謝。”她冷清的輪廓柔和下來,原來有些人長大,真的會越來越美好的。
~
春節還沒到來,貝瑤卻說又要返回B市了。
趙芝蘭急切道:“你這孩子,大過年的,怎麼突然又要回學校去,有什麼事過完年回去不行嗎?”
然而貝瑤最後還是回去了,票並不好賣,許多交通都停運了。
貝瑤磕磕絆絆回到B市時,B市正在下大雪。
漫天的鵝毛大雪,頃刻使人白頭。
貝瑤去“第七監獄”前,做好了見不到裴川的準備,連方敏君都說了,隻是有裴川在這裡的可能,也或許並不在這裡。
然而貝瑤還是來了。
“第七監獄”建得很偏,都處於城郊了。
沒有直達的車,貝瑤租了一輛自行車騎過去,她問圍巾蒙住臉頰抵擋風雪,到第七監獄外面已經是晚飯時間了。
過年其他地方歡慶,監獄有幾分冷清。
“第七監獄”有些不同的是,它關押的都是可改造型人才。
換言之,戴罪立功。
過年監獄會加強警力部署,也會組織一些活動讓犯人們參與。
貝瑤手都快凍僵了,她看著面前的建築,眼裡酸酸的。
第七監獄並非不允許人探監,然而能找到這裡的少之又少,裴川當初進來就寫過已無至親,因此並沒有通知他的親人他被關在哪裡。
至於貝瑤。
他憑什麼耽擱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呢?
獄警過來通知的時候,裴川正在吃飯。周圍一圈人都是高智商大佬,有生化類天才,還有機械類人才,國家很寬容,他們的年過得並不冷清,聽說一會兒飯後會有兩個活動。
畢竟這裡每個人都籤了協議,他們並不算是“坐牢”,而是秘密為國家工作。
以往獄警過來說誰的家人找時,裴川都沒什麼感覺。
他沒有家人了,也沒人知道他在這裡,然而這次獄警開口說:“裴川,有人找。”
空氣一瞬間安靜,“獄友”們或詫異或調侃地看著裴川。
裴川神色淡淡原本安靜吃著飯,那一刻手中的筷子,猛然滑落在了地上。
第64章 見面
“第七監獄”裡的人, 或多或少都有重要的親人或者朋友,每到“探監日”, 就會來探望他們。
這個監獄的人都是有未來的。
每一年都有很多人從這裡出去, 成為專為國家工作的人, 畢竟都是難得的高智商人才, 犯的錯也沒有造成特別嚴重的後果。
然而裴川進來那一年, 他比所有人都努力工作,卻沒有見過有人來探監。
過去一年多裡, 四百多個日日夜夜, 每個人的名字都被叫到過,除了裴川。
大家似乎都默認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沒有親人了,然而今天竟然會有人來探監。而且看裴川這反應, 來的人很重要啊?
當然,“第七監獄”很尊重人權,裴川是可以選擇不去的。
“前生物學家”成錚海看了眼少年驟然沉默的臉色,開口說:“去看看吧,大過年的,外面這麼冷, 我們這個地方又這麼偏,不管誰來都不容易。”
是啊, 今年冬天的雪特別大,有時候樹梢上的水珠還沒有滴落就結成了冰。
裴川還是去了。
獄警來推著他的輪椅, 來了這裡裴川籤完協議以後, 就沒有再穿假肢, 他每天的工作時間很長,用假肢站立久了反而會痛,坐下來彎膝蓋也不方便,後來國家索性給他換回了輪椅。
小小的會面室,一盞昏黃的燈光亮著。
天窗外飛著白色的大雪,她在會見室燈下等他。
她長大了些,眉眼清秀溫婉,總是水盈盈的眼睛沉靜了幾分。長發披散在肩頭,穿了一身水紅色的羽絨服。
很喜慶,也可人。和夢裡一樣,可是又和夢裡不同。
裴川垂下眸,泛白的手指握緊輪椅扶手。
貝瑤也靜靜看著他。
她明白他為什麼不直視自己的目光,裴川瘦了些,少年輪廓褪去,這裡的磨練讓他有了男人堅毅的輪廓。他長得並不像裴浩斌,比裴叔叔更加清雋幾分,
然而他頭發被剪短了,貝瑤看過監獄相關材料,他頭發應該被剃過,後來長長了又被剪短。
在他自己眼裡,這幅形象總歸是不好看的。
她看著心悄悄疼。
她的少年,一個人吞咽傷痛,卻總是在想著她的未來。
如果她不來找他,或許就像他預計的那樣,這輩子和他再沒什麼交集。她安安靜靜念完大學,找個好男人結婚,他未來不知道在哪個地方,一個人的舔舐傷口。
門被獄警帶上,探監是有時間規定的。
貝瑤很多年沒有見過他坐在輪椅上的樣子了,裴川好強,自從小學戴上假肢以後,在人前就再也不會坐輪椅。
這一年,應該是他人生最狼狽的一年。
因為C市高考理科狀元的身份被關注,卻又在下一刻跌入塵埃。他從最初到後來進“第七監獄”都很淡然安靜,可是這一刻,他卻再也沒法淡然了。
貝瑤在他面前蹲下。
她杏兒眼直視他低垂的眼睛:“裴川。”
他低聲應:“嗯。”到底沉寂的心跳開始跳動,他看著少女的眉眼,輕聲問她,“怎麼過來了?”
這裡很冷,夏天還好,消暑。可是冬天即便是室內,也是一陣冰冷。
他一想到她頂著風雪,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過來,就喉嚨幹澀。
貝瑤眼睛酸酸的:“因為想你了。”
他死死咬住口腔裡的肉,半晌低聲道:“瑤瑤,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如果是以前,他還能拼著被趙姨和貝叔討厭來對她好,現在身處“第七監獄”的他,連聽她說這些話的資格都沒有。
她既然長大了,就應該明白這個世界多無情世俗。社會不會接受她喜歡他這樣一個人,她的爸媽也不會接受。
為什麼她越來越好看,見過的東西越來越多,卻總是不明白這些呢?
她眼裡水汽氤氲,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他很想伸手觸碰那雙含淚的杏兒眼,可是裴川也明白一年過去了,她上了大學,肯定見過許多有趣好玩的事。聽甄律師說她依然是校花,這麼漂亮性格又好的姑娘,不管在哪裡都是很受歡迎的。
貝瑤不會再被故鄉那一輪月亮困住,她眼界越來越寬廣,就不會好奇青澀少女時戀愛的感覺,因為會有很多優秀的人會追求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就該明白,年少時和他這樣的人在一起,有多麼不值得。
貝瑤說:“為什麼不能說這樣的話,我想你,很想很想,有時候睡一覺起來,我仿佛還在六中念書。你就在不遠的學校,離我很近。”
她說:“你總說我長大就明白了什麼是喜歡,什麼是好奇,我現在成年了,知道自己說的每個字的意義。裴川,我喜歡你。”
他喉結動了動,手指輕顫:“別說了。”
可她依然繼續道:“很喜歡很喜歡,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憐。”
他害怕什麼似的,聲音冷淡,卻又語速極快:“你清醒點,你看看這是哪裡?外面下著雪,熱鬧地過著年,這裡隻有四面牆,還有一群殺人放火的犯罪分子!我不是什麼豪門望族,也沒有身份名望,我全部財產充了公,沒有名譽、沒有錢、沒有未來,一無所有!”
她抽泣了兩聲,清亮的眼裡,依然隻有他的模樣。
她眼裡映出一個冷酷的、頭發很短穿著囚服的年輕男人。
他閉了閉眼,到底永遠不會吼她,手指死死扣住輪椅:“回去吧,不要再來了,也不要說喜歡我,否則……”
她猛然撲進了他懷裡。
這個二月特別冷,她帶著外面風雨的寒意,他懷裡像個火爐,燃燒著男人的愛和痛苦。
她抱住他脖子,帶著淺淺的鼻音:“但是就喜歡你。”
跟不講道理的小孩子似的。
“就喜歡你,隻喜歡你。”
她小手冰涼,發絲微潤。她不需要講道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單純又熱烈,讓人的心滾燙。
他情不自禁扣住她的腰,壓抑的情感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