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下第一背後的男人》, 本章共4429字, 更新于: 2024-10-31 17:59:14

【0】


我是在一個賣大閘蟹的小販那裡聽到這個故事的。


【1】


副掌門還不是副掌門的時候,隻是青城山上外室弟子。


他出生鄉野。八歲那年家鄉發了大澇,舉家流離,在京城惡臭的巷弄裡死了爹娘,成了一個孤兒。從此遊蕩在街頭小巷,學會了坑蒙拐騙。


十一歲那年,因為摸了個錢袋子心情甚好,隨手救了一位傷重之人,將他藏在了自己棲身的巷弄裡。那人挨了幾日竟活了過來,臨走時虛弱地說要回來接他。


他也沒有很期待。


結果那人真的回來了。


那天,他正因為撿地上的甘蔗皮驚了官家的馬,被圍著暴打。那人突然從天而降,將他護在了身後。這一回,那人鮮衣怒馬,倚天仗劍,站在他身前睥睨眾生,天不怕地不怕。


原是個名滿天下的大俠。


他被大俠帶回了青城山,洗下了滿頭滿臉的臟汙,穿上了青城派弟子的服飾,布料柔軟得他都不敢碰自己。他看著鏡子裡的漂亮小公子笑了一下,鏡子裡的漂亮小公子也對著他笑了一下。


他的命似乎一下子變好了。


【2】


他在青城山上練劍很努力。


他剛入門,用的是一把小木劍,每晚臨睡前都用衣襟細細擦拭它,仿佛在擦拭絕世之鋒。


那位大俠成了他的師叔。

Advertisement


他從別人口中得知師叔的劍術有多麼高絕,在江湖上多有威望,他的敵人是如何險惡,而每一次他都能決勝歸來。


他不知道有多崇拜他。


他也想做個大俠。誰撿甘蔗皮被人暴打,他就挺身而出,倚天仗劍,睥睨眾生,天不怕地不怕。


師叔回來的那天,他抱著自己的小木劍跑去看他,想把自己新近學的劍招演給他看。


院子裡,師叔正和師父說話。


師叔說:「思齊那孩子,學得怎麼樣?」


師父嘆了口氣:「他的年紀太大了,左腿又被人打斷過,習武強身健體可以,要在武學上有所造詣,卻是癡心妄想。更何況,他的根骨很差,你我心裡都有數。」


師叔沒有說話。


師父道:「我知道他救了你的命,你心裡感激他、憐憫他,想報答他。可小孩子的心願,終究是小孩子的心願。他今天想做大俠,說不定明天就不想做了。他在青城山上吃得飽、穿得暖,你不必再自責。」


師叔嘆了口氣:「也隻能這樣了。」


師父見師叔沮喪,又多誇了他幾句,說他算學、文章都學得又快又好,從不搗亂生事。嘴巴又甜,與同輩都交善,師兄師姐們也都喜歡他。


說著說著,想起一樁事來:「前日裡我過壽,他去後山找了棵驅蚊的香樟,動手打磨了一副棋子孝敬我,隻因我說下棋的時候被蚊蟲叮了好幾個包。」師父笑著搖了搖頭,多有無奈,「所以窮人家的孩子,心眼多著吶。心眼多,哪能專心習武,繼承你我的衣缽?不過隻要不走歧路,也不會過得太差,你就不要再擔心了。」


師叔低聲應了句是。


師父道:「子期最近將玉嵐劍法練到了第六層。」


師叔喜笑顏開:「是麼?」


師父一捋胡須,哈哈一笑。


後面的話,他沒有聽下去了,他抱著木劍悄悄溜走了。


洛子期是掌門弟子,他見過一面的。師父與師叔要誇獎他的話,他已經聽過一百遍了。


【3】


他第一回見到洛子期,是與師弟們踢蹴鞠,一不小心將蹴鞠踢到師父院子裡去了,掛在樹枝上。


他雖然是師兄,但入門最晚、家境最差,被差使的總是他,於是跛著一條腿翻墻去撿。


墻裡有個白衣如雪的少俠在練劍。


他隻看了一眼,就看癡了。醒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在哭。


他那時候已經看得出劍術的好壞了。他隱隱知道他不可能練成這樣,一輩子都不可能練成這樣,頓時有一種無邊無際的悲涼之感。


但是除了嫉妒以外,他又懷著一種更深厚的慶幸:「我雖然練不到,但這世上有人練到了。我親眼所見。」


底下少俠收劍,抬頭盯著他瞧。他有一雙很安靜也很清澈的眼睛,映著桃花與天晴。ӯž


他被少俠瞧見,局促地騎在墻頭給他鼓掌,兩手之間的蹴鞠就掉下去了。


少俠撿去蹴鞠撣了撣,遞上來。


他一邊伸手去接,一邊說:「你好,我叫……」


「子期。」不遠處的遊廊裡走來一群衣袂飄飄的少男少女,他們的白衣上鑲著精致的藍邊,手上握著鋒利的寶劍,和少俠一式一樣。


「走了!」他們大聲招呼他。


「來了。」少俠把蹴鞠遞到他手裡,轉身離開。


他沒來得及做自我介紹。


爬下墻來,師弟們以手撫膺,連連問他有沒有被人撞見:「要是被掌門知道,非得罵死我們不可!」


「掌門倒是沒有,就是有人在練劍。」


他把墻裡的事告訴師弟們,師弟們互相使了個眼色,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哦,洛子期嘛。」


他問洛子期是誰,師弟們都撇撇嘴,臉上掛滿了羨慕嫉妒恨。


「這些掌門弟子跟我們不一樣的啦。」師弟們最後言簡意賅道,「我們管掌門叫師父,隻是掛名而已。他們是真的一招一式都傳承自大家的啦。


不像我們,用破木劍。」


【4】


接下來他有意無意打聽了洛子期的很多事。


出生名門,根骨奇佳,年方十三歲已是門中翹楚,連老一輩中都隻有師父與師叔能與他論劍過招。加之品性端方,已被指認為下一任青城山掌門,眼見要長成江湖上又一個傳奇。


沒有人敢說,但所有人都在等,等洛子期長大,成為天下第一。


他聽說了以後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隻愣坐在那裡,覺得「這才是人生」。


他想要的人生。


他對洛子期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關照:他覺得洛子期是這世上另一個他,一個沒有遭受任何不幸的他。他投了個好胎,天賦卓絕而家境殷實,沒有被打斷腿,沒有挨過餓,有良師益友,有貴人伯樂,仿佛天地間一切的一切都在幫他,沒有任何東西阻擋他站上武林的頂峰。


他突然頓悟了自己為什麼要受這許多苦。他戰戰兢兢覺得這個世道是公平的,洛子期的命太好了,所以這個世界上另一個他倒霉了,就像鏡子的兩面。


他覺得這樣挺好的。


「如果要倒霉,就倒霉我好了。」他給祖師爺添香油的時候跪在地上偷偷許了個願,「洛子期要平平安安,順順遂遂,成為天下第一。」


他做不到的事,他祈禱洛子期可以做到。ýż


洛子期身上有他一切的想往。


【5】


在又遠遠觀看了一次師叔與洛子期論劍之後,他對師父說,他不習武了。


他雖然是掛名弟子,但因了師叔的緣故,還是能與師父說上話的。


師父問:「那你想幹什麼?」


他道:「我胸無大志,隻想照顧師父的飲食起居,給師父盡孝。」


師父嘆了口氣,順了他的意。


開始時的確是照顧飲食起居,他洗手作羹湯,替掌門跑腿送信。偌大的門派,每一個人都認識他,他卻清楚每一個人的底細。


隨後漸漸開始出入庫房。今天鑄鐵用了多少錢,明天田莊裡收了多少租。師父說:「你算賬好使,眼神也好使。」就允他出入密院,整理謄抄武功秘籍。


再然後,陪掌門出門見客。


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前輩,笑吟吟地當著師父的面誇獎洛子期。


這幾年,洛子期出門在外,跟著師叔在江湖上遊歷,聲名鵲起。


從墻裡香到了墻外。


他心裡有一種隱秘的高興。


我家有子初長成,青城山上洛子期。


【6】


洛子期十八歲的時候終於回了一趟青城山。


他興奮已極,偷偷用庫房裡新收的雲錦替他裁了一套新衣。還有些邊角料,給自己做了一條腰帶。他穿不上掌門弟子的衣袍,就沾一點洛子期的喜氣。


他還準備了一壺酒,想趁著人多,熱鬧,敬一敬他。


這一回他一定不能像十三歲時那麼荒唐,他要鄭重地告訴他自己的名字,道一聲久仰大名。


然而門派中卻突然出了樁事。


洛子期點名要的內功心法,竟有幾頁是瞎編的。幸虧臨出密院他翻了一眼,他曾經謄抄過這本心法,過目不忘。


密院中沒有別的副本,他當即連夜謄抄了一份,第二天一早差人送出去,然後暗地裡將碰過心法的人排查一遍,抓住了內奸。


洛子期來密院中相謝的時候,他正握著長鞭,嚴刑拷打。


洛子期隔著房門說:「多謝掌院。」


這是洛子期第一次跟他說話,但他沒出聲。


洛子期很快就走了。不遠處歌舞升平,是為他接風洗塵。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喝了一壇酒,看著那白腰帶上沾上的血跡,遺憾。


遺憾之餘,他又悟了:洛子期是光,他是影,既然道不同,還是不要認識了。


他在底下看著他光芒萬丈就好。


【7】


他暗地裡除掉幾個內奸的事,師父不置可否。師父年紀大了,正準備傳位於洛子期,沒有心思對付這種小事。


隻是幾個月後的某一天,師父突然把他叫去。


他到了以後,發現還有兩位同儕等在院中。


一位是世家名門,經常跟著師父出門交遊;一位是巨賈之後,家財萬貫,精通理財。


三人經常在一起做事,此時面面相覷,不知師父是何用意。


過不了多久,他聽聞有兩人的腳步聲從堂前傳來。


一抬頭,洛子期白衣佩劍,立在堂上如長劍在鞘,掩不住的肅殺之意。


他個子長高了,臉也長開了,隻是那雙眼一如五年前,安靜又清澈。


他與他目光一碰,連忙低下了頭。


後來師父說了什麼話,他都沒心思聽,幸好師父不久就打發他們離去了。


師父回頭對洛子期道:「這三人,一個長袖善舞,一個善於理財。」


「還有一個呢?」


師父意味深長:「他什麼都肯做。」


師父叫他選。


洛子期拿起一支青竹簽,往窗外看了一眼,寫了三個字。


【8】


洛子期做掌門的那天,他做了副掌門。


洛子期微微頷首:「副掌門。」


他誠惶誠恐,受寵若驚,一拜到底:「掌門。」


外室弟子憤憤不平:「洛子期算哪根蔥?武功好了不起麼?!」


於是居心叵測地挑撥離間:「師兄,門中事務都是你在管,掌門卻是他做的,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好的事!」


而他站在洛子期身邊,看著他倆的衣袍一水的白衣飄飄,除了洛子期的袖口與襟口滾著藍邊,他沒有,心中也道: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好的事?!


幹起俗務來越發起勁了。


時間一長,眾人都漸漸忘記了他的名字。


隻道他叫「副掌門」。


【9】


掌門不在青城山,十有八九。


每回他出門遠行,副掌門都要忙上半個月。


副掌門:「馬上就入冬了,那件貂毛大氅給他帶上。」


副掌門:「帳篷也要帶的,出門在外,找不到宿頭怎麼辦?」


副掌門:「金瘡藥帶一點金瘡藥,還有安神香,點上一支不怕宵小吹迷煙。」


副掌門:「馬扎拴馬上沒有?不能叫他隨地亂坐,要進寒氣。」


副掌門:「油鹽醬醋給他備著,就備一點點,不用多,荒郊野嶺自己烤東西吃的時候可以入入味。」


副掌門:「再備點酒驅驅寒?」


門人終於受不了了:「掌門是去行走江湖,又不是去野營的。」


副掌門:「吃不好喝不好怎麼行走江湖啊?!」


轉念又一想,打開了新思路:「東西帶不齊,倒是可以外面買,所以錢要備齊。」


當下捏著賬本,看看哪裡可以儉省,都給他打錢莊裡,供他取用。


待副掌門都安排好了,叫人把東西給掌門送去,卻沒有門人敢去。


門人看著那小山似的包袱:「我覺得掌門是要罵人的。副掌門,你自己去吧。」


副掌門就背著手梗著脖子把臉漲得通紅:「我不去!我給他送?我才不給他送!我不去!」


後來還是差了個資歷最輕的小弟子送。


小弟子戰戰兢兢地去,蹦蹦跳跳地來。


副掌門:「掌門怎麼說掌門怎麼說?」


小弟子道:「掌門什麼也沒說,不過好像挺高興的,還把酒分給他的朋友,一起下山了。」


副掌門松了口氣,隨即又提心吊膽:「大當家的帶這麼多東西,也著實不便,與朋友出行,還要被人取笑。」


於是副掌門便在各地瘋狂購置地產,開起了分壇。


一時間青城派鋪得到處都是。


其他門派私底下言語:「青城派野心很大啊。」


副掌門私底下道:「住客棧多不幹凈啊,讓掌門最好住分壇,自家地方的毛巾都是燙過的。」


【10】


掌門偶爾寄些書信回來,是桃花箋裡江南好。


副掌門戰戰兢兢回信,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掌門便改寄土特產。


副掌門最愛洞庭秋蟹。


青城山上便年年都有洞庭秋蟹。


【11】


掌門年紀輕輕,玉嵐劍法出神入化,江湖中找他挑戰的人就多。


副掌門應對這種決鬥,是有處理辦法的。


他要請人去觀看他們鬥劍,為掌門舉牌,為掌門歡呼,不管結果如何,造勢先造起來。


而掌門一般是不會輸的。

潛力新作

  • 春日初謊言

    妹妹和我的竹馬江邵在一起了。她告訴江邵,我在學校霸凌她。那天下課,江邵帶人把我堵在巷口。語氣淡漠:「你也該長點教訓了。」 我在掙扎間撞傷了頭部,意外失憶。 再次醒來,一個陌生男人正坐在我的床邊。 「不記得我了嗎?」 他斯文一笑,手撫上我的唇。 「不是說最喜歡哥哥了嗎?」 「為什麼要用這麼陌生的眼神看我?」

    冰可樂兄弟情

    學校超市老板每天請我免費喝冰可樂。 連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像看兒媳。 可我跟他兒子都是男的啊! 某天,我終於見到超市老板的帥氣兒子。 他耳根微紅,遞給我一瓶冰可樂: 「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男朋友?」 (內心 os:一盃可樂就想讓我出櫃?) (後來:嗯,好像是我賺了)

    不是哥們,我男的

    系統弄錯了攻略對象,但他是犟種,非要我將錯就錯。 「不是哥們,你讓我一個男的,去勾引男主?」 系統死一樣地平靜:【工作而已,誰沒有捅過婁子。】 【流程走完就行,他又不會真睡你。】 是夜,我穿著薄到透明的襯衫,戴上胸鏈,爬了男主的床。 看到我的瞬間,他暴戾的神色驟喜,跟狗見了骨頭似的猛撲過來。 …… 系統,你這個殺千刀的!

    江野薇塵

    我是京圈公主,和彿子領證那晚,他對我說:「我信彿,要辛苦夫人以後和我分房睡了。」 我淺笑道:「沒事,我尊重你的信仰。」 婚後我夜夜蹦迪,摟著男模開 party。 沈郅野冷然撥弄著彿珠,對此不聞不問。 某夜我喝醉鉆進他的被窩,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 他腰上的蓮花胎記,一摸就會動情……

  • 不見上仙三百年

    世間邪魔千千萬,照夜城裡佔一半。至於剩下那一半,全都死在了天宿上仙蕭復暄所掌持的蒼琅北域裡。隻有一位魔頭被囚鎖了二十五年,卻依然活著。就是照夜城主烏行雪。

    他超套路

    少爺扛廻來個男人,醬醬釀釀到大半夜。男人嗓子都啞了。 我躲在墻角,現場觀摩狂寫小 po 文。 他把他壓在 XXX,然後把他 XXX,再把他 XXX,一個來廻後又 XXX…… 正當我寫的不亦樂乎時。 少爺被趕出了門,抱著枕頭委委屈屈……

    大丫鬟

    小姐偷懶我放哨,小姐翻墻我搭梯,小姐打人我遞凳。 論敬業精神,放眼望去整個京城也沒有比我更合格的狗腿子。 作為賣身的丫鬟,我隻是小姐故事裡的附屬品,是說書人口中不值一提的存在。 但我從未有過不甘心,小姐那麼好,我能注視著她走完這久久的一輩子便是我最幸福的事。

    成爲死對頭的白月光後

    我穿越回了死對頭小時候。 為了惡心死對頭,我說自己是他未來的老婆,成了他的白月光。 臨走之際,我還摸著他的頭騙他:「哥哥買杯奶茶,很快就回來哦。」 這句話讓他等了十年。 後來,死對頭變成了比我還瘋的病嬌。 他將我鎖在床上,陰冷哂笑:「老婆,又想跑? 「我猜你想喝的那杯奶茶,是厚乳茶。」

×
字號
A+A-
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