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午還有課,她沒法騰出太多時間,所以挑了快捷的簡餐。
兩人一人點了一份意面,一碗時蔬湯和一杯果汁。蘇好搶著付賬,說東道主必須有面子,徐冽也就沒攔她。
取好餐後,兩人在靠窗的雙人桌位坐下。
因為暑假的關系,周圍人少,店裡音響的音樂也開得不大,聊天不需要提高聲。雖然是公共場合,但還算自在。
“晚上再請你吃好吃的。”蘇好跟對面的徐冽說,“我在上夏校班,快結課了,好多課都是最後一節,翹不了。”
“好好上課。”徐冽點點頭。
“那你怎麼辦?這得有一下午。”蘇好眨眨眼,“我們這裡圖書館不禁外校人員,要不你在那兒等我,你是不是還沒倒過時差,補個覺?”
徐冽搖頭:“不用操心我,我等你下課再過來。”
“你要去哪裡啊?”
“有點事要辦。”
要是換作從前,蘇好肯定就直接追根究底問是什麼事了。
但除了剛才那個情不自禁的擁抱,兩人之間似乎一直隔了一層若有似無的紗,這種疏離讓她放棄了追問。
她告訴自己慢慢來。
正這麼想,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男聲:“Sue?”
蘇好回過頭去,看到了同專業的美國同學,一個身材高大的白人男生。
她揮揮手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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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熱情地朝她走了過來,指著徐冽,用英文問她:“這是你的中國朋友?”
蘇好點點頭,笑著用英文答:“準確地說,是男朋友。”
徐冽看著她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
“哇哦!”愛德華起哄地笑,“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盧卡斯,今晚一定是他的心碎不眠之夜!”
蘇好朝他飛了個眼刀子,比了個閉嘴的手勢。
愛德華捂住心口,誇張地“啊”一聲叫,像被她的眼刀子戳傷,然後笑嘻嘻地去點餐了。
徐冽手裡的叉子繞著意面,低下頭淡淡一笑。
“你笑什麼?”蘇好瞅瞅他。
他在笑,總是這樣。
就像當初,他第一天去到南中,蘇好陪他去器材室領校服,一路上數不清的同學跟她打招呼說笑——她的身邊總是被歡聲笑語圍繞,似乎不管她走到哪裡,都有一股吸引熱鬧的力量。
看得出來,她在這裡生活得很好,也一定交到了很多新朋友。
他一邊替她高興,一邊又在想,她這麼鮮亮的人,怎麼卻總是因為他哭。
徐冽搖了搖頭,示意沒什麼。
*
吃過簡餐,徐冽送蘇好回了學校,跟她約定好傍晚見面的時間。
臨別時,蘇好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小女生情結,忽然有點舍不得他,在校門口磨蹭著不肯走,像落了陰影似的再三跟他確認:“你這次來待幾天?你不會其實下午就要走了吧?你真的會來接我吃晚飯?”
“待幾天還沒定,今天不會走,真的會來接你吃晚飯。”徐冽一個個回答她的問題,想了想說,“我去把護照拿來押在你這兒?”
蘇好這下相信了他,搖頭說不用,一看時間來不及了,匆忙道:“我結課作業還沒搞定,得先去畫室了,你傍晚一定來接我啊。”
“好。”徐冽點點頭。
蘇好快步朝教學樓走去,走出老遠以後又覺得少了些什麼,渾身不舒坦,跺跺腳跑了回去。
一路跑回校門口,看到徐冽站在路邊等車的背影,她飛奔上前,竄天猴似的蹦起來,從身後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
徐冽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腕。
蘇好耳邊警鈴大響,記起曾經差點被徐某社會哥過肩摔的事,大喊:“啊啊啊是我是我別摔我!”
徐冽在她出聲之前就猜到是她,抓手腕純粹隻是身體的條件反射。
他回過頭,被她的反應逗笑,沉重的心緒也像短暫地得到了一剎解脫。
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怎麼這麼慫了?”
明明隻是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一句話,蘇好卻鼻端一陣酸楚。
就應該是這樣,這才是她男朋友會做的動作,會用的語氣,剛剛那些疏遠的,客氣的,藏著掖著什麼的,全都不對。
看見她眼底浮起的湿潤,徐冽滯了滯,收斂笑意:“怎麼了?”
“美國人又不認我當大姐頭,這麼久不當一姐,慫一點怎麼了!”蘇好把眼淚逼退回去,心潮卻依舊在澎湃。
被他揉一下頭發,就好像開啟了什麼開關。
沉默片刻,她忽然從正面環抱住徐冽的腰:“徐冽,我不想浪費時間了。”
“什麼?”徐冽一愣,忘了伸手去回抱她。
蘇好拽著他的手臂,強行讓他抱牢她的腰:“剛剛吃飯的時候,我本來覺得我們可以慢慢來,一年沒見肯定會生疏,也沒什麼,可是你待不了幾天,馬上又要異地,每分鍾都很寶貴……”蘇好搖搖頭,“所以我不想浪費時間了,你就像以前一樣和我說話,抱我親我,揉我頭發,行不行?”
這樣的語氣,徐冽一年前也聽過一次,在蘇好希望見他最後一面的時候。
他凝視著她,明明是陰雨天,眼底卻有星星點點的光在閃爍。
蘇好見他不回答,深吸一口氣:“不行也得行,這是蘇姐的命令!”說著側過臉,指著自己的臉頰,“知道我跑回來幹什麼吧,你漏了這個!”
徐冽看著她,胸臆間像有千絲萬縷的線在纏繞,密密麻麻。
猶豫半晌,他低下頭,在她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隻是蜻蜓點水的一下,兩人卻都是一陣戰慄。
因為擁抱的姿勢,這戰慄無處可藏,被彼此知悉。
身體的反應說不了謊。他們似乎都從這一瞬間裡感覺到了,彼此並沒有變。
“蘇好。”徐冽叫她的名字,語氣鄭重,好像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講。
“嗯?”蘇好抬眼看他。
徐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又打消了念頭:“沒事,叫你一聲,去上課吧,晚點來接你。”
*
蘇好總覺得徐冽叫她名字是有正事要說,但眼看時間太趕,也沒法糾纏著他多問,隻能先去上課。
結果這一下午的課就有點心不在焉,好奇徐冽到底想說什麼,更擔心他會講出壞消息。
尤其等到下課的時候,她收到徐冽的微信消息,看到他說有事耽擱了,得晚一個鍾頭才能來接她。
蘇好從前不是患得患失的人,可剛剛失而復得之後難免會有不安。徐冽的遲到讓她覺得異常煎熬,生怕一分別又是一個一年——雖然理智告訴她這是杞人憂天。
蘇好不知道這漫長的一個鍾頭怎麼過,問管理員取了鑰匙,去了公共畫室,打算把終於能夠擁有畫面的第七格油畫填滿。
畫畫的時候,她總算能稍微靜下心來一些。
所以當一個鍾頭後,身後窗外響起腳步聲的時候,蘇好並沒有第一時間察覺。
徐冽就那麼站在窗外,望著她的畫停滯在原地,忘了出聲叫她。
他的目光從左至右一點點掃過去,看到了七幕熟悉的畫面。
第一幕,是他初到南中的第一天,蘇好陪她去器材室領校服的路上。
第二幕,是他從武校生手中救下蘇好的那個雨巷。
第三幕,是他和蘇好因為微信語音的烏龍大吵一架,蘇好甩手離去後坐上的那輛出租車。
第四幕,是蘇好為留下老班大鬧升旗儀式,他陪她一起在操場罰跑。
第五幕,是鄒家閣樓,他求蘇好不要放棄出國留學的夢想。
第六幕……他沒有親眼見到,但聽高瑞說起過,那是蘇好在男生宿舍樓下聽到他轉學的消息。
第七幕,也是蘇好此刻正在畫的一幕,那是今天他們在雨中重逢。
這些所有留存在他記憶裡的畫面,也同樣沒有在她心裡磨滅。
徐冽怔在那裡,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倒是蘇好剛好伸了個懶腰,一偏頭看見了他。
她所有的焦慮都在看見他的那一剎煙消雲散,笑著跑到門邊打開了門,招呼他進來:“來了幹嗎不叫我!”
徐冽跟著她慢慢走進畫室,視線還落在那排長油畫上。
蘇好領他走到畫架前,指著油畫問:“還記得這些嗎?”
徐冽點點頭,走近看畫時,心神都似在震顫:“什麼時候畫的?”
“上夏校之後開始,畫挺長時間了,”蘇好張開手臂擋住他的視線,“等等,你還是先別看,這都沒完工,半成品有失我水準,等全部畫完再給你仔細欣賞,我這幾天努力趕工,爭取在你走之前搞定。”
徐冽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像是終於下了決心,認真地注視著她說:“不用趕。”
“嗯?”
“蘇好,”他看著她鄭重道,“我不走了。”
蘇好一愣:“什麼意思?”
徐冽抬起一根食指,指背撫了撫她的臉頰:“我考了這裡的大學,剛剛跟你說要遲到一個鍾頭,就是去學校辦了些手續。”
蘇好懵得歡喜都忘了,愣愣看著他,稀裡糊塗道:“你上午不是說你考了北城的大學?”
“不是,”徐冽搖頭,“對不起,騙了你。”
“為什麼要騙我……”蘇好摸不著頭腦。
“因為我以為,”徐冽皺起眉頭,“我是來美國追你的。”
徐冽並沒有覺得自己有資格在蘇好的世界“想走就走,想來就來”,不論他當初有多少良苦用心,多少難言之隱,蘇好的眼淚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這就是他的過錯。她完全有理由把這場分離當成默認分手。
蘇好調整好心態,專心赴考之後,再也沒有聯系過他,即便是畢業以後。
他想她或許擁有了全新的生活,他存在與否,對她來說已經沒有那麼重要。
他曾經在最消極的時候想過,如果真是這樣,要不就算了。他有那麼多負擔和累贅,糟心的事一籮筐,如果她不再對他念念不忘,他又何必再去招惹她。
可最後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太陽。
所以他排除萬難來了。
他以為他是來追回她的,當然暫時不想讓她知道自己考了這裡的大學,否則這就成了無恥的“挾恩圖報”。
以蘇好的性格,知道他為她考來了這裡,怎麼可能不跟他重歸於好。
他不希望她因為這樣類似“還人情”的理由跟他在一起,所以他預設好了他們重逢的情節,他不提考到了哪裡,僅僅輕描淡寫地說自己來看看她。僅僅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