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姐夫根本不在乎這點錢,這麼做純粹是為了與他達成“各退一步”的約定,可徐冽放不過自己。
沒有人怪他,可他在怪自己。
*
一頓飯下來,施嘉彥的堂哥對徐冽寡言又穩重的性子相當滿意。畢竟幕後工作就需要“人狠話不多”。
幾個高年級學姐喝高了,也開玩笑說這弟弟長得真nice,性格也好A,想加個微信,願意等弟弟成年,被施嘉彥堂哥笑著罵了回去。
結束聚餐,大家準備去下一攤,徐冽目的達成,沒多湊熱鬧,獨自去公交車站等車回學校。
這一帶依舊是大學城附近,前一晚遇到蘇好也在這裡。
最近為趕學習進度用眼過度,徐冽在站牌前看到旁邊有家藥店,順路進去買滴眼液,在貨架上拿了兩盒,走到收銀臺付賬,餘光瞟見一個有些眼熟的女生走了進來。
是許芝禮,跟前一晚相似的打扮,化著煙燻妝,腳踩一雙恨天高,手拎一個看起來挺沉的超市購物袋,也走到了收銀臺前。
看見徐冽,她挑了挑眉,似乎在意外這麼巧。
但今天蘇好這條紐帶不在,兩人都沒有跟對方打招呼的意思,一眼過後,徐冽拿手機掃碼付賬,許芝禮把一張處方單推給了收銀小妹:“拿盒藥。”
“好的,稍等。”收銀員正在給徐冽的兩盒眼藥水裝袋,一心二用地看了眼許芝禮的處方單,先提醒她注意事項,“急性扁桃體炎是吧,注意吃抗生素前後三天不能飲酒,嚴重時是會造成生命危險的,不是開玩笑。”
許芝禮點點頭,臉上有濃妝也掩不住的倦怠。
徐冽接過塑料袋,走出藥店,來到公交車站,前腳剛站定,又看到了許芝禮。
大概也是來等車。
這公交車站已經非常老舊,兩把不鏽鋼候車椅壞了一把,另一把座椅的弧面不知被什麼重物砸過,凹凸不平,但還勉強能坐一個人。
Advertisement
許芝禮實在是高跟鞋踩累了,見徐冽站在一旁,就佔了座位,手裡的購物袋順手往座椅上一放,不料袋子太沉,座椅又太窄,購物袋順著凹凸不平的弧面往下一滑,裡邊東西哗啦啦掉了出來。
一個玻璃瓶從袋子裡滾出,瓶壁厚,倒是沒碎,咕嚕嚕一直滾到徐冽腳邊。
許芝禮目光微微一閃,蹲下去撿東西。
徐冽低頭看了眼撞到腳邊的玻璃瓶,借車站燈光看清了它。
一瓶白酒,五十幾度的烈酒。
許芝禮撿起酒瓶,一抬頭就發現徐冽的眼神變了。
這瓶烈酒,加上她剛剛在藥店買的那板藥,足夠致命。
徐冽眯了眯眼。
許芝禮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朝他一笑:“別誤會,給別人帶的酒。”
他揚眉:“誤會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她卻欲蓋彌彰地讓他別誤會,就像前一晚,她對蘇好說“別誤會,我割腕不是自殺”那樣。
“沒什麼。”許芝禮把酒瓶裝進購物袋,又去撿腳邊的其他東西,蹲下去的時候,自己先動作一滯。
那是一些有特殊用途的東西——信封、信紙、錄音筆。
放在其他時候或許沒什麼,可放在此刻,許芝禮自己也發現了:它們太像一個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人,最後想要留下的東西。
她抬起頭,看了眼徐冽。
他的視線果然落在這些東西上。
他應該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麼,也猜到了,她跟蘇好說的是假話——她割腕就是為了自殺。
許芝禮慢吞吞把東西都裝回購物袋,起身的時候嘆了口氣:“別告訴她行麼?”
這個“她”當然是指蘇好。
畢竟許芝禮誤以為徐冽是蘇好的男朋友。
徐冽的目光恢復了沉靜,看著她問:“理由?”
“就幫個忙唄,帥哥。”許芝禮勾唇一笑,賣弄著她那不符年紀的熟女風情。
徐冽卻連眼皮都沒掀一掀,顯然不吃這套。
許芝禮“哎”地一聲:“也是,幫我這個陌生人騙自己女朋友,想想也不怎麼有道理,而且我也沒她好看。”
或許是當下時機不對,徐冽沒有澄清身份,重復道:“所以,理由?”
許芝禮敲敲酸軟的腿,坐下來說:“她沒跟你講我的事?”
徐冽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她自己往下說。
“我呢,當初是通過她認識了一群狐朋狗友,才變成這渾樣,所以如果她知道我過得不順心自殺了,她這老好人會內疚的,明白?”
徐冽靜靜望著夜幕:“就算我不說,她也會知道。”
“我保證這次走得悄無聲息,這不遺書都備好了麼?會讓我爸媽低調處理。上次割腕確實鬧太大了。”許芝禮遺憾地聳聳肩,“自身難保的時候,哪還管別人那麼多啊,昨天碰見她,我才想起來,她對割腕有陰影。”
徐冽看向她,眉頭皺了皺。
“你不知道啊,”許芝禮的嘴角帶了一絲調笑,“你們還沒滾床單?沒見過她腳踝那個紋身?”
對於紋身的印象拉走了徐冽的注意力,以至於他還沒對“滾床單”這三個字作出反應,先眯著眼回想起來。
許芝禮笑著猜測:“哦,見過了,但她不肯說那是什麼?那我現在告訴你是不是不太好。”
徐冽還沒說話,她又自顧自說下去:“算了,我都要走了,就當給你留個遺言,祝你們長長久久吧。”
“那是洛麗瑪絲玫瑰,用來紀念死人的。玫瑰底下的日期就是那個人割腕的日子。”
徐冽眉頭蹙得更深:“那個人?”
“我也不知道是誰,她當時隻告訴了我一半。大概是她以前很親近的人吧。”
徐冽又是沉默。
許芝禮拍拍手站起來:“好了,跟你扯這個就是想告訴你,她對身邊人自殺這事很敏感,但我也不能為了她就不走了吧。所以,不讓她知道是為她好。”
遠處路口,一輛公交車停在了紅綠燈前。
這個時間點,站臺一共就隻剩兩輛公交車。
許芝禮踮腳望了一眼號碼牌,回頭跟徐冽說:“不是我的車,你的?”
“嗯。”
“行,那你走吧,”她跟他揮揮手,“記得保密。”
“保密可以,”徐冽朝她攤開掌心,“藥和處方給我。”
許芝禮皺了皺眉。
“藥和處方給我,我替你保密,或者我現在告訴她,你選。”
“真要自殺的人,是攔不住的。”許芝禮好笑道,“這個道理不用我講吧?”
徐冽淡淡眨了眨眼:“至少不是今晚。”
許芝禮目光一閃,忽然短暫失語。
片刻後,她扯了扯嘴角:“不是今晚,就不會是明晚了嗎?”
“也許。”
許芝禮從他眼底一閃即逝的奇怪情緒捕捉到什麼:“你怎麼知道?”
徐冽沒有答,依然伸著手。
僵持數秒後,許芝禮懊惱地抓了下頭發:“我真不該走進這家藥店,更不該來這個車站。”然後把購物袋裡的藥和處方遞給了他。
公交車在站前停穩,徐冽拿著藥盒和處方上去,在後車廂靠窗的座位坐下,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朵金色描邊的洛麗瑪絲白玫瑰。
手機傳來的震動打斷了他的回想。
一通微信語音通話,來自鄒愷。
這小鬼頭,今天下課後非要加他微信,說有空一起打遊戲。
他接起來,那頭鄒愷興奮地說:“哥,我作業做完了,你現在有空嗎?”
徐冽眉梢一挑,不答反問:“做完了?”
“對啊,這是我第一次在周六做完作業!”
“怎麼證明?”
“我從來不說謊的!要不拍照給你看?”
“不用,”徐冽手肘支著窗沿,“讓你姐聽電話,我問她。”
“也行也行,反正我真的做完了!”那頭鄒愷奔進蘇好房間,指指手機,“姐你快幫我作證,跟家教哥哥說我作業寫完了。”
蘇好正在畫架前畫油畫,手都騰不出來,翻個白眼:“老娘現在沒空。”
“就說一句嘛!”鄒愷非把手機往她耳邊擱。
蘇好沒好氣地對電話那頭說:“徐老師吃香喝辣還不忘管我弟作業,真是精力充沛。”
“我吃香喝辣?”
“哦,我舅媽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不是你那兒在喊服務員,是我這兒在喊?”
那頭默了默,然後隱約笑了一下:“我在工作。”
“工作?”蘇好一愣,“你不是去吃飯的,你是那個服務員?”
公交車上,徐冽也對她這個腦回路愣了愣,“不是”兩個字剛到嘴邊,轉了個彎:“對。”
蘇好低低“啊”了一聲,滯在畫架前,緩緩眨了眨眼。
這也太可憐了吧。
第18章 三月雨
第二天又是返校日, 蘇好照慣例先去教室報到,打算學習為重,抄好作業再到藝術館畫畫。
為了給抄作業預留時間, 她提早回了學校,到教室的時候裡邊隻有零零散散幾個人, 也沒人闲聊, 一眼望去都在奮筆疾書。
是一群刻苦用功,與她志同道合的好同志們。
祖國的明天,就在他們這些努力奮鬥的人手中。
郭照見蘇好來了,朝她雙手奉上六張試卷:“蘇姐, 您要的貨。”
“擱這兒吧。”蘇好努努下巴, 打了個沒睡飽的呵欠, 為了方便大幹一場,把桌上亂七八糟的雜物清理了下——其實就是把那些東西一股腦堆去了旁邊徐冽幹幹淨淨的課桌。
剛堆過去,她想起什麼,動作一滯。
徐冽周末留宿學校, 最近又在趕學習進度,沒道理大好時光窩在宿舍無所事事,不在教室, 難道又去打工了?
蘇好看了看腕表,四點, 餐廳還真快營業了。
這個點,端盤子的服務員也該到位了。
唉,這就是傳說中的美強慘嗎?
郭照也往徐冽的空座位看了眼:“對了姐, 那啥,這次數學卷特別難,我大題基本隻做得出第一問,完整答案要不你一會兒問你同桌抄,我估計全班也就徐同學能全部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