侮辱。
蘇好腳步虛浮地走回座位,背朝她的同桌,從書包裡取出借來的筆記本,扭頭瞄了瞄徐冽。
徐冽已經低頭刷起卷子,沒給她眼神。
蘇好繼續背朝他,從他身後繞出去,一路揣著筆記本走到桑綿綿座位邊,見她人不在,把六本筆記本放到她桌上,再若無其事地走回座位。
沒想到,剛坐下不到三十秒,桑綿綿就走了過來:“蘇好,我看到你放我桌上的筆記本了。你這麼快就用完了嗎?我不著急的,你可以多借幾天。”
蘇好:“……”
徐冽手裡的筆突兀地一頓。
蘇好僵硬地抬手擋起臉,給桑綿綿打了個“走”的手勢。
桑綿綿愣了愣,疑惑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徐冽手裡的筆橫過來轉了兩圈,餘光瞥見蘇好拿上水杯和一個透明的PVU袋站了起來,袋子裡裝了不少顏料和畫具。
他筆轉停,身體後仰朝椅背輕輕一靠:“晚上物理老師過來上課。”
蘇好跑路的腿邁到一半頓住:“你怎麼知道?”
她話音剛落,物理課代表走到黑板前,拿粉筆寫了一行字——李老師明天不在,晚自修第一節 課過來分析試卷,明天物理課改自修。
走不成了。蘇好撇撇嘴坐回去,擰開水杯杯蓋。
正喝水,徐冽的聲音平平地響起來:“筆記不是你的。”
蘇好抿到嘴裡的水差點嗆出來,清清嗓子:“對啊,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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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說明白。”他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
“幹嗎,要知道是桑綿綿的,那天你就收了?”
徐冽點點頭:“也許。”
“……”
他跟她說物理老師要來上課,就是為了把她留下來好慢慢羞辱她嗎?
草泥馬。
草泥馬草泥馬!
“欸你這人有沒有情商,我為了照顧你這大少爺的自尊心,都沒戳穿你挨揍的事,你還老嫌棄我成績?”
徐冽理解了一下這話,語氣難得有了點起伏:“我挨揍?”
“嘖,還不承認。”蘇好拿出手機,翻到杜康拿雲南白藥的特寫照給他看。
徐冽看著照片,靜默片刻,似乎覺得好笑,點點頭,換了陳述語氣重復一遍:“我挨揍。”
蘇好奇怪地看看他。
自尊心碎了,受刺激了啊?
徐冽思索著回想了會兒,好像對這事提起一絲興趣:“所以筆記……”
“是我在還你人情啊!”蘇好嗤笑一聲,“不然你以為我暗戀你?想得挺美。”
徐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既然把話說開了,蘇好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戳戳他的肩膀:“看著沒事啊,好差不多了沒?”
徐冽偏頭看了一眼她捏在他肩上的手。
掌心很薄,指節蔥根似的細白纖長,指甲瑩亮,可能塗了什麼,在燈下泛著星星點點的光。
她戳完他肩窩,又來拍他背脊,動作隨意地試探著他的筋骨,跟她踹人的時候一樣,不規矩也沒分寸。
卻意外的生動。
是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裡,很久沒出現過的生動。
他把她的手推開,鬼使神差地說了句:“還沒。”
“所以真的傷得很嚴重?”
徐冽注視著她因為驚訝而鮮活起來的表情,想了想說:“有點。”
蘇好瞳仁裡的情緒變得復雜,她皺皺眉:“我當時給了你防狼噴霧,你得用啊!你該不會是不懂怎麼用吧?”
“嗯。”
“你們這些書呆子真是……”蘇好扼腕嘆息,“早知道還不如我留下來,那現在……”
“那現在筆記我也沒收,箱子也是自己搬。”徐冽手裡的筆轉過一圈半,替她下了定論,“你這人情好像還得接著還?”
第10章 二月雨
“理論上是的。”蘇好點點頭,覺得這樣也好,既然他開了口,直接說要什麼,她這人情還起來就方便多了。
她食指關節抵著下巴,看著他問:“你想要我怎麼還?”
“不知道,”徐冽卻撇開頭去,“這是你的事。”
“我要是想得到還問你嗎?”蘇好瞪他一眼。
徐冽拿筆在卷子上添輔助線,不緊不慢地說:“如果我幫你想怎麼還人情,那你又怎麼還我幫你想怎麼還人情的人情?”
蘇好一懵。
這什麼繞口令,聽得人神魂顛倒的。
她就說了吧,她真的不喜歡跟學霸做朋友!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你三門考了兩百九,我六門考了三百七。
這時候要換作別人,蘇好就直接放棄交流了。
但她是個講義氣的人。幫過她的人,她忍。
“你說什麼,”蘇好湊近他一點,“慢點再說一遍?”
教室裡的吵嚷聲忽然輕下來。
物理李來了,拿講臺上的大三角尺拍了拍:“響鈴了沒聽到啊?還嚷!”
蘇好剛低低追問了徐冽一句,李老頭就看了過來:“就說你呢蘇好,看看你同桌在幹什麼?人家在做題,你追著人家講闲話?難怪一個考一百,一個考三十八!你看人家愛搭理你嗎?”
“……”蘇好嘴角一抽,直起身板,退回到三八線以左。
李老頭還在借題發揮:“這次物理最後一小題是超綱題,全年級就七個同學算出來,六個都在理科創新班。你們啊,都向新同學學習學習,別看人家生物記憶點失分多,那是因為休學了半個學期。人家考前一晚上看了兩個鍾頭新教材課本,就把你們這些成天坐在教室裡的比下去了!”
“那老師我也去休學!”
“你去休學?你回來連蘇好的分都考不到!”
蘇好:“……”
徐冽的耳朵慢慢屏蔽了講臺上的聲音,停下筆,看了眼蘇好。
不知是不是被當眾傷了自尊,她肩膀塌下去,趴在桌上,長發半掩著臉,唇抿成平平一線,正拿了一支筆在草稿紙上劃,看著有點頹喪。
徐冽想了想,剛要開口,看清她草稿紙上龍飛鳳舞的那行“如果我幫你想/怎麼還人情/那你又怎麼”。
“……”徐冽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蘇好斷句斷到這裡,記不清徐冽後邊的措辭,寫了兩個字又鬱悶地塗掉,在草稿紙上留下一團髒髒的墨跡。
察覺到徐冽的目光,她手背一蓋捂住紙,抬頭瞪他,比了個有點誇張的嘴型:幹嗎?
徐冽收回目光,在自己卷子空白處按她斷句的格式寫道:那你又怎麼還/我幫你想怎麼還人情/的人情。
寫完後,他拿筆尾敲了敲卷子。
蘇好聞聲瞟過去:“……”
*
次日是個碧空萬裡的晴天。因為大操場的塑膠跑道剛翻新完畢,還在晾曬,一早的升旗儀式改在北籃球場舉行。
國旗下講話之後,照例是政教主任做上周獎懲總結。
上周一共才三天,全校又都在考試,所以名單很短,就兩個:高二九班文銘和李貌,上周四半夜偷走了校門口“垃圾分類入校園,文明禮貌樹新風”的橫幅。
底下樂癲了,陳星風在九班隊尾罵了句:“都笑你大爺啊!”
“風哥,我們受過專業訓練,一般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
蘇好在七班隊伍裡扶了扶額,臉上非常沒光。
政教主任崔華喊著肅靜肅靜,繼續說,還有一樁惡劣事件,當事人親自上臺檢討。
蘇好懶懶抬起眼,看見秦韻抖巴抖巴走到了立式話筒前。
“親愛的同學,敬愛的老師,我……我是高二八班的秦韻,今天在這裡要向高二七班的蘇好同學道歉……”秦韻的聲音結結巴巴從音響裡飄出來。
底下起了一陣窸窣議論。
上周考場上的八卦早就傳遍了全年級,這事已經不新鮮。眾人議論的是:蘇好果然惹不得。
想不開你自己作弊去,但你為什麼要誣陷蘇好作弊呢?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知道野味碰不得?
回聲放大了秦韻聲線的顫抖,有人悄悄扭頭去看蘇好反應,卻見她闔著眼仰著頭,細眉舒展,白皙的臉籠了一層朦朧的金,正自在地沐浴清晨的陽光。
直到秦韻鞠躬下臺,她都沒掀一掀眼皮。
*
升旗儀式結束,人群散去,籃球場上恢復了寂靜。
不遠處的器材室裡間,秦韻臉色發白地站在牆角,看著眼前踱來踱去的人。
蘇好隨手拎起腳邊塑料箱裡的一面羽毛球拍,掂了掂:“這拍子倒還挺趁手。”
“別別別打我……”秦韻猛地抬手去擋,“我我我已經道歉了……”
“想什麼呢?”蘇好嘴角一扯,“打你也不會挑這地方,弄得滿地是血還得打掃,多麻煩。”
秦韻腿一軟,身體猛地往下滑。
蘇好打量著她:“就這膽子,怎麼有本事找混混堵我?”
“啊?”秦韻一愣,“什麼混混?我我我沒有!”
“我是說你沒本事啊,反問句聽不懂?難怪跟我一個考場。”
“……”
蘇好丟掉拍子,拍拍掌心的灰:“行,知道不是你了。”
秦韻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看你這慫樣也想不出汙蔑我作弊的招數。那張紙條,是別人給你的,辦法也是別人教你的?”
秦韻目光閃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