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好沒搬,是因為爸媽在北城創業,她暫住舅舅家,家裡有個小鬼頭煩得很,周末不得已姐弟相見,平常能躲就躲。
因為這樣,蘇好在宿舍倒是落得清淨,隻剩了一位舍友。
舍友是個學習用功,性格安靜的乖乖崽。蘇好回到宿舍剛巧趕著熄燈,看見她已經躺下睡熟。
蘇好也就沒說話,摸黑洗漱之後上了床,很快又睡了過去。
結果一覺睡到半夜兩點半就懵了。
這個點已經是紐約時間下午一點半。白天和晚自修的補眠,讓蘇好徹底精神在了床上。
而可以拿來打發時間的手機,卻躺在教室的課桌裡。
蘇好幹瞪眼到三點半,躺不住了,決定去陽臺吹風。
她睡上鋪,床架子老了,爬下來的時候吱嘎吱嘎響。對面下鋪的桑綿綿被驚醒,迷蒙間抽了道涼氣。
“是我。”蘇好對這種軟綿綿的妹子倒並不兇悍,踩進人字拖說,“睡不著起來吹風。”
“哦,好的,沒事。”桑綿綿揉揉眼,像在適應黑暗。
蘇好忽然想起什麼:“欸,你那兒是不是有教室鑰匙啊?”
她記得這個乖乖崽以前會在清早悄悄爬起來去教室讀書,應該是跟老師申請了備用鑰匙。
“有的。”桑綿綿撐肘坐起來,“我拿給你。”
兩人一個從不違紀,一個向來用手機照明,都沒手電,又不能開燈,找鑰匙的過程曲折了點。
桑綿綿下床後不小心撞倒蘇好還沒收拾的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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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宿舍不知誰捶了下牆,罵了一句:“大半夜搬家啊!讓不讓人……”
說到一半沒了聲,可能是清醒過來,想起這間住的是誰,自己拍了自己一巴掌。
蘇好對宿舍樓堪憂的隔音效果翻了個白眼,取到鑰匙後簡單拾掇幾下,離開宿舍。
凌晨的風帶了稍許涼意,她在校服外套了件灰色衛衣,衛衣蓋到百褶裙邊,寬松的衣擺襯得底下一雙腿筆直纖細,往上,編織燙長卷發如瀑如緞,在夜風裡一绺绺飄起,又一绺绺悠悠落下。
因為原計劃在寒假完成的大操場翻新拖到了開學,施工隊截斷了一條路,這兩天,從宿舍到教學樓需要被迫經過一段偏僻的小巷。
小巷又長又窄,原本是條封禁的路,一側是石砌內牆,一側是鐵欄外牆。
晚自修下課那會兒,保安曾在這裡站崗,指揮住宿生依次有序通行。但現在空無一人,也沒什麼好爭先恐後。
牆外路燈昏黃,蘇好慢悠悠穿進巷口,繞了縷頭發在指尖闲闲打轉。走到一半,忽然聽見“咚”一聲悶響,一抬眼,前邊有人從鐵欄牆外翻了進來。
緊接著,咚,咚,下餃子似的,又翻進來兩個。
蘇好腳下一滯。
黑影們扛起棍子大搖大擺地朝她走來,為首的呸地一聲:“草他媽這破欄杆還挺尖嘿,差點把老子幾把戳爛!”
後頭那兩個也罵罵咧咧:“這娘們兒是蝙蝠嗎專挑半夜出來?”
蘇好瞳孔一縮,雙手慢慢抄進衛衣兜,捏緊了兜裡的噴霧瓶,拔開瓶蓋。
“哎草,”黑影們卻突然停住,“這他媽怎麼還有一隻蝙蝠?”
蘇好摁在瓶蓋上的拇指一松,聽見身後傳來步伐極穩的腳步聲。
回過頭,看見意料之外的人。
是她的新同桌。
“走。”徐冽語氣平靜,走過來側身擋在她面前。
蘇好看著他的側影,不合時宜地恍了下神。
她飛快眨眨眼,來不及深想他為什麼在這裡,把視線移向對面:“行不行你?”
“兩分鍾。”
三個帶棍的,單打獨鬥撐過兩分鍾也是極限了吧。
蘇好幹咽了下,迅速決斷,從對面人看不見的角度,把兜裡的噴霧塞進他手裡:“我去叫人。”說完轉頭朝保安室狂奔過去。
跑太快,耳邊全是風在呼嘯,根本聽不見身後的聲音。
一分鍾,蘇好拍開保安室的門。
一分半鍾,保安匆匆朝小巷趕去。
蘇好歇了口氣,又跟上去,回到小巷,卻隻看到徐冽單膝蹲在那裡,慢騰騰系著鞋帶。
她喘著氣跟保安一起奔過去,上上下下打量著完好無損的徐冽:“人呢?”
徐冽撐膝站起來:“走了。”
“就,就走了?”
“嗯。”
“怎麼走的?”
徐冽沉默的時候,鐵欄牆外轉過一個街角的地方,三個滿身金鏈銀鏈的皮夾克男弓腰佝背,正拖著軟趴趴的殘軀彼此攙扶,一瘸一拐地艱難行走。
“草草草他媽這小子什麼來頭……”
“老老老大還好吧?”
“哦喲喲喲扶輕……輕點!”
鐵欄牆內當然聽不見這些聲音。
徐冽松了松身側虛握成拳的手,回答蘇好:“跟他們講了點道理,就走了。”
第5章 二月雨
兩人被叫進保安室問話,出來時,天邊一彎殘月透過雲翳散發著微弱的光,天色依然一片昏暗。
保安把兩人送回教室。六盞日光燈啪嗒啪嗒先後亮起,徐冽先進去,蘇好壓慢了腳步跟在後邊,因為心裡在想事。
剛剛保安已經把她想問的話都問過了。
徐冽會出現在那條小巷裡,原因跟她一樣,因為生物鍾半夜睡不著。他沒教室鑰匙,原本打算去門衛取,半路正好看到她往教學樓方向走,就沒費事,直接跟了上來。
這些都沒問題,蘇好想不通的是:徐冽說,他跟對方講了點道理,人家就走了。
現在連流氓都講道理了嗎?
蘇好有陣子沒跑出去渾了,也不認識那幾個人,但從前跟著陳星風走街串巷,對這種人的脾氣再清楚不過。
他們會主動走,隻有兩種可能,要麼見了棺材,要麼撈了好處。
那幾個混子明顯衝著她來,具體想做什麼不知道,但看著不像跟她有私仇,而像受人之託收錢辦事。既然這樣,也隻能是為錢而走。
所以蘇好猜,徐冽是不是破財消了災。
就像電視上演的那種闊少爺,跟對面說——他們給你多少錢,我出雙倍。
雖然說起來有點傑克蘇,但確實是最符合她同桌身份,也最符合常理的解釋。
不然難道徐冽嘴裡的“兩分鍾”,是指他能夠赤手空拳,在兩分鍾內打趴三個渾身腱子肉,還帶了鐵棍的壯漢打手嗎?
陳星風這種從小打架到大的人,體格瞧著也比徐冽結實多了,都不可能有這能耐。
可蘇好剛才問了徐冽兩遍到底怎麼回事,一遍當著保安面,第二遍背著保安,徐冽卻始終是一樣的答案。
事發地點在監控死角,真相無法還原,他不肯說,她也就不自討沒趣地打破砂鍋了。
見徐冽已經沒事人似的回到座位開始看書,把那瓶沒用過的防狼噴霧原封不動地還到了她桌上,蘇好也跟過去坐了下來。
來回折騰出一身汗,她拉下衛衣拉鏈,脫掉搭在椅背上,又把焐人的長發往上梳,徒手打理被風吹打結的發梢。
擰成一股後,她左手抓著頭發,右手去筆袋裡摸索皮筋,摸了半天沒摸著,敲了敲徐冽的桌板:“哎我皮筋是不是落你那兒了?”
徐冽扭過頭來。
沒了長發的遮擋,少女修長的脖頸暴露在冷光燈下,明晃晃的白,耳骨上兩顆金屬色耳釘瑩瑩發亮,襯出瘦薄的耳廓。
往下,因為抬手的動作,校服襯衫下擺掩著的腰肢將露未露,好像下一眼就會現出雪色一線。
徐冽默了默:“什麼?”
“我說,”蘇好奇怪地看他一眼,把話放慢了說,“你找找你課桌裡是不是有我皮筋。”
徐冽把課本挪到一邊,翻開桌蓋,低頭找起來。
“算了算了……”蘇好等了會兒,沒了耐心,隨手攥起一支鉛筆,斜斜插進绾好的發髻。
舒坦了。
蘇好籲出一口氣,終於記起自己趕早來教室是為了什麼,翻開課桌板去掏手機,結果拿出來一看,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她又低頭去翻課桌裡堆得毫無章法的雜物,發現自己這不愛收拾的臭毛病真讓她要什麼找不到什麼。
“充電器有沒有?”蘇好晃了晃手裡的手機,問徐冽。
徐冽看了眼她手機型號:“沒有。”
蘇好把手機丟進課桌,重重嘆一口氣,百無聊賴地託起腮來,看看寂寥的窗外,看看幹淨的黑板,看看……
她的目光忽然在徐冽的襯衫上頓住。
剛剛沒注意,他的襯衫看起來皺巴巴的,手肘那塊還沾了點髒汙,像灰又像泥。
昨天剛領的校服,一小時前才穿上,弄成這樣?
蘇好眼睛微眯,在徐冽似有所覺地轉過頭來之前,倏地收回視線。
*
徐冽挨揍了,多半是挨揍了,襯衫的褶皺和髒汙就是證據,而且,這也就解釋了他為什麼絕口不提事發經過,看上去異常淡定——豪門人家的天之驕子,自尊心肯定特別強,這種時候當然會裝得若無其事。
這個念頭在蘇好腦海裡盤桓了一整天,直接導致她這天三門考試都沒答完卷。
雖然她本來也從不答完。
蘇好在考慮要不要把自己的懷疑跟老班說。
她原本一向看不起因為芝麻綠豆點大事跟老師打小報告的行為,但這事因她而起,人家平白無故扛了一頓揍,又不知道到底傷了哪,不及時醫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先不說她良心上過不過得去,經濟上可能就過不下去。
照她同桌那個家世背景,家裡人知道寶貝兒子因為她出事了,沒準就記恨上了她。
她爸媽還在北城做生意呢,人家地頭蛇,捏她爸媽說不定跟捏螞蟻似的。
*
考試結束後,蘇好和徐冽又被杜康叫去談話。
杜康聽說凌晨的事以後,一早就想找兩人,但考試時間安排緊張,這就拖到了四點多考完。
蘇好跟徐冽到了語文組辦公室隔壁的小談話間,聽杜康說,校領導高度重視這起事件,已經報了案,也封了那條存在安全隱患的小巷,跟施工方重新磋商了通行問題,還說要給兩位當事學生心理疏導。
蘇好心說屁大點事,有什麼好疏導,一口拒絕心靈雞湯。
也許看她大大咧咧確實沒往心裡去,而且真正跟那幾個混混打交道的不是她,是徐冽,所以杜康勉強放過了她,把徐冽推進了辦公樓的心理輔導室。
徐冽進去以後,蘇好就琢磨著得啟發啟發他們老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