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寓很快走過來,路過的時候把熱飲放到鄭意眠桌上,然後自然地坐回了位置上。
趙遠很八婆地湊過去:“採訪一下,寓哥,十九年來第一次說報告的感覺怎麼樣?”
梁寓冷眼看他:“我覺得你嫌自己活太久了。”
趙遠:???
下課鈴打響,鄭意眠慢悠悠地整理書包,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李敏看著她,忽然低聲說了句:“感覺你這兩天都心不在焉的啊,有什麼事嗎?”
鄭意眠張了張嘴,斟酌著開口:“敏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有一個人他可能……”
話沒說完,排練話劇的學姐一通電話打來:“眠眠啊眠眠,我們速度要加快了,你現在能趕來排練不?”
鄭意眠愣了一下:“好,那我吃完飯就趕過來。”
一通電話,算是把她要講事情的氣氛給破壞了個幹淨。
她低頭扒拉了兩口,就去藝術樓排練了。
剛趕到的時候,排練已經開始一會兒了。
她正走到臺下,忽然看到梁寓轉過身來面對她。
四目相對下,他開口念臺詞,像是空谷中掠過的風,夜深時酣眠的夢。
像足尖碾過厚厚一疊秋天的楓葉,聲音瑣碎而動聽。
——“她那麼美,難道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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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條魚
他眼底厚重情緒湧動,交雜著浮起, 像是壓抑了很久。
而她是趕路者, 在狂風暴雨來臨之際, 除了一動不動地抬眸望著, 別無他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 學姐低聲提醒鄭意眠:“眠眠, 動作、臺詞……”
鄭意眠猝然回神,挪開目光, 從腦海中搜尋中午定下的動作和臺詞,每一步都略有些慌亂。
好不容易等她的臺詞完了, 她才終於能歇口氣。
她扮演的艾絲美拉達是故事的女主角,當女主角的戲份沒多少之後,就意味著話劇也到了尾聲。
大家跟著上午的節奏排練了兩遍, 排練結束後, 已經到了晚上。
跟大家告過別之後,鄭意眠沒有直接回寢室。
她順著學校外圈散步, 到公交站的時候, 剛好碰上了空曠的公交車, 索性直接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上去。
過了幾站, 不知坐到了什麼公園, 鄭意眠從後門下去。
因為一直在出神, 她沒有發現有人同她坐了一輛公交車,和她同一站下車。
鄭意眠到了公園,發現遠處的天幕上, 飄著一盞盞孔明燈。
小小的暖黃色光點徑直上浮,在夜幕中飄搖著去往遠方。
她仰頭看了會兒,追隨著那方向往前去,走了二十多分鍾,發現空曠場地裡,有些人在燃放孔明燈。
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胡亂想著忽然聽到腳步聲,側頭去看,發現有一對情侶停在她旁邊。
女方指著天幕說:“我也想要孔明燈。”
很快得到回應:“好,我去給你找。”
沒過多久,男人牽來一盞大大的孔明燈。
回身的那一剎那,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包裹了鄭意眠,她看著那盞孔明燈,暗自想,這姑娘肯定很幸福吧。
有一個人,願意替她尋找她想要的,並且陪在她旁邊,和她一起完成想要完成的事。
鄭意眠撫撫脖子,挪開目光,笑了笑。
居然有點兒羨慕。
未幾,又有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孔明燈光大亮,在她身前投下了一道暗影。
鄭意眠回身。
燈光把梁寓的側臉照亮,顯得他輪廓愈發立體深邃,剪影似的好看。
他扯著那盞孔明燈,站到她身前。
她伸手摸了摸燈面,笑著抬頭問他:“哪兒買的?”
問出來的那一瞬,自己有片刻怔然。
她語氣裡流露出的熟稔,連她自己都沒有預料到。
在明明以為自己隻是獨行的情況下,她遇到了梁寓,居然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就知道他會隨自己同行。
仿佛早就明白……回過頭,站在她身後的,是他。
就是在那一刻,孔明燈的熱意像是忽然令她領悟了什麼。
假如每一次遇到都是巧合……
可是,怎麼會每一次都是巧合呢?
某種細微的情緒,忽如塵埃,落定了。
梁寓笑著指指不遠處:“看你很想要它,就買來了。”
鄭意眠抓住孔明燈下沿,往上看了眼,在找一個放飛的時機。
梁寓站在她面前,每一寸音節的起伏停頓都無比清晰。
“……不許願?”
鄭意眠閉上眼,下眼睑上落下一排溫柔扇影。
她眼睫顫動了一下,頰邊笑意似乎是加深了。
過了會兒,她睜開眼,漫天孔明燈倒影在她黑色瞳仁裡,幻化成細碎星光,明亮又動人。
她笑意盈盈:“我許完了。”
她催促他:“你不許願嗎?”
梁寓看她幾秒,忽而點頭:“我也許完了。”
我的願望,就是你。
“那我喊三二一,一起松手吧……”鄭意眠定頭看著手下,臉頰微紅,“三——二——一——”
脫手那一刻,孔明燈靠著浮力升起,載著願景混入茫茫雲海中。
鄭意眠看著它越來越小,直到模糊成一個點,最後趨近於零,這才低下頭,道:“走啦。”
梁寓點頭,道:“嗯。”
兩個人並行一段路,他忽而開口:“你……”
鄭意眠側頭去看他,正要應答,沿路來了一隻遛彎兒的薩摩耶,友好地衝鄭意眠擺了擺尾巴。
她摸了摸薩摩耶的腦袋,等主人等著薩摩耶走了,才繼續問:“我什麼,怎麼不說?”
梁寓搖搖頭,道:“沒事。”
過了會兒,又說:“下個月要去劇院表演,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鄭意眠拍拍手,“我們現在不就在為這個排練嘛。”
“……一定會去吧?”
她笑:“是啊,會去的。”
話劇首要要在學校表演一次,再次才是去劇院表演。
雖然鄭意眠並不清楚為什麼稀裡糊塗就去了劇院,問起學姐的時候,學姐也語焉不詳地胡亂帶過,隻說是什麼學校多了個名額,要求他們去的。
學校表演完之後,過了兩個星期,就要去劇院了。
大家是分散著去的,學姐隻說晚上七點之前要全員到齊,不要遲到就行,尤其是女主角鄭意眠。
當天,鄭意眠六點五十到場,感覺大家都很莊重和緊張。
她坐下來,看學姐還在忙著,就自己化了個妝,化完妝一抬眼,已經快八點了。
她去房間裡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學姐已經開始招呼大家上場了。
鄭意眠提了提裙擺,隨著燈光一並踏入劇院裡搭建的高臺。
現在還沒正式開場,大家還在做著準備活動。
有人低聲詢問:“梁寓呢?”
趙遠:“……在路上了。”
“對了,眠眠頭上要戴的那個花環呢?哪兒去了?”
鄭意眠下意識摸摸發頂:“花環?什麼花環?沒人告訴我啊。”
“就是你頭上應該有一個呀,當時還是我負責買的呢……怎麼辦,過會兒就要開始了……會不會被我順手放在進來的那個箱子上了……”
鄭意眠拎起裙擺,道:“我離得近,我出去看一下。”
她前邊兒就是門,門外是走道,走道再往外就是一塊兒尚未被開發的空地。
剛進來的時候,她還跟學姐打趣說,在這塊空地上放孔明燈或是什麼,開著門的話,劇場裡的人就都能看到了。
順著過道繞了一圈兒,所有的箱子都找遍了,鄭意眠也沒找到那個連見都沒見過一眼的花環。別說花環了,掘地三尺都找不出一朵花來。
她也有點著急了,鼻尖上滲了點汗出來,正轉身要回去的時候,忽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她驟然抬頭,面前是一張頗為陌生的臉孔。
來人穿的特別正式,還打了個領結,手裡一大捧娃娃扎成的花束。花束正中,放著一張愛心卡片。
他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建築系的福賢,我……”
火燒眉毛了,她哪還有工夫聽他自我介紹,打斷道:“有什麼事嗎?”
“我喜歡你很久了,和我交往好嗎?”
開門見山。
鄭意眠也沒時間在這兒周旋了,話劇馬上就要開始了,她抱歉道:“不好意思,目前沒有考慮過這些。”
福賢驟然愣住,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得那麼快。
“好吧,不過雖然你拒絕了我,我還是要祝你演出順利,加油。”
他直起身,往一邊站了站,似乎是想等她先走,自己一個人恢復一下。
鄭意眠應了聲,倉促地從走道趕回舞臺,剛站上舞臺,忽然感覺到不對勁了。
……
為什麼現在舞臺上一個人都沒有了?
她正不知所措,剛一轉身,劇場裡的光忽然全部熄滅。
緊接著,大門被人推開。
伴隨著一聲低響,劇場裡盤旋起低鳴般的樂章,唱腔宛轉悠揚,像是中古世紀舞會的標配。
她似是預料到什麼般抬頭——
夜色冷清,幽暗而深黑,而他到來的那一剎那,無數隻孔明燈自他身後徐徐升起,聚少成多,鵝黃色的光陳鋪開極為明亮的一大片,映亮整片夜空。
燈光在地上投下或深或淺的投影,身後的孔明燈毫無方向地飄搖,像是置身叢林,被人拍醒,睜開眼就看到螢火蟲在夜裡發出浪漫的光。
他從無邊蔓延的寂靜之中,朝著她走來。
每一步都很清晰,每一個片段都仿佛镌刻在她眼裡,鄭意眠屏息,看他站到自己身前。
梁寓伸手,將手裡的花環,輕輕地斜放在她的發頂上。
他低頭看她,手卻沒有挪開,放在她腦後,以指尖,繾綣地揉了一下。
“剛剛被人搶先告白了,我很生氣。”
“但是我聽到你拒絕他了,就很高興。”
他勾起唇角,聲音像醉過,低啞而纏綿。
鄭意眠眨眼。
“有點不敢,但不說又心有不甘。雖然知道這話你聽過很多次了,但我從來沒有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