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嚴烈目前的情況不適合在公共場所吃飯,容易傳染病菌,沈慕思打包了幾份外賣,約在生活區的小花園裡聚餐。
幾人都在A大上課,雖然專業不同,平時還是有不少碰面的機會,隻是畢竟不在一個班,交流沒以前那麼頻繁,路上見到都是打個招呼,匆匆而過。
嚴烈是校會的,開展社團活動時偶爾還能有業務相關的交流,方灼出現的場合,似乎僅限於食堂。
魏熙捧著炒面,好奇打聽道:“方灼,你最後到底加了什麼社團啊?”
“她沒有加社團。”嚴烈扯著沙啞的嗓子道,“她加了校隊。”
魏熙愣了一下:“啊?”
“是體育老師主動邀請我的。”方灼說,“開學第一場體育課的八百米,我跑了第一名,體育老師可能覺得我略有天賦,就順便邀請我參加校隊,說獎勵優渥,還不用參加每天的陽光長跑。我想想確實比社團更適合我,就答應了。”
A大的體育並不強,尤其是長跑田徑一類。校隊裡除了特招的體校生,還會招收部分興趣愛好者。
教練也知道方灼不可能吃體育這碗飯,所以對她的訓練強度並不大,隻當興趣培養,她想退出隨時都可以。
自己這位朋友每次都走在她措手不及的路子上,魏熙敬佩道:“不愧是你。”
方灼依舊謙虛:“還行吧。”
幾人聊到近況。
魏熙選了工科專業,沈慕思選了文科專業。二人在那裡大倒苦水。
一個說班裡沒有女性朋友,全是一言難盡的直男。一個說僅僅隻是因為自己的性別,就要以虛弱的體魄,承擔超過他負荷的勞動量。實在是太難了。
他們對專業還是沒有足夠的認知。
魏熙想起件事,問嚴烈道:“你們班春節前有聯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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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新生對待各種活動還是比較積極的,畢竟大二之後就沒有這樣的闲心和時間。嚴烈點了點頭。
魏熙了然道:“我合理懷疑你感冒就是為了逃避聯誼!”
她又轉身問方灼:“你們和誰聯誼?是本專業的嗎?”
方灼沒關注,隱隱記得班幹部似乎在群裡提過:“應該是會計學院的吧。”
魏熙一把抹去嘴上的油漬,煞有其事地道:“你們班男生已經那麼少了,結果你們還找男生是寶的專業聯誼。嘖嘖,你們班幹部存了不讓你們脫單的心啊。”
嚴烈悶笑兩聲,他感冒後的鼻音比正常情況下更為低沉,聽著有點憨氣,但也掩飾不了他語氣裡的欠揍:“脫單跟方灼已經沒有關系了。”
“差不多得了你!”魏熙大叫道,“我室友的爸媽還不認識你,都知道你有女朋友了!”
嚴烈大笑不止。
・
嚴烈的感冒在吃過藥後,兩三天就差不多痊愈了。嚴成理過了半個多月才知道這事,還是從別的家長口中得知。
高中幾位關系比較好的家長額外拉了個小群。元旦過後,幾人無意間聊起最近的市場行情。
沈慕思爸爸突兀地問了句,嚴烈的感冒好了沒有,嚴成理才知道嚴烈前段時間生了場病。
那一瞬間嚴成理是挫敗的,甚至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吾地應付過去,仍舊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
他關掉聊天軟件,翻出嚴烈的聯系方式,盯著屏幕中的聊天框悵然失神。
嚴烈上次給他發短信,是在元旦當天。正午時分給他留了條很樸實的節日祝福,讓他注意身體健康,少喝酒、少熬夜。
父子生疏地聊了兩句,最後斷在嚴成理的工作話題上。
整段對話,除了嚴烈開頭的“爸爸”兩個字,全是冷漠的交談,看不出親人的溫情。
嚴成理已經回憶不起來,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關系的。在他有限的記憶裡,嚴烈小時候是個任性不喜歡跟父母交流的人。雖然聰明,卻很喜歡吵鬧,後來上了高中,逐漸成熟,不再需要他們的關注。
早些年,嚴成理曾為此覺得驕傲,對別人誇贊的“懂事”深以為然,覺得嚴烈是個不需要操心的良好模範。直到嚴烈突然間到了可以獨立的年齡,他才發覺有些不對味。
嚴烈並不需要他們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他更像是一個兼職崗位,在關鍵時刻,出場打個卡、露個臉,一年總次數不會超過五。
晚上下班後,嚴成理坐在書房裡。他看著電腦上的時間,估算這會兒嚴烈應該正有空,給對方發了一條他鄭重選擇過的短信。
嚴成理:烈烈,你們學校什麼時候放假?
嚴烈的回復果然很迅速。
嚴烈:2月初。
嚴成理:來B市過年吧。你坐飛機過來,我去機場接你。買早點的票。
嚴烈:不用了,我要留在A市。
嚴成理:臨近年關,公司的年終總結太忙了,還有年度報表要審核,我回不去A市。
嚴烈:您不用回來A市。我這邊一切都好。
他的回答很體貼,嚴成理細看卻是有些受傷的。
他想直接撥電話過去,問他究竟是什麼打算。又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在正常對話的過程中說出讓嚴烈高興的話,於是忍住了,繼續逐字逐句地推敲問題。
嚴成理:你不想和爸爸一起過年嗎?
嚴烈:您忙工作,不用介意我。
他潦草的回答,隔著上千公裡的距離,已經有了具象的畫面。
嚴成理抬手抓了下頭發,從桌角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用打火機點了,借著燃起的紅色火光醞釀後面的想法。
嚴成理:爸爸最近認真考慮了下,你已經成年了,應該有更多的自主權,包括對財產的管理和使用權力。
嚴成理:你看看什麼時候有空,去考個駕照。當是我給你的成年禮物。你十八歲的時候,我沒能趕回來,這次給你補上了。
沒有男人可以抵擋車的誘惑。
嚴成理覺得自己可以是個開明自由的家長。
屏幕隨著提示音亮了起來。
嚴成理呼出一口白煙,湊進去看內容。氤氲的霧氣散去,嚴烈的回復冷靜得有點殘酷。
嚴烈:不用了,目前沒什麼需要。我在A大出行基本和同學一起。
煙氣從嚴成理的指間升騰而起,濃鬱的氣味營造出莫名煩躁的氛圍,他的耐心也隨著煙灰成片地掉落。
他用手指勾過一旁的玻璃缸,用力在底部摁滅。
嚴成理:你和你女朋友還在一起嗎?你跟她一起過年?
嚴烈:?當然。
嚴烈:希望你沒有事情找她。
嚴成理哽了下。他就算有想法,也並沒有做什麼啊。最多隻是在高三衝刺的關鍵時刻,讓老師幫忙調換一下座位而已,當時根本沒有人聽從。
難道他不是為了嚴烈好嗎?
嚴成理翻出被他存儲在通訊錄底部的手機號碼,手指徘徊在輸入框附近反復遲疑。
半晌拿不定主意,他面露愁苦,又從紙盒裡抽出一支煙。
火光燃了一半,千頭萬緒後,嚴成理的手指終於落下了。
嚴成理:請問,你的生日是9月28號嗎?
方灼沒有存儲嚴成理的名字,因為她沒想到對方還會聯系自己。且這位叔叔每次的發言,都在她的理解範圍之外。
方灼對著短信閱讀了數遍,覺得這真是一個精妙的開場白。
方灼:您的問題真是冒昧又委婉。
嚴成理:“……”
方灼在電腦文檔上輸入下一個問卷的問題,設置完選項後,對方都沒回復,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天給聊死了。
她又返回去加了一句。
方灼:請問您有事兒嗎?
嚴成理扭扭捏捏的。
嚴成理:你過年回家嗎?
方灼: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的。A大不允許學生在校過春節,宿管員要放假的。
嚴成理:嚴烈不回來。
方灼:他可以和我們一起過年。您請放心。此外還有很多同學也在本市。
嚴成理急了。
嚴成理:我不是那個意思!
嚴成理:他不和父母一起過年!
方灼:??
方灼:我也不和我爸爸一起過年啊。
嚴成理:你還有爸爸?
方灼:“……”
多新鮮的問題啊。
嚴成理:對不起,我以為你隻有一個親屬,因為我隻看見過他。
嚴成理:我的意思是,你和你父親的關系也很不好嗎?
方灼的眉頭無法舒展,甚至還有點窒息。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您的情況,應該不至於拿我做參考。
嚴成理精神了些,再一次抬手把煙頭摁滅。
嚴成理:烈烈跟你提過我?他是怎麼說的?我不會生氣,也沒有意見,請如實告訴我。
方灼:事實上,他基本上沒怎麼說過,我無法給您通氣。
嚴成理大感苦澀。嚴烈都沒有給方灼介紹過自己嗎?明明也見過幾次面了吧。
方灼:請問您想知道什麼?
嚴成理:我想知道的。
嚴成理:太多了。
這句話透露出來的情感還是挺厚重的,方灼警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