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題你總是錯得最多。”化學老師掃了眼,說,“你明天去我電腦上看一遍完整的實驗課件,帶視頻的。”
方灼應聲。
邊上有兩位老師正在擬題,順道查找資料,在網上翻到一則新聞的時候,咋舌一聲,說:“我現在看見雞娃兩個字,我的心就要痛起來。這個詞造得太精髓了。”
“你說哪裡?雞娃板塊那個?”
方灼已經停筆,在旁邊等老師閱卷,聞言問了一句:“什麼叫雞娃?”
那位老師笑道:“你這樣的就叫雞娃。高三組一半的老師都在對著你打雞血。”
數學老師提筆打了幾個勾,看著完全正確的答案笑道:“不對,她這樣的叫牛娃。數學還挺優秀。”
班主任感慨道:“‘雞娃不如雞己。’,我給隔壁班的黃姚打了半個小時的雞血,她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方灼給聽暈了。
老班笑道:“最新的網絡流行語。考試不考,你別擔心。”
等幾個任課老師依次將試卷閱完,晚自習已經差不多快結束了。
老班針對性地講完錯題,對她道:“回去吧,繼續保持。老師相信你沒有問題的。”
方灼問:“A大沒有問題嗎?”
“不考慮專業的話,保持你現在的勢頭,我覺得沒有問題。”老班嚴肅說,“不過還是要看你文科的發揮。答應我,英語和語文千萬不要拉胯!字寫得好看一點!你的字太醜了!”
方灼忽略她對自己吐槽,躊躇滿志地回了教室。
嚴烈背靠在牆上,吊兒郎當地側坐著,手裡拿著本教材在看總結。見同桌回來,掀開眼皮,面無表情的臉瞬間變得靈動,展顏笑道:“怎麼樣啊?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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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方灼拉開椅子,“多虧了同桌的補課。”
嚴烈合上書冊,看著她道:“他們都很擔心你,但是我其實一點都不擔心你。”
方灼瞥他一眼,心說你騙誰?
嚴烈坐正起來,左手手臂搭在書桌上,認真道:“因為我知道,十八歲的方灼,不可戰勝。我不擔心你會失敗,我隻是擔心你會難過。”
現在是深夜,光源全部來自上方的白熾燈,嚴烈濃密睫毛的陰影有大半投在眼睛裡,正面看去,一對眼珠漆黑而深邃。
方灼的心跳也會加重,血液也會加速。她別開視線,低頭思忖了會兒,想在這個安靜的夜晚跟嚴烈聊聊人生,問道:“你想上什麼大學?”
嚴烈不假思索地道:“A大吧。”
“為什麼?”方灼說,“你可以去更好的大學吧?”
“我想留在本省。”嚴烈自信地說,“每個省都有自己的強項,全國互聯網發展的龍頭企業大半都在本省,當地政府對新興企業也有很多的政策扶持、資源傾斜。我想學編程,以後留在本地創業,開一家遊戲工作室。你知道嗎?做得好的遊戲公司非常賺錢。”
方灼羨慕他有清晰的未來,對自己有明確的定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這個社會能提供給他什麼。
她就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除了A大以外,哪些大學算好,哪些專業有前景,哪些專業適合她。
“我不知道。”方灼說,“那我也考A大吧,能考上什麼專業就考什麼專業。如果不適合就業,我就走學術,以後繼續讀研。聽說大學的生活會比較自由,我可以邊打工邊讀書。”
嚴烈失笑道:“不要那麼習以為常地說著讓人心酸的話好嗎?”
方灼其實是認真的。
比起找工作,她好像更擅長學習。
從小環繞在她身邊的緊迫氛圍已經給她帶來了根深蒂固的影響――隻要不保持學習狀態就容易感到恐慌。
她不喜歡枯燥的學習過程,但是她喜歡知識的攝入。求知能讓她擁有無比的安全感。
她很省錢,不會花太多,還可以自己賺學費。
“我想讀書。”方灼搜腸刮肚,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重復了一遍,“隻要能讀書就行。”
“嗯。”嚴烈很有耐心地聽她訴說,臉上蒙著層柔和的光,“但是總有畢業的時候吧?你以後想留校做老師嗎?”
方灼說:“不了吧?”
她那麼不擅長交際,也不喜歡說話,大概應付不來各種學生,也沒有辦法跟老班一樣盡心。這樣她會很慚愧。
“我以後去考公務員吧。”方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或者做個科學家。科學家是不是很玄乎?”
教科書裡最常見又最神秘的職業就是科學家,她一直覺得這個崗位很厲害。
嚴烈溫柔笑道:“可以啊。科學家沒有很玄乎,你那麼有毅力,又有純粹的初心,我覺得一定可以的。做公務員也很好,以後像劉叔一樣。”
方灼受他肯定,點了點頭,繼續暢想地說:“在病房裡的時候,我跟他們打聽過了。大學可以幫人寫論文、跑步、代課點名、做小組課件……大學裡很多有錢學生,跑步和寫作業都是我擅長的事,我應該能在他們那裡開展副業。”
嚴烈沒料到她還沒上大學,就把打什麼工給計劃好了。卷起試卷在她頭上敲了一下,說:“你連電腦都沒有,就想做課件賺錢?”
方灼被他提醒,嚴謹地道:“對,我還要先打工賺錢買電腦。話說學生買電腦可以分期付款嗎?首付多少?如果延遲付款會價錢嗎?”
嚴烈大笑道:“那你到時候不如幫我寫作業,我可以給你開雙倍工資!”
方灼很大方地說:“你不付錢,我也可以幫你寫作業。當然我還是更希望你可以自己努力,你的腦子那麼聰明,不學習可惜了。”
嚴烈覺得這簡直是自己聽過的最有價值的承諾。
“謝謝你啊,我的好同桌。”他靠近過來,盯著方灼的眼睛道,“所以你要跟我一起上大學嗎?”
方灼肯定點頭:“對,我要跟你一起上A大。”
嚴烈不知道,自己在方灼關於未來的版圖裡,是作為清晰獨立的標識出現,還是作為某個目標的注釋出現。
隻要方灼不解釋清楚,他都覺得這句話很美好,仿佛他存在於另外一個人割舍不掉的生命裡。
而參照語方灼那不會說話的個性,他覺得所有青春的衝動暫停在這一句含糊不清的宣誓恰好足夠。要在今年的盛夏才會出現繼續播放的按鈕。
・
五月過後,A市日益炎熱起來。
臨近高考前,有半個多月沒有下雨,氣溫一路飆升,過了三十五度。提前到來的夏天叫原本就心情焦慮的學生變得更為煩躁。
葉雲程的攤子恢復營業,但他不想叫方灼擔心,改成了早餐攤和晚餐攤,隻有在太陽落山的時候才會出門工作。日常也有好好吃飯。
劉僑鴻給他推薦了一個短視頻的軟件,說他的形象比較合適,現在帥哥比較容易有流量,而葉雲程是他們村裡最養眼的一位青年,請他配合著拍了幾條片子,傳到網上。
方灼不知道他們聊的是什麼,也無暇分心,從五月份開始就沒有回過家。幾乎隻是一錯身,日歷上的時間就猝不及防地跳到了6月。
第55章 一顆小太陽(你要幫我出頭嗎?...)
當天早上,老班大步走進教室,極其用力地在後面的黑板上寫下一個數字,在簌簌落下的粉筆灰中,宣布今天是高中的最後一堂課。
那陣沉默持續了許久,方灼都沒有回過神來。
她站在臺上正色道:“你們都是非常優秀的學生,經過了十幾年艱苦的求學,來到這個人生轉折點。身為你們的老師,我都感到由衷的驕傲,也希望你們未來的道路可以一馬平川,縱馳向前……”
同樣的話她可能已經說過十幾遍了,所以語氣抑揚頓挫,流暢自然,又好像朗誦一樣沒有多少真摯的情感。念了十分鍾的稿子後,長吐出一口氣,抽出教案,冷酷地說:“最後再講一遍易錯點,我覺得這個知識點肯定要考。如果真考到了,誰敢給我做錯,我就把他掛到告示欄裡警示高二的學子!”
然而這句話已經威脅不到現在的學生了,眾人嬉皮笑臉地看著臺上的人,模樣頗為討打。
晚飯過後,有數位家長來接學生回家,第二天自行前往考場。
老班小心地將準考證發給家長,再三叮囑,一定要收好,早點出發,小心堵車。可遞出證件的時候還是不大情願,手指緊緊捏著,仿佛對家長極不放心。搞得那幾位家長內心也很是忐忑。
嚴成理開著車來到學校,也打算接嚴烈回家去。嚴烈猶豫了下,見他已經從老班手裡拿過準考證,收拾了下書包還是跟著走了。
最後一個晚自習過得並不平靜,任課老師依次來到教室,給學生講解他們臨時想起的考點。
數學老師比較實在,上臺講了兩個笑話,將眾人逗得前俯後仰,又出資給他們每人買了兩塊巧克力,讓他們明天放心大膽地考。
到了九點左右,老班來教室轟趕學生,讓眾人回去早點休息。
宿舍裡隻剩下兩個人,方灼安靜地躺在床上看書,過十一點的時候室友說想關燈睡覺,她就將書放在枕頭邊,跟著躺下。
小陽臺的窗簾沒拉,清淡的月光從玻璃門裡灑進來。方灼仰起頭,可以看見對面零星亮著的燈火,以及重重疊疊的樓房虛影。
她轉了個身,面對著牆壁,閉上眼睛。
漆黑的世界沒有醞釀出困意,倒是醞釀出了很多她不確定的生僻考點跟公式。
葉雲程將自己的手機給了她,方便有突發情況時可以及時聯系老師。方灼不好下床翻書,隻能將手機拿出來,把自己的疑問都記在備忘錄裡,等待第二天進行查漏補缺。
同樣的過程重復了無數遍,思考讓方灼的大腦神經變得異常興奮,等她再一次去看時間的時候,發現屏幕上的數字已經跳到了一點,再過幾個小時,差不多天就要亮了。
方灼抬手捂住臉,自暴自棄地嘆了口氣,切換到另外一個軟件,在搜索框裡輸入:#人兩天不睡覺會死嗎?#、#兩天不睡覺怎麼保證思維清醒?#
還沒從各種疑似廣告的網頁中找到能讓她安心的回復,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一個信息提示,嚴烈的短信發了進來。
嚴烈:晚安。
方灼愣了下,有點茫然,也回了一個“晚安”,沒一會兒,扣扣消息跳出來。
君有烈名:【鏈接・家長必看・失眠的十種解決方法】
君有烈名:【鏈接・克服考前緊張最有效的三種方法】
方灼轉了個身。
小太陽:你很緊張嗎?
君有烈名:當然。
小太陽:你成績那麼好你緊張什麼?
君有烈名:怕考不上A大,不能跟灼灼一起上大學。不是經常有新聞說考生失利嗎?失利的話我又不想復讀。所以我緊張得睡不著覺,不停地看時間、玩手機,在腦子裡進行錯誤的復習。
方灼:“……”
這人是真在她腦子裡安了個天窗,有事沒事推出來看一看嗎?
小太陽:我沒有很緊張。
君有烈名:沒有很緊張,你半夜熬著不睡覺?
小太陽:你怎麼知道?說不定我是被你吵醒的呢?
君有烈名:你不開睡眠模式?
君有烈名:那你肯定不會隻回我一個【晚安】。【滾】才值一毛錢。
方灼被噎住了。
不得不說嚴烈有時候就是個知心小達人。
小太陽:所以為什麼你那麼晚還沒睡?
君有烈名:我爸半夜打電話,書房在我房間隔壁,我被吵醒了。
小太陽:?
君有烈名:海外時差。一批集裝箱的貨快到岸了,在聯系那邊的庫房管理去提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