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烈笑著回道:“謝謝小牧誇獎!”
而遇到比較暴躁的客人,小牧會抓耳撓腮地急,等人走了,再委屈地總結說:“沒有做好。”
他的情緒跟孩子一樣,直白又單純,來的快去得更快,但記住更多的,還是別人的好意。
傍晚四點左右,臨近下班高峰期,他們的生意逐漸熱鬧起來。
因為米快賣空了。嚴烈聯系葉雲程,去幫他搬運食材。
沒多久,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過來,點了個小份飯團,同時給了小牧一百塊錢。
小牧埋頭找錢,方灼站起了身,伸手將錢接過。
她坐的位置比較隱蔽,在小攤的正後方,站得遠的人可能看不大清楚。
“錢太大了,我去隔壁的便利店驗一下鈔,請稍等。”
她正要轉身過去,又被男人喊住。對方很冷地說了句:“算了,我不買了。”
方灼將錢還給他,他直接抽了走人。
倒是邊上的客人反應過來,對著他的背影大罵道:“要不要臉啊?要不要臉啊你!去大超市我都忍著不說你,來這兒你的良心呢?呸!”
小牧不知所措,小聲地問:“怎麼了?”
方灼安撫地拍了拍他,“沒什麼,阿姨怕你白忙活了。”
小牧松了口氣,說:“沒關系的,我不累!”
他抬起頭,鼓起勇氣朝對面的人說:“阿姨別、別生氣,不想要可以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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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放緩了表情,對他笑道:“诶,乖孩子,沒事。你先給我兩個。”
・
葉雲程回來,方灼跟他說了這件事。
從驗鈔機開始普及,那些不務正業的人就將目光投向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如果隻有小牧在的話,真的有點防不勝防。隻是沒想到第一天就能遇上。
嚴烈皺眉道:“我還是給你們弄一個移動支付吧。”
方灼說:“想用銀行卡的人,不會選擇移動支付。”
“不單單是為了防止假幣。”嚴烈說,“現在的人出門不喜歡帶現金,移動支付會方便很多,而且能增加一定的客戶。”
這對連手機都沒有的方灼來講有點陌生了。
嚴烈拿過葉雲程的手機幫忙設置,然後去打印店印了張二維碼出來,讓他們注意聽系統播報的價格,以免客人打錯價格。
六點是晚飯高峰期,小攤子前的人漸漸增多,暮色也開始下沉。
小牧負責卷飯團,葉雲程負責收錢,兩人配合得有條不紊,比下午順利許多。
葉雲程氣質親和,溫聲細語地跟客人說話,將整個攤子的氛圍都帶得融洽了起來。
他讓兩人再等一會兒,七點半收攤回家,給他們煮餛飩吃。又讓他們不要在這個地方看書,光線太暗。
兩人於是搬了小板凳,坐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背單詞。
車輛一陣擁堵,行人縷縷行行,空氣嘈雜得如同滾沸了的水,方灼卻覺得她和嚴烈是待在同一個玻璃罐裡的人,他們的世界是獨立的,跟宣泄而下的燈光一樣寧靜和緩。
嚴烈帶頭念了幾遍,不聽方灼跟上,捏著她的臉迫使她回神:“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方灼,你是不是在發呆?”
方灼轉過視線,卻是望向他的身後。
嚴烈順著看過去,才發現是個熟人。
魏熙站在他們跟前,沉思片刻,好奇地問:“坐在吃的東西前面背書會更有力量嗎?”
方灼:“……?”
這孩子的腦子是用瓦計數的嗎?那麼光,又那麼亮。
魏熙活動著她的小腦袋瓜,又問:“嚴烈為什麼也在啊?現在擺個攤,都要模特了嗎?”
方灼忍不住笑了。
“雖然哥確實長得帥吧,但主要是為了社會實踐。”嚴烈說,“順便感受一下勞動人民的光榮!”
魏熙問:“擺攤有趣嗎?”
嚴烈:“有趣,就是不方便學習。”
魏熙深吸一口氣,神秘地問:“所以你們的作業寫完了嗎?”
“昨天就寫完了。”嚴烈用手肘撞了下方灼,“跟灼灼在一起,你覺得我的作業能寫不完嗎?”
魏熙發現小醜隻有她一個,痛苦地抱頭大叫。
方灼鼓勵說:“明天還有半天,你可以再掙扎一下。”
幾人聊了會兒,魏熙的目光被一旁認真工作的葉雲程所吸引,見他身邊圍了幾個找他闲聊的人,暗道認真賺錢的男人果然很有魅力,大聲叫道:“舅舅,你應該去年輕人多的地方,或者什麼網紅地段擺攤,這樣你很快就能成為A市最帥的擺攤小哥了!”
說完還衝葉雲程眨了下眼睛,給他比出一個贊。
葉雲程失笑道:“什麼A市最帥,你們這些孩子真是。吃晚飯了嗎?沒有的話我請你吃。”
“不不不,我吃了。”魏熙不好意思地道,“不過如果您想送我當宵夜的話我也不介意的!”
葉雲程招手:“過來看看,想吃什麼味道的?讓小牧給你包個大的。”
方灼想起來,小學的時候她有一個同學,家裡是擺攤賣蛋糕的。
那時候方灼特別羨慕他,因為他身上總是帶著一種甜甜的牛奶味。
她訂不起早餐奶,覺得牛奶是很好喝的東西。
吃不起西式的糕點,覺得蛋糕是很奢侈的東西。
而這一切,那位同學都可以輕易擁有。
某天放學,她背著破舊的布包從學校裡走出來,在路邊看見了那個男生。他很煩躁地將包在地上,跟自己的父母發脾氣道:“你們不要來我學校邊上擺攤!你們太丟人了!”
她不知道什麼樣的父母可以值得驕傲,什麼樣的父母稱得上丟人。她覺得有父母疼愛已經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那一刻男生身上所有讓方灼羨慕的閃光點都破碎了。
長大之後她終於知道該怎樣去形容當時的感悟:
人不要自卑,自卑會變得卑劣,卑劣會變得醜陋。
她為自己的這段回憶畫下了一個完美的句號,正覺得滿意,嚴烈抬手在她眼前揮動,無奈地問:“你又在想什麼呢?大哲學家。”
方灼誠實地道:“我在想,人怎麼樣才可以不自卑。”
嚴烈偶爾也會跟不上她轉變極快的思路。
方灼自問自答:“當他擁有很多東西的時候。”
嚴烈把本子卷成話筒的形狀,姿態謙虛地詢問她的答案:“比如要擁有什麼呢?”
方灼遲疑著道:“有飄影?”
方灼的冷笑話總是很過時,可不知道為什麼,永遠能戳在他的笑點上。
嚴烈愣了愣,放肆地笑了出來。
方灼叫了他兩聲,他都無法停止,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兀自轉過身背單詞。
嚴烈拿出手機,對著小攤和方灼拍了兩張照片。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
他有四分之三的時間跟方灼同學待在一起。
第37章 一顆小太陽(嚴烈看著一臉讓人不放心的...)
如果時間不是用小時、天或者年來計量,而是用顏色的話,那方灼的懵懂時期是無知的白色,之後是跌打滾爬所染上的泥灰,現在則是被打翻了的顏料盤。所有隻存在於定義的色彩終於有了實質的存在。
各種復雜的顏料混合在一起,構成一幅明豔又平淡的畫作。
這要怎麼形容呢?
她喜歡在夏天穿過蔥鬱的葉片仰望蒼穹,看著飛鳥從狹小的縫隙中飛過,看著太陽的光線投射出風的影子,看著時間在清透的空氣裡緩緩流逝。
世界由單純的綠、藍兩色組成,卻又好像能描繪出生命裡所有有意義的符號。
方灼現在所擁有的顏色,就是這個樣子。
她有些沉迷於這種規律又安穩的生活,哪怕它的強度令人感到疲憊,似乎每一刻鍾的日程表上都安排好了學習、拼搏,或是休息的任務。
這一天的計劃,原本應該是她和嚴烈去舅舅的攤位前,完成英語第四單元的復習,同時為葉雲程解決一下市場相關的問題。
然而兩人剛走出食堂,嚴烈就遇到了一位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的出現,讓方才還在說話的嚴烈瞬間安靜下來,笑容也消了下去。
這反常的表現十分突兀,方灼跟他一起停下腳步,順著視線,朝來人身上打量兩眼,大概猜到對方的身份。
那是一位長相英俊、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著筆挺的西裝,外面套一件黑色大衣,濃密烏黑的短發讓他看起來頗顯年輕。
說實在的,他跟嚴烈並不是很像,不是指外貌,而是氣場。
他唇角的皺紋比較深,眼睛輪廓更加深邃,整體肌肉的線條向下微沉,凸顯出嚴肅的神情。
方灼想嚴烈以後肯定不是長成這個樣子。他那麼愛笑的人,就算老了,皺紋也應該先爬上眼角而不是唇邊。他會看著像一個親切的老爺爺。
男人走近,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或驚喜或想念的笑容,可惜不大成功。
他的情感在面對跟嚴烈的隔閡時遭遇了滑鐵盧,而他並不是一個演技很好的人。
“我回來了。”他抬手看了眼表,但其實目光並沒有在表盤上停留太久,抬起頭後說出自己的來意,“這時間剛好,我帶你出去吃頓飯,你媽媽在酒店那邊等著了。雖然晚了一點,也算是給你慶祝過年吧。”
他生疏地加了一句:“元旦快樂。”
“辛苦了。”嚴烈應道,“你也快樂。”
嚴爸爸又問:“你為什麼不住家裡而要住學校?是覺得那套房子離學校太遠了嗎?我今天給你老師打電話才知道,還以為你跑去了哪裡。”
他想表達關心,可說出口的味道讓人品著更像是質問,嚴烈於是也回答得敷衍:“學校裡人更多,熱鬧一點。”
這麼淡漠的嚴烈,就跟不會胡鬧的蠟筆小新一樣。
麻木而無趣。
可就是這幅沒有靈魂的表現,嚴爸爸也沒有察覺出異樣,轉向方灼,與她搭話道:“你是烈烈的同學嗎?你好。”
方灼朝他彎了彎腰,算是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