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柚心中訝異,偷偷地湊過去,小聲問江沉庭:“江桃和棠楠去哪兒了?”
對於她直呼自己母親姓名這件事情,江沉庭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悅。
清瘦雋秀的人圍著圍裙,襯衫袖口挽起,露出幹淨的一雙手。
江沉庭一邊切西紅柿,一邊解答她的疑惑:“她們去打高爾夫了,明天才能回來。糖糖,想吃糖醋裡脊嗎?”
“行啊,”棠柚應了一聲:“打高爾夫?江桃不是不喜歡運動麼?”
江沉庭低頭,把切好的西紅柿端正整齊地擺在白瓷盤中;有汁水流下來,沾湿他的褲腳,留下深色的痕跡。
他並未注意到:“今晚你在家睡吧,被子已經曬好,房間也打掃幹淨了。”
棠柚本來不太想留下,聽他都這麼說;想想棠楠江桃不在,倒也沒什麼意見:“也行。”
得知這對母女今晚不在之後,棠柚頓時覺著棠宵也沒那麼面目可憎了。
連空氣都充滿著清新自由的味道。
晚飯全是江沉庭做的,都是棠柚愛吃的菜。
雖然江桃和棠楠都很討厭,但江沉庭這個繼兄意外的還不錯。
江沉庭比她大五歲,聽聞江桃十八歲就生了他,生父不明,才跟著母姓。
小時候棠柚仇恨江桃與棠楠這對母女,沒少欺負江沉庭。
棠柚欺負他從不手軟,然而江沉庭卻一直把她當親妹妹一樣對待。
從來都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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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棠柚故意拿彈弓裹著小石子打他的腿,江沉庭也不會譴責,反而是帶著她去洗幹淨手,看她有沒有受傷。
日積月累,棠柚漸漸地開始把他當作親生兄長一樣尊敬。
晚上,棠柚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決定爬起來騷擾“蕭維景”。
棠柚給他的備注是“蕭渣”。
本來想給他備注蕭狗,又覺著這樣對狗來說太不公平了。
狗那麼忠誠,幹嘛要侮辱狗!
棠柚摩拳擦掌,先給他發了條消息試探試探:「蕭先生,您睡了嗎?」
對方回的倒是很快:「沒有」
棠柚忍著雞皮疙瘩給他發:「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呀?別熬夜了嘛,人家會心疼的。TAT」
他反應十分冷淡:「嗯」
棠柚剛想繼續婊他,猝不及防看到他緊跟著的下一條消息。
「何必強求」
棠柚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像是委婉讓她放棄。
笑話啊,她怎麼敢主動找蕭老爺子提這種事?要說也得是蕭維景去說啊,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又是親孫子,老爺子顧及血緣,也不會往死裡整治他啊。
塑料夫妻一起走,誰先開口誰是狗。
棠柚才不想因此承接來自蕭老爺子的怒火。
棠柚忍著牙酸,矯情兮兮地發:「我相信,隻要我足夠努力的話,總有一天,月亮會直奔我而來」
蕭渣:「能奔你而來的不是月亮,那叫隕石。」
第9章 九朵玫瑰
他可真是一位聊天鬼才。
棠柚盯著這句話看了足足五分鍾,愣是不知道該怎麼樣把話接下去。
好在“蕭維景”再沒有發其他的消息過來。
次日清晨,棠柚醒的早,打著哈欠穿著睡衣去廚房中覓食。
剛一下樓,就聽到江桃低低的聲音:“……她都死那麼多年了,你怕什麼?如今啟星裡的人不都聽你的話?你讓楠楠去啟星歷練幾年,又怎麼了?”
棠柚腳步一停,沒再往裡走,站在外面。
這人倒是回來的挺早。
棠宵喜好收集各朝代的瓷器,她正好站在一個高大的多寶格架子後面;木架很好地掩蓋住棠柚的身形,她屏住呼吸,仔細地聽兩人的談話。
啟星原本是棠柚母親蘇媛名下的公司,蘇媛病逝前艱難地說以後要把公司留給棠柚,但是並沒有立下字面的遺囑;等棠柚到了成年,棠宵卻以她“年紀小,不能擔當大任”為理由,至今仍舊堂而皇之地霸佔著啟星。
棠柚倒是想知道棠宵會怎麼回答。
“單單是歷練的話當然沒什麼,可你的目的不是這個,”棠宵聲音頗有些疲憊,沉聲問,“你想讓楠楠進啟星?”
“楠楠跟著我多受委屈啊,”江桃聲音哽咽,“以前你父母不同意咱們倆,我給你當了九年的情人,一句怨言都沒有;楠楠那時候天天被罵野種,被指指點點,我能怎麼辦?”
棠柚悄悄地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
現成的白蓮花教學過程啊。
男人果然都吃軟的這一套,棠柚聽到棠宵頗有些動容地叫她:“桃桃,這麼多年委屈你了。可啟星是蘇媛留給柚柚的——”
“你是柚柚的父親啊,也是蘇媛的丈夫,她的東西不也是你的嗎?”
隔著細細碎碎的縫隙,棠柚看到江桃在哭,棠宵捧著她的臉,給她抹掉淚花兒。
江桃眼淚漣漣:“柚柚有蕭老爺子疼愛,又訂了婚,以後她嫁給蕭維景,啟星對她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可對楠楠可是雪中送碳啊!楠楠有什麼?你讓她以後怎麼嫁個好人家?同樣是女兒,你就不能心疼楠楠?”
棠宵早就沒那麼堅定,猶豫了:“這事以後再說……楠楠先去啟星試一試,等到柚柚結了婚,咱們再說這事,行不行?”
江桃撲在他懷中:“阿宵,你真好。”
棠柚面無表情,在這對夫妻熱情相擁的時候,關掉手機。
啟星是母親留給她的東西。
現在他卻為了哄江桃高興,要把啟星給棠楠了。
剛剛轉身,棠柚同江沉庭四目相對。
江沉庭就站在她身後不過兩步遠的位置,白襯衫頂端的紐扣解開兩粒。
他沒有笑,薄唇緊抿。
棠柚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往外走,江沉庭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一直到了餐廳,他終於打破寂靜:“糖糖,你別擔心,我會說服叔叔。啟星永遠都是你的,這點不會變。”
棠柚眉眼彎彎:“謝謝哥哥。”
她並沒有在江沉庭身上寄予過多的希望。
不管怎麼說,江沉庭和她沒有絲毫血緣關系,而棠楠和江桃,卻是他切切實實的血緣親人。
況且,棠宵怎麼可能讓江沉庭插手這件事?
江桃一直期望能再給棠宵生個兒子,但當初她生棠楠時候傷了身體,之後就再也沒能成功懷孕。棠宵現在對江桃一往情深,甚至把江沉庭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讓他接手公司,把他培養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可江沉庭畢竟不是他親生的。
棠柚自己在房間中悶頭想了許久,到底該怎麼阻止江桃。
這種情況……現在也隻能去找奶奶了吧。
棠柚的奶奶,孟雲秋女士如今仍舊留在西京。
棠柚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她。
當年捉住棠爺爺出軌,孟雲秋女士直接離婚,分走棠家一半家產自立門戶,如今她名下的公司已然佔據家用電器的半壁江山。
所有人都說孟雲秋心狠,說離婚就離婚,從不會回家看自己那些孩子一眼。
權當沒生過。
上次見孟雲秋,還是在棠柚的成人禮上,蕭老爺子操辦的,聲勢浩大;孟雲秋神情嚴肅地過來送了禮物,說句“生日快樂”之後便走人,甚至連棠宵也沒見。
棠柚心不在焉地翻開一頁書,琢磨,奶奶多半還是喜歡她的,不然也不可能唯獨參加她的成年禮。
棠柚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和江沉庭說了一聲,讓家裡的司機把她送過去。
司機聽她報出地址,面露難色:“小姐,先生早就說過,誰也不許去探望孟老太太——”
棠柚反問:“我隻是去看望自己奶奶而已,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有,隻是——”
“那就去,”棠柚拉開車門,淡淡地說,“你不說我不說,父親不會知道;即便是他追責,你就說是我非要去。”
司機見她堅持,隻得把話重新咽回腹中。
奶奶住的地方離這裡挺遠,橫跨半個西京;棠宵與奶奶關系交惡,但蘇媛還在世的時候,常常帶著棠柚去陪伴她。
也因為這點,棠宵沒少和蘇媛爭吵。
今日陰雨綿綿,這片屬於私家別墅區,司機的車子進不去,隻能停在外面;棠柚撐著把傘,下了車,從供行人走的小路慢慢地走上去。
司機把車子停靠在路邊,十分為難。
猶豫間,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停在旁側,車窗緩緩打開,裡面的人問他:“剛剛棠柚小姐上去了?”
開口就叫出棠柚的名字,司機有些猶豫,沒敢正面回答。
他透過車窗暗暗打量,瞧不見後座上人的面孔,之能瞧見規整的一角西裝。
一雙手骨節分明,修長而蒼白。
搭話的人看穿他的想法,笑了:“我們先生姓蕭。”
蕭啊。
司機恍然大悟。
棠柚的未婚夫可不就姓蕭麼?
司機再不避諱:“棠小姐去探望孟雲秋女士。”
那人道了謝,轉身把他的話又復述一遍,聽不到兩人說了什麼,隻看到他打開車門,撐開一把雨傘,恭敬地繞到車的另一邊,拉開車門。
身材高大的男人下了車,司機終於看清楚他的臉。
純黑色西裝禁欲感十足,一張窺不出實際年齡的臉,英俊且冷淡。
左手微攏,擋住風,男人點燃一支煙,沒什麼表情,煙霧繚繞,他隔著重重雨霧望了這邊一眼。
司機一時間沒認出他的身份,呆呆地看著,直到男人撐傘沿著棠柚方才走過的路進去,才恍然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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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柚坐在暗紅色沙發上等了許久,隻等來嚴肅臉女佣的一句抱歉。
“孟女士準備睡午覺,說不想見您,”她深深鞠躬,“抱歉,棠小姐,請你回去吧。”
棠柚站起來,細聲細氣:“那等奶奶有時間了,我再過來拜訪。”
女佣沒有說話,她上了年紀,花白的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髻,不苟言笑。
棠柚出了門,忍不住站在花園中回望,隻能看到玻璃窗上朦朦朧朧的一個剪影。
又消失了。
她咬唇,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地往下走。
走出去一段,鵝毛細雨漸漸急,沾湿了她的發梢衣衫;棠柚這才想起,自己的雨傘落在了會客廳。
嘆口氣。
小時候就有老師給棠柚的評語中寫“自尊心強”,雖然她如今漸漸地被磨平滑了性格,但骨子裡的傲氣和執拗氣還是無法磨滅掉。
被拒之門外算是情理之中,現在再回去拿傘怎麼想都覺著不合適。
棠柚糾結再三,最終決定還是放棄。
算了,反正這裡離她的車也不是太遠,就這麼走過去也沒什麼。
誰知急雨驟打,雨珠子越來越大,棠柚今天穿的衣服少,抱緊胳膊,忍不住重重打個噴嚏。
一把黑色的大傘,移到她頭頂上。
棠柚仰臉,看到了蕭則行。
他撐著一把二十四骨的大黑傘,完整地罩在她頭頂上,遮住傾瀉而下的雨珠。
蕭則行叫她的名字:“棠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