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帶她去的店鋪確實離這不遠。
走了一兩百米,盛喃就看到長街岔出來條巷子。這邊小路雜亂,巷道不少,有的通向以前老城區留下的居住院落,有的則是開著零散的店鋪。
這處是後者。
盛喃眼神好,看得清離著巷口幾十米的深處那家店鋪,掛著復古式的木匾,上面揮墨書著三個大字。
“聽雪軒”。
名字起得不錯。
就是這行草寫得……
盛·半個專業人士·喃,由衷嘆出了一聲氣。
“小姑娘,你還等什麼呢?”已經轉進巷子裡的女人似乎是聽到身後沒動靜,停住腳回頭。
盛喃抬起的小腿停了下。
大概是藝術生的直覺。
望著面前這條在盛夏傍晚格外清涼的小巷,還有腳前那片被穿巷的風拂得微微晃動的樹蔭殘影,她總有種奇怪的、好像要進入到什麼靈異故事開端的感覺。
“哎呀,不要灰心嘛,問過那麼多家了,不差這一家,”女人似乎沒覺出她的猶豫原因,笑眯眯的,“不然前面浪費的時間不是都白跑了?”
盛喃:“……”
有道理。
盛喃跟著女人走進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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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店鋪很冷清,除了女人和盛喃,櫃臺外面隻有一位顧客。
而店內的裝修風格就和外面掛著的木匾一樣,無論是環繞的櫃面設計還是地磚牆面風格,都透出一種復古的……廉價感。
能把這兩個元素結合到一起,也是挺神奇的。
盛喃四處打量,感慨。
“我和這家老板認識,去叫他出來,順便幫你問問有沒有那款筆哈。”
“啊,好,”盛喃回眸,輕點頭,“麻煩您了。”
女人似乎頓了下,沒說什麼,轉身繞進櫃臺後面去了。
盛喃自己在店裡繞了半圈,有點疑惑。
這裡的展覽櫃裡,擺的好像都是些有點年紀的老物件。比起美術用品店或者文具店,這裡更像是個古董鋪子。
沒等盛喃想完,手機在包裡響起來。
看到屏幕上跳躍著的“爸爸”字樣,盛喃眼底情緒一滯。她微咬住唇,手指在掛機鍵上停了兩秒,還是沒敢。
氣餒地耷下肩,盛喃把電話接起來。
“你給家裡打電話了?”盛天剛問,“有什麼事要說嗎?”
盛喃張了張口。
她有一堆想問的事,一堆要說的話。
但是說了就會有用嗎。
盛喃低下頭,細碎柔軟的齊肩發從額前滑下幾絲,割破了她眼底的情緒。
她悶聲說:“沒有。”
“我聽你殷阿姨說,你一聽到是她,立刻就把電話掛了?”
“我道別了。”盛喃聲音低低的。
“掛長輩電話是很沒禮貌的行為,以後不能再這樣。改天再見到你殷阿姨,要記得向她道歉,知道了嗎?”
“……”
“還有,你殷阿姨說你提了什麼東西,你那邊需要什麼?”
“……”
“盛喃,你又開始了,我上次怎麼說的?”
“…勞您百忙之中還記掛著,實在是我的榮幸,”盛喃空白著臉,“對不起,沒有。”
盛天剛聲音微沉:“你一個女孩子,能不能好好說話。”
“……”
不能。
盛喃在心裡說。
我沒媽媽,沒人教過我女孩子應該怎麼說話。
但是盛喃終究沒有把這話說出來。
她不敢,她怕盛天剛,也怕盛天剛被氣得厲害。她從小就很慫的,慫到連真的傷害別人的勇氣都沒有。
於是,這又是一通在“你太令我失望了”這樣的收尾裡結束的通話。
收線時盛喃站在門板邊,望著被逼仄的小巷切割成長條,又被傍晚染上墨影的樹葉畫碎的天空。
一隻晚歸的暮鴉掉了隊,孤零零地從夜色裡飛來,落到枝上,戚戚叫了兩聲。
費了一個傍晚才忘記的陰霾重新籠罩回來,沉悶又窒人。
盛喃無聲地深吸了口氣,轉身。
她不能這樣,她要快樂起來,她——
“砰。”
“哗——”
“咔啦!”
被撞的悶響,液體潑上裙子和腿的冰涼,以及什麼東西摔在地上。
盛喃還沒來得及看清,耳膜就被一聲驚叫折磨徹底:
“啊!你幹什麼!?”
盛喃被這聲響炸得頭昏。
她本能低下頭去,看見自己被墨汁潑染的裙子,腥臭的墨汁順著她白皙光滑的腿滴淌下去,留下醜陋的蜿痕。小白鞋同樣沒能逃脫厄運,墨水四濺,蝴蝶絲帶染得不像樣,是狼狽到能叫人崩潰的場景。
她覺著該尖叫的是她。
但是又很累,什麼話也不想說,什麼表情都不想有。
而在她腳尖不遠處,一個砚臺摔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怎麼回事啊?什麼動靜?”有人從店裡的櫃臺後衝出來。
售貨員打扮的男子赤紅著臉:“我剛走到這兒,這女孩突然轉身,直接就把我手裡這墨玉砚臺撞出去了!”
“啥?你把那盞墨玉砚臺摔了?你知道那是什麼年代的東西嗎?!”
“不是我,是這女孩——她撞得我!不信老板你問那個顧客,他剛剛也看見了的!”
“…………”
爭執,吵鬧,呵斥。
盛喃眼神茫然又空洞地看著那三個壯年男人在自己面前賣力的表演。
對,是表演。
她又不傻,最多被驚嚇幾秒,再慢也該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那個看起來溫柔和善的、和她媽媽年紀應該差不多的女人套進了一個設計好的套子裡。
這店裡肯定沒監控,除了咬定是她撞的那個“旁觀者”外,也沒其他顧客。而對面三個成年男人五大三粗,隨便一個都能收拾她三個了,想跑想逃都沒可能。
恐嚇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女孩,他們應該得心應手。
就算最好的結果也是她能掙扎到叫來警察,還掰扯不清——地上被墨染透的砚臺很難做費用高額的技術鑑定——盛喃也不確定對方是用了假的,還是選了已經碎裂能多次利用的。
而且那樣。
她應該又要收到盛天剛最失望的評價了吧。
也是。
那麼漂亮的母親,那麼有能力的父親,那麼有天賦的哥哥。
怎麼好像全家就她一個沒用的。
盛喃想到這兒,沒忍住,輕輕勾了下唇。
明明嚇得手腳冰涼,她也驚訝自己還能笑出來。
可能真是嚇懵了吧。
“你還笑!”那個演得最賣力的男售貨員面目猙獰,“這事兒你準備怎麼辦?!”
盛喃麻木地站了幾秒,開口:“多少錢。”
“什、什麼?”那人似乎沒想到這個回答,傻了一下。
盛喃慢慢摸出錢包,輕聲說著:“我沒很多錢,都買畫畫用的了。我爸不要我了,所以他也不會給我出錢的,一共就這麼多,你們看夠麼。”
“……”
大概是頭一回看見自己cue流程的受害人,那三個男的都安靜了好幾秒。
店鋪老板低頭,看見了女孩拉開的白色條紋錢夾裡薄薄一疊粉紅鈔票,約莫有二十張。他眼睛一瞪,露出貪婪的情緒來。
旁邊那個售貨員更沒出息:“夠……”
“夠個屁夠!”老板猛地轉頭,嚇得售貨員一僵,“你的砚臺還是我的砚臺,你說夠就夠?”
盛喃的手也嚇得往回一縮。
老板轉回來,打量盛喃:“你爸不管你了?那你媽呢?”
盛喃安靜了幾秒,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帶一點顫:“死了。”
那老板一愣,眯眼:“你家就再沒其他活人了了?”
“沒有了,”盛喃說,“就我一個。”
“行,那也簡單!”老板打量她的眼神變得肆無忌憚,“這錢是肯定不夠的,那你再賠上幾天人不就行了?”
“——”
盛喃一窒,醒回神。
確實沒料到劫財後面還能有劫色這個選項,她慌忙抬眼。
男人說完就往她面前過來,表情惡心得滲人:“這不是長得挺秀氣,幹脆就給我當幾天馬子,說不定我還能倒給你幾晚陪睡的——”
“砰!!”
店門突然被踹得猛顫。
盛喃就站在那木門旁,此時驚得一慄,轉頭。
門外夜色將落。
天空不知何時擦了墨,半條長街也起了燈火。
夜色與燈火前站著的少年身影如削,身後漆黑斑駁,像風景畫底色彩濃重的油墨。
那人收腿,掀了兜帽,抬眸。
這是第一次,盛喃在靳一眼尾下那顆冷淡的淚痣上看出這樣重的戾氣——
“對著一個小姑娘,”他聲音被情緒壓得厲害,帶起一點暴躁的啞,“…放你媽什麼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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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泉市九中都知道,一哥一般不發火。
嗯,一般。
第10章
“你……你是哪冒出來的黃毛小子?知道我是誰嗎?”丁九被少年眼神懾了兩秒,反應過來,氣得目眦欲裂,“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這條街有誰不認識你丁哥,敢管我的事,你不想混了?!”
“話那麼多,”靳一冷瞥他,“你有病麼。”
“我操——”
丁九沒見過這麼囂張的,氣得撸袖子就要上,卻被旁邊的男“售貨員”一把拉住了:“哎哎丁哥,別別,和氣生財。”
“生你個頭的財,你沒聽這小子怎麼說話的嗎?!”
“不是丁哥,”對方拉住丁九往後轉,壓低聲,“我見過他。”
丁九面上怒色滯住,回頭:“…他什麼來路?”
“不好確定,但安喬新老大,就那個打架特狠的裴朔,跟他走得挺近的。”
“…裴朔的人?你確定是他?”
“瞧丁哥您問的,這也不是個大眾臉啊。而且,裴朔帶人打的那幾場架雖然沒見這小子,但看眼神,不像什麼善茬。”
“……”
丁九面色一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