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洲一愣。
“就……”許星洲立刻慌張地解釋道:“就是畢業就想工作嘛。繼續讀是不可能的了, 我對專業也沒有那麼多熱情,我在圖書館遇到一個阿姨, 她就很喜歡讀書, 我覺得我過不了她那種生活……”
在背著光的、幾乎化不開的陰影中, 秦渡卻搖了搖頭。
“師兄沒問你想不想工作,”秦渡盯著許星洲的眼睛道:“師兄的意思是——星洲, 你到底想做什麼?”
許星洲茫然地張了張嘴。
“——我知道你對你的專業不算太熱衷。”秦渡低聲道:“可是師兄想知道的,不是你打算就業或者是做什麼,我想知道——如果拋去‘為了我’這點之外……”
那一剎那,沉重大風刮過衝天的樓宇。
“……許星洲, 你原本想做的是什麼。”
——他在大風中,專注地看著許星洲, 這樣說道-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地脫口而出了四個字:
“——浪跡天涯。”
“哪裡都會去,”許星洲道:“隻要能吃飽飯,就不會在意我到底賺多少錢,旅行,風土人情,如果沒有師兄你需要考慮的話,我應該會成為一個自由撰稿人。”
許星洲笑著說:“一旦心血來潮,我就會說走就走,命中注定漂泊又流浪。我可能都不會有存款,但是會去無數地方,也會寫很多不同的東西。”
我會寫下我見到的北極極光、凜冽寒風與雪原。
潘帕斯茫茫草原,天穹下自由的牛與羚羊——我的人生將有雄鷹穿過火焰晚霞,溫柔星辰墜入村莊,海鷗流浪於陽光之下,一切都危險又迷人,猶如我這樣的孤光。
我將寫下它們,也寫下我所遇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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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會是穿了裙子的雲。
許星洲笑了笑道說:“師兄,如果沒有你的話……”
“我會把我眼裡的世界,全部都走過一遍。”
秦渡怔怔地看著她。
“說實話,”許星洲揉了揉眼睛,鼻尖紅紅地道:“師兄,這些規劃無論說給誰聽,他們都會覺得我遲早會英年早逝,或者窮得要死,然後在死後手稿拍賣到千萬的價格……”
許星洲又帶著鼻音道:“那時候畢竟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規劃的時候根本不會想這麼多。”
“可是現在,我不想讓師兄擔心……也不想配不上你……”
“……就是說,”許星洲語無倫次地抹著眼睛道:“……我、我就是……想問問……”
雨聲滂沱,天河傾瀉。
女孩子話也沒說完,抹了兩下眼睛,肩膀發抖,在躺椅上縮成了隻球。
她那一瞬間,有些無法面對秦渡。
秦師兄分明對她那麼好,甚至把她當作命來看——可是許星洲心底的願望居然是這樣的。
——那願望差不多是通向一場燦爛的自毀。
許星洲計劃了流離失所也計劃了自己的浪跡天涯,盡管計劃了自己的八十歲,卻沒有半點強求的意思。
秦渡沙啞地開口:“許星洲,你他媽……”
他停頓了一下,痛苦地道。
“……你他媽,還真是個王八蛋。”-
糟了!要挨罵!許星洲立刻一慫……
也對呀,不挨罵才怪了呢……許星洲捫心自問秦師兄沒有現在打斷自己的狗腿然後逼著自己下周洗所有的盆盆碗碗,都已經算涵養有所進步了。
許星洲立刻慌張地道:“師兄你聽我講!可是我現在……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師兄你別打斷我的狗腿!”
然後許星洲趕緊摁住了自己的小膝蓋。
秦渡:“……”
秦渡怒道:“許星洲你閉會兒嘴能死嗎?腿放下去!”
許星洲立刻哆哆嗦嗦把嘴閉上了,過了會兒又乖乖地將兩條腿放了下去,哧哧拉拉地趿上了小人字拖……
秦渡看了許星洲一眼,簡直對她無話可說,半天嘆了口氣。
“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秦渡悵然道:“師兄一點也不意外。”
許星洲眼巴巴地看著秦師兄……
秦渡說:“你剛剛問我是不是要有很好的工作才能配得上我,我先回答你這個問題。”
許星洲把小腿挪開一點點,認真嗯了一聲。
秦渡道:“答案是——不需要。”
許星洲:“……”
許星洲的聲音立刻變得極其小白菜,哀戚地道:“诶不需要嗎?師兄是因為我們中間差太多了嗎?師兄兄我們中間是不是有工作也沒法彌補的鴻溝?需不需要小師妹和你暫時分手去做個總監然後再回來追你什麼的……”
秦渡:“……”
許星洲屁話真的太多了,這對話簡直無法繼續,秦渡拿了張小卡片啪啪抽她額頭——許星洲被那張小卡片拍得眼睛都睜不開,哭唧唧地用胳膊去擋,額頭上‘師兄所有’四個字一晃一晃的。
她那小模樣簡直撓心,秦渡被萌得,立時收了手,又在許星洲額頭上揉了揉。
“……知錯就行。”他嘆了口氣說:“真的不需要。我不在意這個——更不許和師兄分手。”
他想了想,又惡狠狠地說:“頭上師兄寫的四個字,你他媽能不能記著點兒?”
‘師兄所有’的許星洲摸了摸額頭,用小鼻子哼了一聲……-
…………
……
可是,秦渡說完那句話之後,就變得極其沉默。
那時候都快十一點了,兩個人坐在屋檐下賞雨,許星洲穿不住拖鞋,又伸腳丫去接雨——她下雨時要麼用手接雨要麼用腳接雨,總之就是無法做一個秦渡那種沒有罹患多動症的、會思考的成年人。
秦渡似乎在思考什麼,一開始並沒有管她,直到過了會兒,風一吹,許星洲打了個大阿嚏。
秦渡:“……”
許星洲渾然不覺,打完阿嚏就開始自己逗自己玩,一腳踢飛了人字拖,把人字拖踢到露臺邊緣,似乎還打算自己去揀……
秦渡:”……“
秦渡漠然道:“進去睡覺。”
許星洲就頂著頭上的四個黑字‘師兄所有’,去浴室洗漱。
浴室之中,燈悠悠地亮著。
許星洲低著頭去看手機。開學時間已經不太遠,而且還要開第三次選課,可以說第三次選課是想選熱門課程的學生們的最後一次機會。
她的宿舍群裡正如火如荼地交流著下個學期的選課清單,程雁報了一串課名,許星洲在裡面看了一下,挑了幾個公共政策學院的課名,讓程雁幫忙一起刷一刷。
——以後。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突然變得前所未有地沉重。
可能是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的緣故,連未來的重量都變得截然不同了。
孤家寡人的計劃和兩個人的計劃是不一樣的。不能在有了秦師兄的時候還做那麼不負責任的選擇,有了歸屬之處就應該意味著安穩。
微博上曾經有一個人說:你不可以罵一個單身無牽掛的人,因為他會馬上辭職——可是你可以隨便罵一個有房貸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因為你無論怎麼罵他,他都不會走。
那些冒險。
八十歲去月球蹦極,浪跡天涯,天南海北的遊蕩,西伯利亞的凜冬與伏特加,蹦極的生死一線,她滿腦子堆著的計劃和瘋狂——最後,師兄在漫天的燈光中說‘我沒有你會死’。
我沒有你會死,他酸澀地說。
‘我需要你,我的星洲。’
許星洲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額頭上寫著‘師兄所有’,看上去特別的蠢。
——可是許星洲不舍得伸手去擦-
…………
……
許星洲直到那天晚上才明白,秦渡說的那句“能不能幹死你”並非戲言。
他們其實頻率很高,頭次之後許星洲幾乎每晚都會被摁著來幾次,可是那天晚上的一切尤其要命。
他一開始,甚至,看上去還很正常。
……
…………
“是不是生給師兄玩的?”他居高臨下地問:“嗯?”
許星洲還生嫩著,被折磨得大哭不已,哭著說:“是、是啊、啊……”
……-
許星洲到了後面,連神志都不甚清明了。
窗戶開著,臥室裡潲進了些雨,床單被子上被潲了大片水漬,甚至往下滴著水,許星洲頭發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流進去了淚水還是汗,抑或隻是雨水而已。
秦渡點了根煙,姿態極其煩躁,許星洲顫抖著拽被子蓋住自己,眼睫下全是淚水。
像是個被欺負壞的小姑娘。
秦渡坐在打開的窗邊,看著窗外連綿的雨——可他還沒抽兩口,許星洲就孱弱地咳嗽了起來。
——操。
他幾乎要瘋了,摁滅了剛燃的煙,起來給許星洲倒水,又細心地摸她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燒。
許星洲一感受到秦渡的手掌,就幾乎整個人都想貼著他,聲音軟糯地說:“師兄……”
秦渡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經離瘋不遠了。
許星洲真的是他的。
那一刻他眼眶都紅了——許星洲是他的,可是他的許星洲想做的是什麼?她想要的是什麼?秦渡拼了命地想將她護在羽翼下,令她免於風暴,免於疾苦。
——可她心裡卻想流浪,想往外衝,想活著。
她是注定想要離去的候鳥。
秦渡看著許星洲,就這麼看了很久,許星洲眼睛裡還都是被他弄出的淚花,可是她就這麼專注而癱軟地,帶著全身心的依賴,望著秦渡。
江南夜雨聲陣。
秦渡和許星洲對視,她眼睛水濛濛地凝視著他,一雙杏眼裡滿是情意和柔軟。
猶如山澗之中深情的野百合。
片刻後秦渡痛苦地抽了口氣,把自己床頭的一張銀行卡拿起來,對著窗外幾不可查的光看了看卡號,啪地甩給了許星洲。
許星洲:“……”
他不待許星洲發聲,就道:“我們資本家有個規矩。”
“我們資本家說支持的時候,隻是口頭說說的話,從來都等於放屁——”秦渡沙啞道:“支持的定義是得錢到位才行,這叫投資,也算參股。”
許星洲眼眶裡還都是淚,摸起那張小銀行卡,呆呆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