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是秦渡那種家庭。
許星洲悵然嘆了口氣,跟著姚阿姨走在茫茫雨水之中。
天穹沉沉暮靄暗闊,白月季開得沉甸甸,辦公中心的石路流水蜿蜒,空氣中一股湿潤泥味兒,江浙的夏天下了雨也悶悶的。
SIIZ中心不遠,穿了三條街區就到了。
許星洲在大玻璃門門口抖了抖傘,姚阿姨從書包裡掏出個小塑料袋,讓許星洲把傘裝了進去,然後帶著許星洲推門而入-
SIIZ大廈裡冷氣十足,許星洲本來就被淋湿了,這下被激得哆嗦了一下……
門口的保安大叔看到她倆先是微微一怔,第一反應是走了上來,下意識地鞠了個躬。
……為什麼鞠躬?
許星洲滿頭問號地回了個禮:“叔……叔叔好……?”
“……”
保安大叔恭敬道:“夫人……”
那倆字還沒說完,姚阿姨立刻不動聲色地舉手示意他閉嘴,保安大叔又道:“您……”
“——星洲,”姚阿姨溫和而堅定地道:“我們在下面等一會兒吧。”
然後她又轉向目瞪口呆的前臺小姐姐,溫柔地問:“小妹妹,能不能麻煩給我們兩個人泡杯茶?裡面冷氣太足,小姑娘好像有點冷。”
許星洲恰到好處地:“哈啾——!”
然後許星洲自己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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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臺小姐姐:“夫……”
姚阿姨一指正在擦鼻涕的許星洲,指了指保安叔叔又指了指前臺小姐姐,無聲地、堅定不移地做了個給嘴巴上拉鎖的動作。
保安大叔:“……”
前臺小姐姐立刻去泡茶了。
許星洲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麼,把擤鼻涕的紙丟進垃圾桶,還憋著個阿嚏,茫然地回頭看向保安叔叔,說:“我們在……在下面等等就好拉,叔叔辛苦了。”
“……不……”保安大叔茫然地回答道:“……不辛苦。”-
許星洲裹上毯子的時候,還在流鼻涕。
她打阿嚏打個沒完,安詳地裹在小毯子裡抽紙巾,面前一杯伯爵紅茶並兩碟餅幹,還沒到下班時間,寬闊前廳的人少得可憐。
“哈啾……”許星洲揉了揉鼻子:“阿姨,叔叔今天應該不加班吧?”
姚阿姨看了看手機說:“應該不加吧,剛剛回我信息,說五點左右就下來了。”
許星洲鼻尖尖通紅:“那……那就行,我等會就坐男朋友的車回去啦,怕把阿姨留在這裡很寂寞。”
“這不會,”姚阿姨饒有趣味道:“他今天肯定下來得很積極。”
許星洲拍馬屁的水平已臻化境:“畢竟阿姨來了嘛。”
然後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道:“也許有這個原因,但是今天他下來得早的理由,可不止這個。”
許星洲:“诶?”
姚阿姨將手機往書包裡一收,說:“他來了,阿姨先走了。”
許星洲沒戴眼鏡,隻看到遠處電梯口燈火輝煌,A棟的某個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走出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許星洲看不太清,姚阿姨就拽著自己的書包,飛奔了上去……
“星洲,”姚阿姨笑道:“明天再見吧,阿姨還有點事兒,男朋友不來的話就打電話給他。”
許星洲也回以一笑:“阿姨再見——”
許星洲笑起來的模樣簡直如同星星月亮似的,特別討人喜歡,姚阿姨跑了兩步,又忍不住回來揉了揉許星洲的腦袋。
——許星洲特別喜歡被姚阿姨摸頭。
這個阿姨身上有種和秦渡極為相似的氣場,卻又比秦渡柔和溫暖得多,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母親般的包容與暖意,像是石峰間湧出的澄澈的溫泉。
如果這世上母親應該有一個符號的話,許星洲想,應該就是這樣的母親了。
可是這是別人家的母親,許星洲告訴自己,她就算再喜歡許星洲,也是別人家庭的一部分。
許星洲裹著毛毯揉了揉鼻尖,望著大廈外傾盆的雨。
下一秒,許星洲手機叮地一響。
下班時間到,前廳瞬間嘈雜起來,許星洲將手機拿起來一看,是秦渡發來的消息。
——“你是不是看不見我?我真的要鬧了。”
誰看不見你呀?
許星洲剛一愣,就被秦渡從後面抱住了-
秦渡隔著沙發緊緊抱著許星洲,在她脖頸處深深一聞,許星洲被他的頭發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師兄好幾天沒有被接了……”秦渡一邊抱著許星洲揉一邊道:“特別空虛,心裡特不舒服,你要是不來給我送傘我就要鬧了。”
許星洲被他的一頭卷毛弄得痒痒的,忍不住一邊笑一邊推他:“滾蛋!”
秦渡在許星洲額頭上一彈,說:“瞅瞅,拔吊無情。”
然後秦渡把許星洲一把拽了起來,天光渾渾,許星洲開心地說:“你不是開車走嗎?非得讓我來送傘幹嘛?”
秦渡:“我就要作,你管我。”
然後秦渡幹脆地又把許星洲抱在了懷裡,使勁抵了抵鼻尖兒。
“晚上去哪裡吃呢……”秦渡笑眯眯地問:“今天師兄做完了一件大事,想吃什麼?”
許星洲:“诶……”
她那一瞬間有點兒別扭,不知怎麼說,她本來以為秦渡會安排一下,訂好了飯店,帶她順路去看看的。
不都是這樣安排的嗎?
——隻有兩天了呀。
雖說現在是在暑假裡,她在這裡的同學就不太多,但是總歸還是存在,至少應該請好,否則他們擠不出時間來的——二十歲生日雖比不上成年的十八歲,可也是個湊整的意思,不好糊弄。
可是秦渡除了曾經主動問的那一次之外,這件事就像是原地蒸發了一般,許星洲從此再也沒在他口中聽到過半句與生日相關的事情。
許星洲:“……”
許星洲想,秦師兄記性那麼好,怎麼可能會忘掉——也許是打算在家裡辦呢?
於是許星洲立刻不再多想。
——隻要有人記得就好了,許星洲想,哪怕隻是一塊小蛋糕,或是一根絲帶,隻要能證明許星洲在這世上存在,有人愛她,就夠了。
於是她環住了秦渡的脖子,飛快地在他唇角一親,然後松手,在一旁裝了個若無其事。
秦渡:“……”
被拋棄的秦渡不爽地伸手在許星洲額頭上叭地一彈。
“還皮嗎?”秦渡眯著眼睛道:“還敢裝不認識,是師兄給你臉了。”
然後秦渡捉住了許星洲的手掌,將她的手指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許星洲不住掙動:“放屁!是我給你臉了……”
但是秦渡的力氣比她大多了,他掰開許星洲的指頭,不容抗拒地與她十指交握,把她扯到了自己的身邊。
“朋友新開了家菜館,”秦渡說:“荊楚館子,師兄帶你去蹭吃蹭喝。”
秦渡又說:“小師妹你好久沒吃家鄉菜了吧,都說還挺正的……”
許星洲回過頭,卻突然看見下班的人潮中,姚阿姨和那個叔叔的影子。
許星洲一愣:“诶……”
許星洲沒戴眼鏡,那兩個人離得又遠,因此看不太分明,隻看到那兩個人躲在電梯口的發財樹盆栽後面,仿佛在嘀嘀咕咕地說著些什麼,時不時還朝他們的方向指一指……
這倆人幹嘛呢?
片刻後,電梯口出來了一群人,對著那對隱藏著自己蹤跡的夫妻彎腰致意……
許星洲:“……???”
這是什麼情況?怎麼更看不懂了?可許星洲還沒來得及問,就被秦渡一把拽跑了-
那家秦渡朋友開的荊楚館子,很好吃。
——菜的味道很正,掌勺的應該是鄂省出身,隻不過魚不是正宗的武昌魚,是從長江下遊撈上來的。那辣子放得一點也不糊弄,紅油小米椒半點不偷工減料,沒有半點被本幫菜改良的糖和醬味兒——就是這種匠人精神,令秦師兄差點兒被辣死在桌前。
秦師兄是個老江浙人,口味甜而重油,頂多還能忍受一下魚和薯片的摧殘,讓他正面剛湖北菜,其實有點強人所難……
其實許星洲也不算很能吃辣,但是她好歹也是川渝地區出身,那地方瘦死的水獺都比松江府的老虎能吃辣椒,老江浙秦渡吃了兩碗米飯,點的飲料硬是被他喝了個精光。
許星洲:“……”
老江浙狠狠地說:“看什麼看?”
許星洲無辜地道:“那是我要的檸檬紅……”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吸溜一聲,秦渡就將凍檸茶喝得隻剩冰和檸檬片兒。
秦渡幹掉了第三杯飲料,還是辣的不行,說:“冰的給我,你喝米酒不就行了嗎。”
許星洲:“……???”
“——得虧你不是湖南的,”秦渡伸手一戳許星洲的腦門,額角都是被辣出的汗水:“都說要過日子得吃到一起才行,你要是湖南的,咱們以後得分桌子……”
許星洲於心不忍地道:“我不是湖南的,可是師兄你好像已經快不行了……”
秦渡:“……”
松江人士用筷子去挑戰虎皮青椒:“放屁,這點辣師兄還受不了不成,少他媽小看我了。”
許星洲腹誹,你哪有半點受得了的樣子……
秦渡:“……”
過了會兒,秦渡又失笑道:“——不過攤上也就攤上了,沒轍。”
……
吃過飯後,秦渡開車送許星洲回了家。
在公寓門口,外頭仍在下雨,秦渡將許星洲送到家裡,將上班的行頭脫了,換了背心。
許星洲一愣:“師兄……”
“我出趟門,”秦渡將運動頭帶往頭上一綁,漫不經心道:“還是回來得晚,小師妹你早點睡。”-
……
許星洲生日的前一天,秦渡又夜不歸宿了一晚,可是她收到了姚阿姨送她的禮物。
姚阿姨顯然是不差錢的人,萍水相逢,送許星洲的東西是一瓶香水:海調,蔚藍的液體與剔透水晶瓶,猶如地中海的海岸線,聞起來自由又奔放。
——淑女香。
許星洲收到禮物時,微微一愣。
姚阿姨笑道:“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小姑娘。”
許星洲:“阿姨你怎麼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