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喝道:“夠了!別嚇唬新來的小姑娘。”
老太太悻悻地閉了嘴……
然後那個護士又轉過頭對許星洲道:“鄧奶奶喜歡嚇人,別被嚇著。”
許星洲:“這有什麼好怕的。我還活著呢。”
護士忍俊不禁:“什麼啊……行吧,反正上一個十五床的已經康復出院了,祝你也早日康復。”
許星洲道了謝,抱著自己的小包裹和向日葵,坐在了床上。
那個老太太——鄧奶奶,恐嚇許星洲未果,可能是覺得無聊,又挑事兒道:“小姑娘,你男朋友是什麼人啊?”
許星洲抱著向日葵,想了一會兒,道:“很厲害的。”
“他做什麼都超級厲害,”許星洲認真地說:“全國數學競賽金牌,金牌保送我們學校。家裡也很有錢,長得很帥,個子一米八……我不知道,總之比我高一個頭,是我學長。”
鄧奶奶:“不錯嘛,他不陪你來嗎?”
許星洲心平氣和地說:“他忙,可是以後會來看我的。”
……
渣男宣言。
“這是什麼屁話,”鄧奶奶不高興地表態:“男人說的話能算數,母豬都能跑上樹,網上說的對,男人都是雞子棒槌。”
許星洲:“……”
比大豬蹄子還過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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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個孩子般的老人卻有種莫名的、讓人放心的特質。
許星洲吐槽道:“我讓他有空了來看我,他跟我說盡量——盡量是什麼鬼啊!什麼叫盡量。好吧其實我也理解他要做的事情一堆一堆的……”
奶奶一拍桌子:“男人就是靠不住!”
“靠不住!”許星洲大聲應和,義憤填膺:“我對男人很失望。他居然還想讓我住單間……”
鄧奶奶又找茬般道:“小姑娘,攤上這麼個不願意來看你的對象,是不是不太願意治了?”
許星洲微微愣了一下。
“我是說,”鄧奶奶慢吞吞地摸出自己的圖畫本和色粉筆,“放棄多輕松啊,反正都攤上那種對象了,出去也是糟心,在裡面還有人給你表演尖叫雞……”
隔壁病室,恰到好處地響起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許星洲:“……”
許星洲望向窗外金黃的蔓藤,小操場上,單槓在夕陽中金光閃耀。
有瘦弱的、穿著病號服的男孩撐著那根單槓晃晃悠悠,片刻後將臉貼在了單槓上,猶如委頓又鮮活的白楊。
——那是‘活著’本身,是野草焚燒不盡的頑強,星火燎過的荒野。
她與世界之間的那層薄紗,終於破開了一個洞,漏進了一絲金黃的陽光。
許星洲抱著那捧向日葵,認真地開了口。
“奶奶,就算沒有他,”她說。
“——我還是會治下去。”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
許星洲會跌進深淵。
可是隻要她沒有粉身碎骨,就會抓著巖石向上攀登。
許星洲會爬得滿手血口子,反復摔落谷底,疼得滿嘴是血——但是當她爬到半山腰時,會看到漫天溫柔星河。
然後,許星洲就會想起自己的夢想。
要在八十歲之前去月球蹦極,要擁有一顆自己的星星,要去天涯海角留念,還要去世界和宇宙的盡頭冒險——這世界這宇宙如此大而廣袤,同時這麼值得去愛。
因此要體驗了一切,再去死。
-
…………
……
有偉人說:“厥詞好放,屎難吃。”
許星洲滿懷雄心壯志地表達了對自己治療的期望,下午吃完了病號餐,就有點後悔了……
那病號餐比F大附院的飯還難吃,甚至比秦渡訂的沒有鳥味的外賣還糟糕,米飯糊成一團,菜倒是煮得生生嫩嫩,一口咬下去就是草味兒,裡脊能當兇器,許星洲吃得猛男落淚,又想起自己的實習,想起自己的期末考試,整個人都鬱鬱寡歡了……
十三號床的高中生終於回來了,他抱著個switch,看了一會兒躺在床上的許星洲,莫名其妙地問鄧奶奶:“奶奶,這是新病友?抑鬱症?”
“好像是吧。”鄧奶奶一邊畫畫一邊說:“剛來的時候好好的,活力十足,還和我罵了半天男人都是雞子棒槌。”
高中生:“……”
高中生十分懷疑‘雞子棒槌’的真實性,猶豫道:“那這、這是因為男人變成這樣的嗎?”
鄧奶奶連頭都不抬:“不是。因為一塊裡脊。”
高中生:“……”
高中生說:“我能理解。”
過了會兒,那個高中生又問:“那……她抱著那個向日葵幹嘛?”
鄧奶奶一邊亂塗亂畫,一邊道:“因為男娃。”
高中生:“……”
……
許星洲抱著被她揉的皺皺巴巴的向日葵,有點點心塞地心想秦渡到底去哪裡了呢,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在這裡已經被病號餐虐待了……
鄧奶奶笑嘻嘻地說:“向日葵插瓶裡吧,小妹妹。”
許星洲倔強地把向日葵往懷裡摟:“不!”
“瞅瞅。”鄧奶奶說:“為了個男娃——為什麼不插進去?花都蔫了。”
許星洲感到委屈。
她一邊和自己鬧別扭一邊想:憑什麼讓我插進瓶子裡,我一定要抱在懷裡才行!
話說他到底為什麼還想讓我住單間……
……
許星洲還沒嘀咕完第三句話,病房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爬山虎映在牆上,暖黃的陽光裹著許星洲和她懷裡蔫巴巴的向日葵,原先新鮮的黃玫瑰已經被太陽曬了整天,一動就掉花瓣。
她連頭都不想回,心想應該是護士發藥。
然而那並不是護士,許星洲接著意識到,是秦渡進來了。
他應該是回去洗了個澡,又刮了胡茬,一條寬松的國潮褲,頭發向後一梳,一頭短發還扎了個小髻,猶如落魄而色|情的修士。騷氣爆棚。
許星洲:“……”
秦師兄把行李箱一放,許星洲把向日葵一腳踹開——太丟臉了,隻以為他是回去幫忙打包行李的,不好意思地說:“師兄你有沒有幫我把小黑帶來——”
秦渡:“啥都沒給你帶。”
接著秦渡從拉杆箱裡拿出電動剃須刀、潔面泡沫、他的家具長褲和短袖、眼罩和牙刷牙膏,襪子和內褲,合適的換洗衣物,把許星洲的櫃子擠佔得滿滿當當。
許星洲:“……”
許星洲懵圈道:“???你不是回去給我拿東西了嗎?為什麼要來我這裡走T臺?”
秦渡極度憤怒:“T你媽。”
他似乎不爽到了極點,環顧了一下周圍——靠牆的床上是正在打遊戲的焦慮障礙高中生,中間的床則是個病名不明老奶奶,兩個人直勾勾地看著他,片刻後,高中生抵不住秦渡這種top player的目光,焦慮地將switch摔了。
於是,秦渡終於,高傲地坐在了許星洲的床上。
許星洲:“……”
……
怪不得他非得住單間病房。
——人活著真好啊,許星洲想,活時間長了,有生之年還能看到秦渡吃這種癟。
第63章
玫瑰色的風吹過窗外的藤蘿。
許星洲抱著一隻裝滿彩紙的小筐子, 怔怔地看著窗外。她這幾天沒有安眠藥吃, 此時又困又睡不著。
秦渡的電腦留在床旁桌上,一堆雪白的打印紙——訂書釘被秦渡摳去了,就這麼七零八落地散著。
桌旁收音機音樂臺放著歌,許星洲把自己疊著玩的東西南北放下,向外看去。外頭小操場空空蕩蕩,秦渡似乎不在醫院,他回學校交結課作業了。
期末考試的季節悄然來臨,許星洲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趕得上, 如果趕不上大概就要重修——下一學年繼續。
她想了會兒,把秦渡的電腦打開,給自己的實習單位HR回了封郵件, 感謝了這次實習機會,並明確說了自己因為身體情況突然惡化的原因, 無法報道入職了。
要好好治病。許星洲想。
要從情緒的深淵爬上來, 重新回歸原本的自己。為了這目標, 她將付出的時間、考試和實習的機會都是次要的。
許星洲又坐回床上,閉上眼睛。
於典海醫生在許星洲入院後, 給她換了一套醫囑,藥效比之前還強,許星洲吃了藥便思考不能,渾身軟綿綿的像是被裹在雲裡。
鄧奶奶說:“我要聽情感熱線。”
許星洲一動不動。
隔壁躁狂症病人開始唱歌, 卻並不討厭。許星洲不覺得自己清醒,卻也不想睡覺, 這歌聲猶如連接睡夢中的她和現實的橋梁,她昏昏沉沉聽了片刻,護士就推門走了進來。
“許星洲患者,”護士端著治療盤道:“給你打針。”
許星洲點了點頭。
這裡的生活作息及其規律,治療時間也是固定的,許星洲在固定的時間吃下固定的藥物,就能陷入無夢的黑暗。
收音機裡一個播音腔的男人字正腔圓地賣著藥酒,許星洲抱著小收音機伸出小臂,那個護士看了一會兒,道:“換隻手吧。”
許星洲的左手又青又黃,滿是紅紅的針眼,她在附院住院時就沒打留置,這幾天下來保守估計也扎了五六針,看上去相當悽慘。
“換隻手吧,”老護士和善地道:“小姑娘皮嫩,要不然手就被扎壞了,以後不好看。”
怎麼能不好看了呢。許星洲在雲霧中想。
以後還要用這隻手寫字,用它牽手,和它一起走遍天涯,拍一堆漂亮的LOMO照片,還要用它按下拍立得的按鈕。而且左手是用來戴戒指帶手串的,。
於是許星洲將病號服配合地拉了上去,露出了右臂-
許星洲隔壁病室的那隻尖叫雞——那個絲毫不消停的,又是唱歌又是喊叫的躁狂症患者,在許星洲入院的第三天,惹出了大亂子。
下午兩點,天昏昏欲眠,藤蘿也垂下了枝蔓。
那時候秦渡不在醫院,他導師找他有事,上午就走了。許星洲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折小兔子。隔壁床的鄧阿姨出去電抽搐,就在那時候許星洲聽見了一聲劇烈的慘叫。
“啊啊啊——!”那男人暴怒大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我在裡面會死的,真的會死——”
那聲慘叫稱得上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