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十一點零四分。
客廳漆黑一片,PS4主機發出熒熒藍光,電視屏幕上,兩個圓滾滾的小人坐在車裡,停在關卡門前。
秦渡漫不經心道:“我說這遊戲叫分手廚房你還不信。讓你切菜你按加速,讓你煎肉餅你去給我洗盤子,知不知道分工合作是什麼意思?”
許星洲氣得要拿手柄砸他:“我不懂,就你懂是吧——!”
“師兄連五人模式都全星通關了,”秦渡嘲諷她:“到底是誰懂啊小師妹?”
許星洲:“……”
許星洲憤怒道:“那你動作也慢啊!”
“小師妹,你說師兄慢,也沒問題嘛。”秦渡擺弄著手柄,惡意道:“但是得用事實說話,這個遊戲有記錄功能,你要不要看?”
許星洲嘴硬道:“如果你敢的話——”
秦渡散漫道:“——就讓我們用科學求真務實的、唯物辯證的態度,打開遊戲記錄,看看你切了幾隻菜,洗了幾隻盤子,煮了幾鍋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做的最多的就是拿滅火器滅火,因為你做的菜糊了。”
許星洲:“……”
許星洲氣得摔了手柄……
“怎麼了?”秦渡繼續嘲笑手殘小朋友:“你敢說剛剛那兩個三星通關的關卡不是師兄的功勞?你還呵呵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許星洲氣得抄了秦渡的演算紙打他……
秦渡被揍了兩下,捏住許星洲的手腕,使壞道:“打人不對,你統計老師不是和你說過麼?——也就是師兄疼你才不計較罷了。”
許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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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師兄調戲完了,又覺得小師妹生氣的樣子也萌萌的,頗想抱抱小坑貨。
“得了,”秦渡看了眼表,微笑起來,“不氣了哦,師兄抱你——”
秦渡上樓兩個字還沒說完呢,許星洲就氣得耳根發紅地開了口:
“——你不許碰我。”
-
秦渡:“……”
許星洲頭發已經幹得差不多,她吃了今日份的安定,往客臥裡一鑽,秦渡連阻止都沒來得及阻止,那扇門就咕咚一聲就合在了他眼前……
秦渡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本來多好的氣氛,本來說不定都能親一下佔個便宜的來著,這一晚上秦渡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之後又明白了‘活幾把該’的滋味。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機,許星洲現在手機還不在自己手裡,發微信道歉沒用。
肖然和陳博濤再加上秦渡的三人小群裡刷了個99 的新消息,秦渡煩悶地點開一看,群裡陳博濤和肖然賭了五千塊,就賭‘秦渡今晚到底能不能有進展’,陳博濤對他們離開時的氛圍盲目自信,認為秦渡今晚要是親不到就不算男人;而肖然賭的是‘他會自己作自己’,親得到才有鬼。
秦渡:“呵呵。”
時針指向十一點半。
秦渡在群裡說:“賭你媽呢。”
秦渡都已經抱著許星洲睡了兩晚上——許星洲一睡著就非常黏人,投懷送抱的,嬌嬌軟軟的一隻,結果今晚玩完了遊戲,直接去睡客臥了。
秦渡斟酌了一下到底是扔遊戲盤還是扔PS4,最終覺得不行的話倆都扔了算了,留著也是個禍害……
他在門口又等了一會兒,還是說了一句:“記得別鎖門。”
許星洲在裡面生氣地大喊:“沒鎖門好嗎——!我又不傻!你去玩你的分手廚房吧!”
秦渡:“……”
秦渡憋屈地道:“不玩了,真的不玩了,師兄把遊戲盤掰掉。”
然後他聽見窸窸窣窣下床的聲音,接著許星洲打開門,眯著眼睛對秦渡說:“你知不知道,遊戲是無辜的。”
秦渡簡直是個孫子,低三下四:“好好好——不掰了不掰了……別生……”
然後許星洲不爽地說:“——有罪的是你,你玩遊戲太煩人。”
接著,許星洲將門咕咚一聲關上了。
-
秦渡一個人睡在自己的主臥裡。
夜風吹過遼闊大地,二十一歲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渡沒開空調,隻是躺著思考著自己的家庭。
秦渡小時候,跟著他媽媽走南闖北。秦渡是他家的獨苗,而他的媽媽——姚汝君,是個天生的學者。
姚汝君與秦海遙相識時,就是個無法被安放的性格。她有著旺盛到難以置信的求知欲和行動力,那具不到一米六的、甚至有些孱弱的身體裡,是一個燃燒著求知的靈魂。
秦渡六歲時跟著她去劍橋讀博,在三一學院廣袤的草坪上,姚汝君坐在噴泉旁,以英語與教授爭論。
姚汝君應該是和星洲投緣的。
可是她在和許星洲投緣之前,先是一個母親。
而許星洲被姚汝君看見之前,首先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家庭破裂的,連心智都被情緒逼得模糊的十九歲女孩。
‘我覺得那個阿姨真的很溫暖。’——許星洲對他說。
‘……可是她不會喜歡我了吧。’
秦渡難受得不行。
他的星洲——那個六歲患病、復發數次、自殺多次未遂的生活家,仿佛理所應當一般,熟悉這個世界在她身上的規則。
秦渡的床頭櫃上還放著他收起來的銳器,他一摸那個盒子——
下一秒,秦渡聽見外頭傳來細碎的簌簌和嗚咽聲。
時針指著夜裡兩點,接著,門上傳來兩聲幾乎聽不見的‘篤篤’。
秦渡:“……”
那聲音小的可怕,像是生怕把秦渡鬧醒了一般。
但是又伴隨著死死壓抑著的、破碎的哽咽,一下下地,實打實地敲在了門上。
-
許星洲做了噩夢。
她慣常夢見惡龍與勇者,她在荊棘遍布的城堡裡廝殺,猶如迪士尼1959年制作的睡美人一般——可是許星洲這次死死被惡龍踩在了腳底,她手裡的七色花被惡龍撈走,連最後的翻盤機會都沒有了。
許星洲醒來時就覺得眼前發黑,心口疼得發麻,窒息到無以復加。
那是連安定都給不了的睡眠,連阿普唑侖都無法給予的寧靜。
許星洲在屋裡,難受到無意識地撞牆,又把自己好不容易愈合了的額頭上的創口磕開了,她絲毫不覺,眼前發黑,隻覺得生的確痛苦。
那些讓她快樂的、讓她感到激情的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些讓她心動的再也感動不了她,那些令她絕望的卻切實存在於世間。在無邊的絕望之中,許星洲隻知道這世界上還剩兩條路。
一條路是跳下去,終結無邊的痛苦。
另一條是,尋找唯一的篝火。
許星洲拽著自己的被子,跌跌撞撞地、摔著跤跑了出去。
秦師兄的房間關著門,許星洲哭著站在他的門前,哭得發抖,連肩膀都發著顫,她怕把秦渡吵醒了,卻無論如何都想鑽到師兄懷裡,因此小小地敲了兩下門。
——那裡沒有噩夢,她想。
孱弱的勇者是打不過惡龍的,但是英雄可以。
許星洲擠著門板跪坐在地,難受得不住發抖,可是那點聲音連蚊子都吵不醒。
……不可以吵醒他,不可以給人添麻煩。
久病床前尚且無孝子,更何況這種虛無縹緲的喜歡——秦渡的喜歡是有前提條件的,許星洲不敢揮霍。
白天一天的好情緒到了晚上便隻剩絕望,在濃得化不開的長夜之中,她拼命憋著嗚咽,咬著自己的胳膊不哭出聲,不敢打擾秦渡睡覺,也不敢打擾任何人,隻敢像向人類求愛的河流一般,在月光中,蜷縮在心上人的門前。
然而,下一秒——
她所倚靠的門,開了。
許星洲重心失衡,差點摔在地上。
“……”秦渡蹲下來,看著許星洲,沙啞道:“不敢開門?”
許星洲哽咽著、發著抖點頭。
她不敢打擾秦渡的睡眠,更不敢磨滅人們對她的為數不多的愛意。這世上的人們不需要許星洲,那些給她的愛意隻是人性的施舍,與消遣用的爆米花電影別無二致。
秦渡嘆了口氣,扯起地上的被單擦許星洲的眼角淚花,那被角黏上了破皮處的血。
許星洲哭得發抖,極度焦慮不安地說:“……抱、抱著睡,好不好。”
秦渡:“好。”
於是秦師兄把許星洲牢牢抱在了懷裡,接著扣住膝彎,把還在發著抖的小師妹穩穩地抱了起來。
“離得這麼遠,”秦渡抱著許星洲,嗓音發啞道:“晚上還要來找師兄抱抱。你是小色鬼嗎。”
許星洲手心都是汗,抓在秦渡身上時一抓一個手印,卻死死地、如同溺水之人拽住船錨一般,拽住他。
“你不敢敲,”
黑夜中繁星漫天,秦渡抵著許星洲的額頭,沙啞道:
“……師兄以後睡覺就不關門了。”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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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猶如溺水。
那姑娘蜷縮在秦渡的懷裡, 秦渡心疼得都快死了。那個女孩子如同被世界拔去翅膀的候鳥,發著抖瑟縮在巨人的胸口。
他把許星洲抱到自己床上,點亮了床頭的燈。
許星洲哭得滿臉通紅,抱著自己的膝蓋,似乎還在為打擾秦渡睡覺羞愧不已, 秦渡從床頭抽了紙巾。
許星洲發著抖道:“我、我自己擦……”
秦渡又抽了兩張, 欺身上去,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我……”許星洲卑微而顫抖地說:“師、師兄我自己擦……”
秦渡不容抗拒地給許星洲擦了滿臉的淚水,她哭得太厲害了, 鼻水都流了出來, 狼狽不堪。
許星洲捂著臉不讓他看, 另一手哆哆嗦嗦地去搶秦渡的紙巾,秦渡說:“別動。”
哭成這樣的許星洲絕稱不上好看。
不僅不好看, 甚至十分狼狽,她哭的眼睛都腫了, 鼻尖通紅, 鼻涕一抽一抽的, 不住地推著秦渡讓他不要看。
秦渡心裡,猶如被鈍刀割了一般。
“別動。”秦渡沙啞道:“——師兄給你擦。”
然後秦渡用紙巾笨拙地擦拭她的眼角和鼻尖,許星洲推又推不過, 睜著哭得像小饅頭一樣的的眼睛看著他, 卻奇跡般地不再發抖。
秦渡心酸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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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 鬧鍾還沒響起來, 秦渡倒是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