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眼皮都不抬:“每人二百九十五的酒錢,交了酒錢滾。”
肖然:“……”
肖然窒息地問:“你他媽這麼有錢,學了三年數學,學的是摳門的學問嗎?話說你怎麼心算出這個數的?”
秦渡難以理解地反問:“這才幾位數?”
肖然:“……”
那個玻璃杯在秦渡指間轉了轉,接著他聽見樓梯上傳來簌簌的聲音。
許星洲光著腳,睡得衣服皺巴巴,白皙面頰不正常地紅了大片,應該是被床單壓的。
“我……”許星洲低聲道:“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秦渡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許星洲大概終於趨於清醒了。
她這幾天的意識其實都有點混沌,秦渡一開始撿許星洲回來時,那時的她甚至像個孩子,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好,幾乎隻會用主謂賓的簡單陳述句,或者就是破碎的單詞來表達自己。
後來,她用的句子越來越長,也逐漸恢復了思考的能力,在這次入睡前,她甚至很理性地分析了一下如今的局勢。
秦渡:“沒有,是餓了?”
許星洲搖了搖頭,艱難地跛著一隻腳下了樓。
她右腳上貼了藥膏,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崴的,崴得還頗為嚴重——秦渡甚至還想過帶去拍個片子看看。
她身上的樣子,實在是比秦渡想過的模樣糟糕多了。
肖然對許星洲友好道:“好久不見呀,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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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勉強地一笑。
她的眼神仍然是一片死水。
許星洲困難地下了樓,坐在了秦渡對面,啞著感冒的嗓子,對他說:“……師兄。”
秦渡一點頭:“你說。”
“我現在比較清醒,所以想和你聊聊,”許星洲平直地道:“關於我回學校住的事情,還有我想去找醫生的事。”
秦渡示意她說。
許星洲溫和又絕望地道:“我想明天後天去醫院做一個測評,程雁回來的時候會幫我帶著我的病歷,我想盡早開始人工幹預。”
秦渡望著許星洲的眼睛,說:“醫生師兄找好了,明天帶你去。”
許星洲坐在肖然旁邊,難受地點了點頭:“……謝謝師兄。”
“還、還有……”許星洲忍著眼淚說:“我……我覺得我麻煩你麻煩得太多了,真的……師兄,我回宿舍住……就好,我都不知道程雁怎麼會找到你。”
“我那天晚上真的非常……非常過分,”許星洲哽咽著道:“以至於我現在看到你都覺得很難過……你本來可以不管我的。”
許星洲想到那天晚上,情緒仍充滿絕望——她都不敢看秦渡,小金豆子一顆顆地往外滾,抽抽搭搭地道:“我、我真的非常過分,我自己都看不起那天晚上的我自己。師兄……”
秦渡哼了一聲道:“我也就是那天晚上大人不記小人過罷了,要不然誰管你。對我道歉。”
許星洲用手背揩著淚水,哭得鼻尖通紅:“……對、對不起,師兄……”
陳博濤終於,惡趣味地笑了起來。
“小妹妹,你怕他不管你?”陳博濤惡意地,帶著揭穿秦渡的意圖,對許星洲道:
“——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第50章
-
許星洲微微一愣, 抬起了頭。
“小姑娘你不知道吧?”陳博濤唯恐天下不亂地道:“你師兄那天和我在健身房鍛煉的時候, 連有氧訓練都沒結束呢, 就看到你發了一條在外灘的朋友圈——”
秦渡眯起了眼睛:“老陳——”
“——他立刻背著包就走人了哦,”陳博濤笑嘻嘻地說:“小妹妹,你去外灘的那天你師兄去找你了, 是不是?”
秦渡那一瞬間,臉紅到了耳根……
“許星洲,”秦渡強撐著頤指氣使地道:“你和老陳這種傻逼說什麼話,跟我來廚房, 你的飯你自己熱——”
肖然嘲笑道:“星洲還不舒服呢,你可做個人吧。”
而許星洲聽到那句話,眼睛一彎, 似乎終於帶上了一絲笑意。
那一剎那猶如朝日初升, 春日的晨曦灑在冰川之上,迎春沿途綻開花苞。
許星洲眉眼微微彎起, 她的眼神裡仿佛含著情,望向秦渡,秦渡本來還想發作, 一看她的眼睛, 霎時忘了詞……
陳博濤又揭短道:“還有哦, 小師妹, 你不知道, 你那次給他轉了錢關機, 他給你打了一晚上電話, 通宵。”
“你是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後悔到什麼地步,”陳博濤又惡意地說:“——我認識你師兄這麼多年,沒見過他那麼要命的樣子。”
秦渡:“……”
許星洲溫溫地望向秦渡。
秦渡張了張嘴……
“他怕你不理他了,”陳博濤又說:“一整晚沒睡,你看你的手機也知道,給你發了一堆特別羞恥的短信……”
秦渡耳根都是紅的,求饒般道:“老陳。”
恢弘太陽沉入大廈之間,最後一絲光落在樓縫之中,許星洲在那一絲餘光和有些枯黃的香水百合中,抬頭看向秦渡。
許星洲終於開了口。
“可是他……”許星洲還帶著鼻音,斷斷續續地對陳博濤道:“……他把我手機上的短信刪掉了,我從此就不知道。”
陳博濤思路清晰:“老秦的手機上估計沒刪,你問他要手機看就行。而且這短信都是次要的,最精彩的部分,還是下雨的那天晚上……”
然後,陳博濤探究地望向秦渡,以眼神詢問這一部分能不能說出去……
秦渡:“……”
許星洲茸茸的腦袋上冒出了個問號。
她實在是很久都沒對任何東西流露出興致了,無論是對吃的,對玩的,還是對世界——此時她這點探究的眼神,簡直猶如新大陸一般。
其實秦渡打死都不願意讓許星洲知道他那天晚上漫無目的地、一退再退的尋找。畢竟那實在是太丟臉了,如果被許星洲知道的話,秦渡從此毫無尊嚴可言。
那個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他的姑娘,如果知道了秦渡在被那樣拒絕後,甚至還給自己找著理由不願放棄的話,會有多看不起他呢。
秦渡本來是準備令這些秘密跟著他進墳墓的,他驕傲囂張了二十多年,更不曾面對這麼卑微的選擇題。
可是那個病孩子許星洲,正用微微發亮的眼睛看著他。
秦渡喉嚨發幹。
“……下雨的那天晚上,”秦渡低聲道:“就是師兄和你表白的那天,師兄和你撂完那句狠話之後,又覺得特別後悔,所以又折回去找你。”
許星洲微微一愣。
許星洲嘴唇幹裂著,眼睛裡卻湧現一絲水光。
“老陳說我放棄不了你,”秦渡舔了舔嘴唇,帶著些許自嘲道:“——就是這個原因。”
“那天晚上我跟你撂了狠話,狠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秦渡給許星洲倒了杯橙汁,自嘲地說:“——但是我心裡還是覺得,我不能放手。”
那個來自上千公裡之外的,因為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一個虛無縹緲的志願才出現在秦渡附近的,小師妹。
秦渡在一個頹唐又顛沛的夜晚偶然相遇,卻在眼神交匯的瞬間,就被刺穿了心髒的,在水上燃燒的紅蓮。
——那個猶如不會回歸的候鳥的,年僅十九的、傷痕累累的靈魂。
秦渡遇見她這件事本身,都已經足夠困難。
“——所以我告訴我自己,如果我在路上找到你的話,就是命運讓我別放手的意思。”
秦渡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又補充道:
“可是,我隻找到了你的傘。可見命運其實也不太看好我。”
玫瑰般的夜幕籠罩大地,落日燒灼了法國梧桐。
秦渡說出那句話時,他的朋友還在一旁,帶著笑意聽著。
那一瞬間,許星洲的眼眶湧出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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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應該算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
北上的天總是籠著層灰蒙蒙的霧,鮮少能看到廣州深圳那種湛湛青空,但是那一天至少能看出一線微弱的藍色。
玄關處,秦渡給許星洲套上自己的外套,她裹在秦渡的風衣裡,小小一隻。
“今天見的醫生是託我哥找的關系,”秦渡摸了摸許星洲的頭道:“我哥你見過的吧?在日料店裡的時候。我當時就是和他去吃飯的,和我一起去的,那個戴眼鏡的人。”
許星洲想了想,模糊地點了點頭。
她的記憶時好時壞,卻仍然記得秦渡在報告廳外溫柔的那一通電話。
他那天的那一通電話,究竟是給誰的呢?
還有那個學臨床的女孩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秦渡是不是喜歡過她?可是又不太像……許星洲又覺得有點悶悶的別扭,從秦渡的接觸中稍微躲開了些。
“那就是我堂哥。說起來他還算我們校友呢。”秦渡又親昵地捏了捏許星洲的臉:“他是04級的學長了,要聽學校的老八卦可以找他,別看他道貌岸然的,其實私下非常能八。”
許星洲點了點頭,秦渡開了門。
外頭是陽光鋪就的金光,有種難言的高檔,甚至有點五星級酒店的味道。許星洲第一次打量這個自己住了三天的、秦渡居住的地方。
……許星洲看著自己還沒消腫的腳腕,又消極地評估了一下自己普通的家庭背景,覺得自己有點格格不入。
秦渡鎖了門,許星洲行動不便地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
下一秒,秦渡自然而然地握住了許星洲的手。
”給你借力。”秦渡與許星洲十指交握,對許星洲道:“扶著師兄就成。”
許星洲點了點頭,被秦渡牽著手下了樓。秦渡開了車,令許星洲坐在副駕上,並且悉心地給她扣上了安全帶。
許星洲手心發涼。
“別怕。”秦渡看著許星洲,莞爾道:“醫生很好,在治療這方面是絕對的、說一不二的專家,我們又是關系戶,不用緊張。”
許星洲嗫嚅道:“……我……”
秦渡伸手在許星洲頭上揉了揉,低聲道:
“……放心,師兄給你的,一定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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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五一假期的最後一天,於典海主任是不用出診的。
但是拜託他來診療的人實在是無法拒絕,直接由院長出面打的電話,叫他來幫忙看看。況且這還是兩個二代來託的關系。
這位叫‘秦渡’的二代——他曾經聽幾個年紀大的副院長聊起過,這個人不過二十一歲,年紀輕輕的,是個佔盡了好風水的命。
這世上二代大體上分為兩種:一種叫二世祖,可以概括為典型的、富不過三代的、霍霍家產的蠢貨;另一種則是天生的精英——這種就不叫二世祖了。這種人的通俗稱呼是‘太子爺’,預備役的New Money。
這些人從小接受的就是尖端的教育,佔盡了先天的後天的優勢,而在那些人嘴裡,這位叫秦渡的就是上海市裡的、為數不多的‘太子爺’中的翹楚。
於主任披上白大褂,進入精神衛生中心時,正好看到一輛尾號888的奧迪穿過宛平南路,開進了院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