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影院,價格不菲,是當初趙醫生想嘗試電影療法的時候買的,當時國內沒有那麼大的私人影院幕布,他記得是大哥特意定做的。
買來裝好之後,他就又不明原因的復發了,然後再也沒有用過。
這是這套影院的第一次。
放的是櫻桃小丸子……
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最詭異的是,其實是好看的,而且,還真的沒有什麼故事情節,幾個不同國家的純真的孩子,一如既往的小丸子,溫情的,哪怕是笑料,也大多是淡淡的。
他居然,小口小口的喝著黃瓜汁,看完了整本。
也沒有覺得音響太吵,更沒有覺得不舒服。
和趙醫生聊天之後心裡面沉甸甸的絕望就這樣被衝的一幹二淨,用一碗很難吃隻能用蔬菜裝門面的素面,和一本15年的動畫電影。
以及,邊上那位喝了雞尾酒後看到一半就直接睡著的始作俑者。
關了投影儀後,齊程又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他非常討厭客廳裡的這套沙發,趙醫生用它來給他做心理治療,家裡的人,經常在這裡和他談心,問他需要什麼,問他,他們還能再做些什麼,他大哥齊鵬,曾在這裡下過跪,求他不要放棄自己和他們。
這套沙發,代表了他的不正常,銘刻著他的恥辱。
然而遲稚涵每天晚上,都會來回挪騰把它拼成一張床,然後感嘆一句比對面房間裡真正的床還舒服。
早上賴床的時候,意識模糊的在沙發上來回的蹭。
現在,他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裡,看完了一個半小時的電影,並且發了十幾分鍾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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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排斥。
如果不是身邊這個人因為打瞌睡頭就要點到地上去的話,他可能還會因為這樣的平靜再繼續坐著舍不得走。
“遲稚涵。”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很輕,遲稚涵毫無反應。
她正睡得天昏地暗,睡夢裡面發現低著頭的姿勢不舒服,又很豪邁的往後一仰,姿勢絕對不算好看,甚至連可愛都稱不上。
齊程覺得她這樣半張著嘴,時間久了,可能會流口水。
但是他站了起來,穿著遲稚涵一開始給他拿的棉拖,像被蠱惑一樣,試圖一步步走近。
心跳加速,呼吸變的短而急。
齊程在原地站了一會,握拳,一米多的距離,他舉步維艱。
遲稚涵的呼吸安穩綿長,因為燈光微微皺著眉,夢裡面咂咂嘴,伸出手來抓了下自己的脖子。
睡得很隨性。
齊程知道自己又走近了一點,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像那天一樣,撫過她的臉頰。
那樣柔軟的觸感溫暖的臉頰。
魔怔一樣的伸出手,手指碰到她臉的那一瞬間,遲稚涵突然醒了。
她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齊程。
齊程的臉色,呈現病態的灰白色,因為緊張,嘴唇甚至變成了灰紫色。
她沒有裝睡,隻是很玄妙的,在夢裡面想到了他指尖的溫度,然後醒來後實實在在的,就在她耳邊。
“齊程。”她聽到自己開口,聲音帶著剛剛睡醒的沙啞,“你想去美國麼?”
齊程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她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帶著隱隱的灼燒感,並不是很痛,甚至還沒有開始產生幻覺。
之前因為遲稚涵靠近而模糊的眼睛,也沒有出現症狀。
他似乎一切正常,所以很清楚的聽到了遲稚涵的問題。
他可能搖了搖頭,也可能是臉上出現了抗拒的神情,總之,遲稚涵懂了。
然後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問:“那我們努力一點,好好的好麼?”
她用了我們。
她一直喜歡這個口頭禪,急於找到同伴的樣子。
他不知道他回答了什麼,他也忘記了最後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的。
等到手指的灼燒感真的開始痛徹心扉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回到了平時睡覺的狀態。
齊程在昏黃的小夜燈中,咬了咬牙。
他今天,讓趙醫生關了攝像頭。
理由是:“我可以沒有隱私,但是她不能沒有。”
遲稚涵夢遊,夢遊的時候難免會衣衫不整,他不想別人看到。
然後趙醫生石化了很久,看著他欲言又止,怕說重了傷了他,又怕說輕了沒有警告意義。
“我是什麼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他記得他在趙醫生欲言又止的時候主動開口。
第一次說了實話。
“我不可能耽誤她,但是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保護她。”
“幸好,我還有錢,幸好,她的生活缺的也隻是錢而已。”
他怎麼可能去和一個二十四歲青春正好花信年華的女孩子發生點什麼,哪怕隻是腦子裡想了,也覺得對不起她。
他或許,有一天會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應該,會在一切都解決之後,用最好的方式告別世界。
在這之前,小小的自私一次,看著她哼著歌為他做飯,看著她皺著眉頭看他笨手笨腳,看著她看著他畫的畫的時候,驚訝的眼睛瞪成圓形。
她的生活有很多陽光。
他小小的,卑劣的想要靠近。
但是也隻有這樣而已。
作為回報,他會讓她以後的生活衣食無憂,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他自己剛才,答應她什麼了?
☆、第三十一章
遲稚涵很絕望的發現, 動心這種事情,其實是罵不醒的。
她對齊程的感覺, 像是遲來的青春期, 理智越是不讓,感情卻越發向前。
提出看電影, 是個巨大的錯誤。
不應該喝光那杯雞尾酒, 不應該趁著酒意問出那樣的問題,更不應該, 繼續參與這個治療方案。
他們都沒有再提那晚的事,但是齊程回答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刻一樣印在她的心裡, 他說, 他想, 但是他做不到。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底有霧,灰蒙蒙的, 絕望的無法折射光亮的霧。
但是他的眼裡,有她。
然後遲稚涵知道, 她完了。
唯一殘存的理智也被徹底抽離,隻是因為他的那句他想。
那一瞬間,她被齊程帶到了她爸爸生病的回憶裡, 回憶裡的她近乎絕望的,哭求已經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爸爸能多撐哪怕一天,她不想成為沒有爸爸的孩子。
那時候,他爸爸握著她的手, 眼底也是這樣的灰霧。
他說:“乖囡,爸爸做不到。”
那是她爸爸清醒著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那一刻,爸爸的眼裡,已經沒有了她的影子。
但是齊程,他說,他想。
這兩個字,讓遲稚涵用了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坐起來抱住他。
她想要救他,和同情可憐崇高的人格沒有任何關系,隻是因為這個人是齊程,隻是因為他說他做不到的時候,眼底有她。
然後,就被齊程律師送來的合同潑了一大桶的冰水。
“這是什麼?”遲稚涵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這不是合同,這是一封免責協議和遺囑。
有關她的工作內容,一概沒提,隻是白紙黑字寫明了,她參與的這個治療方案,屬於自願的臨床試驗性質,如果他出現意外,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另外,就是一份基金饋贈合同,遲稚涵大致看了下金額,確認自己隻要籤下這個字,就可以吃穿不愁一輩子。
這種協議,齊寧和齊鵬居然讓他做?
難怪律師送過來的時候,臉色都是綠的……
“這早就應該籤的。”齊程已經逐漸開始恢復少油低脂的飲食,臉色和精神看起來比之前都好了很多,“之前的那份免責聲明,對你不太有利。”
雖然齊家不至於真的因為他的事情為難一個小姑娘,但是堵完了漏洞,他可以更安心一點。
“這基金呢?”遲稚涵語氣沒有什麼起伏,手在身側偷偷的握成拳又松開,她快要出離憤怒了。
“你應得的,我也用不了那麼多錢。”齊程神色不變。
遲稚涵深呼吸,告誡自己他是病人。
但是病人又怎麼樣?
“你姐姐一開始的時候很喜歡用錢砸我,我反駁的時候,她跟我說,相比良心,她更信任金錢。”遲稚涵語氣平靜,抬頭,看著齊程,“所以我不太喜歡你姐姐,我覺得我的良心還是比錢值錢的。”
“之前的合同,免責聲明有沒有漏洞,對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利,這些,我的經紀人林經武都看過,相關的問題也都討論過,我有自己的團隊,可能沒有你的律師專業,但是我相信他們應該也能護我周全。”
齊程臉色微微發白,他不理解遲稚涵現在說這些的意思,告訴他她並不那麼熱愛錢,告訴他她一個人也可以獨立,字裡行間都有撇清的意思,像是下一秒鍾就要把這份合同丟到他身上的節奏。
可是她眼神和表情又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樣聽起來,我是不是很獨立?”遲稚涵又開始笑嘻嘻的,“而且我很厲害,休學之後四年多時間,年薪從一開始的五萬漲到了現在的三十萬,四年時間,我還了四十幾萬的債務。”
齊程微微皺眉,遲稚涵這樣的笑容,甜的發膩。
“這些話我常常拿出來炫耀,告訴所有擔心我或者純粹看戲的人,我其實過得不錯。”
“但是你知道事實是什麼麼?”
“事實是,你姐姐砸給我的錢,用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她幫我找媽媽,用的費用和精力,我連問都不敢問,因為我發現我的良心其實真的沒有這些重要。”
“你剛才說的合同漏洞,林經武也好,之前的老板也好,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可能是因為真的沒有發現,也可能是因為知道甲方是他們惹不起的齊家,所以幹脆裝聾作啞,而我自己,壓根都不想去深究到底是哪個原因。”
“我用了四年時間還了四十六萬三千的債務,卻還欠著五百六十二萬七千的錢,這些錢,每年都要收取7%的年率,就這個利息,還是我用我這張看起來很能裝可憐的臉,一家家哭求來的。”遲稚涵仿佛在說別人的事,笑得愈發開心。
齊程的眉心卻越擰越緊。
“告訴你這些,隻是想讓你知道,你跟我籤的這個合同,真的可以幫我一輩子。”遲稚涵直直的看進齊程的眼睛,“但我,不需要這樣類似遺囑託付的東西,我不想這一輩子,看到錢的時候都想著,我曾經有過一個想要盡力幫助的人,失敗了以後還試圖保我衣食無憂。”
“齊程,我不要這種照顧。”遲稚涵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微微的紅了。
她了解他所有的用心良苦,但是,拒絕接受。
“所以我寧可繼續被你姐姐欺壓,也不要和你籤約。”最後把合同退還給他的時候,遲稚涵拒絕的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