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執念,齊寧第一次在齊程身上看到。
齊程,雖然嘴上沒提,但是監控裡的行為和現在異常積極的舉止都表明,他想交朋友了,生病以來第一次,他有了明確的社交需求。
偏偏,是對面那個不太看得透的遲稚涵。
明明討厭她,卻每次都對著她笑臉相迎的遲稚涵。
她請了那麼多私廚,也不是沒有請過和齊程年齡相仿的,但是三十天過去了,齊程除了多畫出了幾張分鏡外,沒有任何波瀾。
遲稚涵卻隻用了十天。
長相真的是魔咒,她不應該冒險的。
“你是擔心齊程會在一樣類型的人面前受到二次傷害?”趙醫生嘆氣。
給齊程看病,簡直是在打仗。
所有的治療方案,都要通過齊家人投票決定,隻要治療過程中,齊程出現任何不安反應,都會被隨時終止。
他理解齊家人想要保護齊程的心情,但是作為醫生,他不止一次的說過,這樣的保護可能會讓齊程一輩子都處在這樣的反復惡化中。
“我想利用遲稚涵在齊程身上做脫敏實景治療。”趙醫生這一次出奇的堅持,“齊程的病情,一直無法做這類心理治療,這可能是唯一一次機會。”
“遲稚涵如果真的不簡單,反而是最佳的脫敏治療對象。”趙醫生指了指躺在床上熟睡的齊程,“他這十年從不外出,長時間接觸的都隻有齊家人這件事,我一直是反對的。”
“今天有進展了我才能把這話說出來,齊程這樣的狀況,如果再沒有進展,一定會從恐懼症亞型轉變成深度自閉和抑鬱,到時候就真的太晚了。”趙醫生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如果這一次,齊家還是對脫敏治療持反對意見,那我可能真的隻能放棄做齊程的醫生了。”
脫敏實景治療,顧名思義,就是讓患者依次列出相關誘發社交恐懼的情境的清單,然後從引起最弱的恐懼反應的情境開始,逐一讓病人身處其中。每一步驟做到病人適應,感到徹底放松為止,然後再接著做下一個較令人緊張的情境,直至最強程度的情境也不引起恐懼為止。
而這樣的治療放到齊程身上,步驟很少,隻要放任他和遲稚涵繼續深交,等產生感情後,讓遲稚涵在齊程背後說齊家八卦即可。
Advertisement
簡單粗暴。
如果不成功,那就是嚴重的二次傷害。
也可能會導致齊程這一輩子再也無法走出這幢樓。
齊寧低頭,這樣的決定,她做不了:“你就算說服了我,也不代表齊家會讓你做這麼冒險的事。”
“你把這個拍照發給他大哥齊鵬,讓齊鵬去說就行。”趙醫生走到齊程窗前,掀開了齊程的長袖,臂膀上,有明顯的傷痕。
“抑鬱症前期自虐症狀。”趙醫生對著齊寧夫妻震驚的眼睛,說的雲淡風輕,“遲早的事情,他能堅持那麼久已經算很不錯。”
做還是不做,前面都是懸崖。
***
遲稚涵把辛苦做好的棗泥眉毛酥送到對門的時候,對門開門的是她不認識的男人,氣氛凝重到她想立刻落荒而逃。
“……夜宵。”怯生生的舉了舉手上的盤子,她好想念之前的小窗口,這男人看起來眼神太可怕了。
“遲小姐?”西裝革履的男人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伸出右手,對著遲稚涵露出了一口白牙,“我是齊寧的丈夫,周景鑠。”
周景鑠,傳說中和老婆齊寧一起吃掉了齊家所有生意的外姓人……
遲稚涵空出一隻手和他握了一下,覺得自己笑容快要垮了。
對門住的到底是誰,為什麼出來的人看起來都很重量級。
沒有一個她惹得起……跑都不敢跑的那種……
“你前幾天違反了合同規定,擅自和住在這裡的人有了對話,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周景鑠往前走了一步,重新關上了隔壁的門。
……
遲稚涵端著盤子後退一步,腦中警鈴大作。
“我們不知道你對話的目的是什麼,主動討好對門對你的職業生涯並沒有任何幫助。”周景鑠站在原地不動,嘴角揚起了算計的弧度。
遲稚涵咬唇,笑容慢慢的收了回去,一言不發。
他在用貓逗弄老鼠的態度逗弄她,高高在上的,審視的。
鄙視的態度太明顯了,她覺得自己這次真的快要笑不出來了。
有錢人了不起麼,大半夜的這樣威脅她有什麼意思?被自己埋到根裡面的自尊心開始蠢蠢欲動,遲稚涵拿著盤子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我們並不想和遲小姐糾纏,違反合同罰錢這件事,對於我們來說意義並不大。”周景鑠仍然維持著說一半,沉默一半的畫風,滿意的看到遲稚涵的臉色漸漸地變得難看。
確實是個喜歡裝傻的姑娘,但是年輕,歷練不夠,仍然容易被看穿。
她堅持不開口,不反駁他說她違反合同,也不問他違反合同後她需要做什麼。
就隻是拿著盤子,蒼白著一張臉,完全任他擺布的樣子。
如果不是那雙一不小心泄露心思的眼睛,一般男人還真的會被她這樣可憐的樣子弄到心軟。
“我們會添加合同條款,具體的事項,明天下午我會過來和你詳談。”說完了就不打算再和她過多糾纏,轉身打開門又毫不留戀的關上。
遲稚涵還是維持著那盤子的姿勢,看著裡面六個小巧玲瓏的眉毛酥,然後伸出一隻手,拿起一個塞進嘴裡。
香甜軟糯。
她隻能任他們擺布,隻是這樣懶得爭辯的樣子似乎很容易激怒人,齊寧這樣,這位周景鑠先生也這樣,難道非得讓她做出憤怒的表情才算是真性情麼,何苦呢……
結局都一樣,她不如省點力氣。
隻是這泥沼,似乎真的越來越深了。
☆、第九章
齊寧夫婦,是一對戲很多的變態。
昨天深夜周景鑠說的詳談,第二天一早變成了一輛接遲稚涵放假一天的專車,車子直接開到了遲稚涵所在的公司。
遲稚涵公司的老板算是個奇人,從整合黃牛排隊資源起家,到現在整合微博各類大V和直播主播做經濟公司,公司不算大,但是勝在有人情味,遲稚涵一直挺喜歡這家公司的。
但是今天,公司被收購了。
那輛車子送她到公司的目的之一,就是重新籤訂合同。
消息太突然,公司其他同事都是分到各自人力資源部補籤份協議就搞定了,唯獨遲稚涵和林經武兩個人,被叫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辦公室裡坐著他們的老板和另外一位木著臉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遞給遲稚涵和林經武兩份合同。
遲稚涵看著合同上的公司法人名字,眼皮直跳。
周景鑠……
齊家收購了他們公司。
“你就是去做了十天飯,怎麼就這樣了?”林經武也是今天一早才收到消息,此刻壓低嗓子問的咬牙切齒。
遲稚涵露出了一個我也同樣懵逼的表情。
“你們公司的經營運作不會有任何改變,周總收購貴公司,隻是想要方便管理。”精英人士很好心的解釋,然後對著遲稚涵點點頭,“除了法人,你們的合同細則和之前是一樣的,遲小姐多了一份補充協議,您先看,覺得不妥的我們可以詳談。”
那份協議,就是昨天周景鑠說的補充協議,協議內容,居然隻是把之前合同裡命令禁止的和對門交流這一條廢掉了。
……
就為了這條!?
“隻有這條?”遲稚涵覺得自己聲音都是抖的。
有病?為了這條補充協議直接把她工作的公司買了?
“是的,隻有這條。”精英人士仍然面無表情,把手裡的鋼筆遞給遲稚涵,示意她可以籤了。
她很想撕了眼前這一堆荒謬的協議揚長而去。
但是現實是,她在林經武和老板你不籤我們就都死定了的眼神下,咬著牙籤上了自己的大名。
根本沒得選擇……
齊家所謂的詳談還真的是,很有神經病的風範。
“你們老總到底想讓我做什麼?”遲稚涵是真的非常莫名其妙,其他做齊家私廚的人都能全身而退,為什麼隻有她變成這樣?
如果說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因為她那一句:“合不合您的口味”的話,她現在很樂意把自己掐死。
“既然去掉了那一條,自然是希望遲小姐能多交流。”精英人士完成任務,收拾好東西沒有任何留戀的起身,“當然,周總如此大費周章,也是希望遲小姐不要再犯錯誤,合同條款很細,您在齊家服務期間所有的行為都必須遵循條款。”
……
公司並沒有什麼損失,齊家開價比市面上高,買了公司後隻對遲稚涵一人有要求,其他的一概不管,老板賺了不少,對這件事樂見其成。
林經武一直在嘆氣,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終什麼都沒說。
而遲稚涵這一次,終於無比清晰的明白,當初齊寧為了攝像頭收音這件事和她談條件,其實真的已經給足了面子。
這已經不是自尊心的問題。
這家人她惹不起,更不需要試圖以卵擊石,聽話是唯一的選擇。
不過就是交流,她很擅長。
而且,也再也沒有想要挑戰齊家權威的念頭,遵守合同,一絲一毫的逾矩她都不會再做。
***
回洋房也是專車接送的,遲稚涵把家裡釀好的豆瓣醬,米酒等需要時間制作的東西也一起搬了過來。
進門的時候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一如既往的緊閉。
遲稚涵微微抿嘴,這一次,她成功的壓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對門發生了什麼,都與她無關,那不是她能管的事,她要做的,就隻有交流……
但是交流,應該是雙方的。
遲稚涵看著手裡字體漂亮的菜單嘆氣,這已經是第三天,菜單隻有六個字了,一日三餐後面都隻跟了兩個字:隨便。
對門,完全不想跟她交流怎麼辦……
明明之前為了解釋攝像頭的事情,寫了那麼長一段話,她隻是休息了一天,對面的態度似乎就完全不一樣了。
真的是天要亡她……
面帶微笑的拿著菜單走進臥室,關好門,抱著枕頭龇牙咧嘴的一通發泄,然後拿出手機給好友戚晴發了一連串我要死了救命啊的表情,最後理好頭發繼續面帶微笑的打開房門,默默的開始第三天的隨便菜單。
“這幾天天氣有點涼,適合吃一些高蛋白高熱量的食物。中午用牛肉白蘿卜和香菇做香辣牛肉煲,然後搭配清爽一點的清炒莴筍好麼?”抬頭看了眼攝像頭,笑嘻嘻的,“晚餐韭菜苔肉絲,番茄玉米丁,山藥鯽魚湯,夜宵其實不適宜吃太多,煎個土豆餅好不好?我帶了自己做的米酒,配土豆餅味道很不錯。”
攝像頭空洞洞的看著她,一閃一閃的紅燈看起來像是嘲諷。
遲稚涵也跟著嘲諷的笑笑,第三天了,她已經自言自語到完全詞窮,但是對面毫無反應。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無聊麼?”遲稚涵低下頭,問的很輕。
也沒指望對面會有回應,問完了之後笑了笑,繼續自己的廚師工作。
半躺在床上畫分鏡草稿的齊程筆尖停了一下,回頭看了眼監控屏,然後面無表情的低頭繼續畫畫。
發病一次會消耗很多體力,這幾天他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靜養,而對門那位,一如既往的聒噪。
前天中飯做了青蟹炒年糕,調味的時候她自己嘗了一口,然後開始滔滔不絕的誇獎自己,從蕙質蘭心誇到了傾國傾城……
誇得他實在畫不下去,送餐過來的時候,居然也跟著嘗了一口。
味道雖然不至於傾國傾城,但是確實是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