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裙擺踏上樓梯,吱呀吱呀作響。
正欲敲門,廂房裡卻傳來熟悉的嗓音:
「如何?」
是斐景行的聲音,我放緩了呼吸,貼近了耳朵,仔細傾聽。
「沈姑娘頗愛甜食,喜歡淡雅的清茶。」
「嗯,以後多找些機會,本宮會跟在你們身後。
切記,莫要提起本宮。」
怪不得姚之遠總借機探尋我的喜好,原來是太子指使的。
我心下有了計較,悄無聲息地下了樓。
我走後許久,廂房裡又響起了交談聲:
姚之遠臉上有些不解:「殿下故意讓我偷這簪子,讓沈姑娘去而復返聽到是何意?」
「默默付出而不求回報最是愚昧。」
斐景行摩挲著手中的簪子,喃喃自語著:「阿寧姐姐,你可要看到我的用心良苦啊。」
17
自此之後,姚之遠開始頻繁地邀請我。
「城外舉辦了品香大會,沈姑娘可願共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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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然同意。
一路走下來,姚之遠開口問道:「沈姑娘可有聞到喜好的香?」
「姚公子有所不知。」我頓了頓,嘆息一聲,湊近他低聲耳語,「我這個人對臭味難以抵抗,尤其是那種臭鯡魚,誰的身上若是出現了那種氣味,我會偷偷跟著他吸好久。」
姚之遠明顯地怔愣了下。
「沈姑娘的喜好還真是……」他絞盡腦汁,蹦出一個詞,「別具一格。」
隔日我去街上,遠遠地就瞧見個人影。
頭戴帷帽遮住面容,手裡拎著幾條鯡魚,散發著腐爛的臭味。
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我不好惹、別碰我的氣質。
可周圍人躲他都來不及,走到哪裡哪裡就空出一個圓。
百姓們紛紛抱怨:
「哎呀,臭死了。」
「怎麼有人拎著臭魚到處走啊,神經病吧。」
那身影一看便是太子。
我撲哧笑出了聲,任憑斐景行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捂著口鼻躲得遠遠的。
小巷子裡。
斐景行丟了臭魚,有貓咪過來湊熱鬧,鼻子嗅了一下,毛全炸開,嫌棄地跑遠了。
姚之遠也想掩住口鼻,被斐景行一瞪,不敢動了。
「殿下何故做到如此?沈姑娘明明是戲耍你。」
斐景行眉心突突跳,咬牙切齒又無奈:「能博姐姐一笑也好。」
18
幾日後,小廝來報:
「小姐,姚公子邀你去賞樂。」
賞樂?我記得斐景行似乎不擅樂器。
他要搞什麼,驚喜還是驚嚇?
賞樂宴設在雅致的大廳內,中間水聲潺潺而過,白紗從梁上垂下,各式各樣的樂器半遮半露。
我環顧一周,在角落裡發現了斐景行。
他戴了輕薄的紗笠,面前放著一架古箏。
信手拈來的淡然,我卻感覺到一股苦大仇深。
姚之遠邀我上二樓雅間,雅間外設有欄桿,能俯瞰全景。
尤其是斐景行的角落。
可他自始至終垂著頭,不曾向上看一眼,反倒勾得我心癢難耐,頻頻看向他。
演奏曲目的人都已經過了一輪,斐景行自巋然不動。
我對此沒了興趣,昏昏欲睡。
臨結束的時候,斐景行終於行動了,我一下子從瞌睡中驚醒。
他修長的手指落在古箏上,姿態是如此嫻熟。
可他一彈起來,仿佛手下的不是箏,而是燙手的山芋。
手忙腳亂,一陣兵荒馬亂。
一堆老頭氣得吹鼻子瞪眼罵糟粕,紛紛甩袖離去。
可我聽來聽去,總覺得他在重復著什麼。
後知後覺,我恍然意識到,原來他一直在彈:「阿寧,我心悅你。」
用古箏來告白,虧他想得出來。
我抬眼望向他,風半撩開輕紗一角,露出他上揚的唇角,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大腦一片空白,耳朵也仿佛被燙到了,一片酥麻。
不知何時,斐景行停了演奏,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他雙手撫上古箏,嘆氣搖頭:「可惜了。」
我的心裡卻仿佛被什麼攥住,站在欄桿處向下俯瞰:「先生莫氣,是他們不懂欣賞。」
斐景行站起身來,隔著白紗與我遙遙相望。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卻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神採奕奕。
「難得遇知音,小姐可否留下芳名,改日為小姐單獨演奏一曲。」
「那還是罷了。」
我起身離席,故作不在意,心卻亂作一團。
19
不知為何,他們消停了幾日。
我讓小廝搬來古箏,憶著那日斐景行的指法彈奏。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我呼吸一滯,腦海裡繃緊的弦仿佛斷掉,臉上如火燒一般,紅到了耳根後頭。
小廝們忽然來報,說姚之遠邀我去遊湖。
我手忙腳亂將古箏蓋住,跟隨小廝前往。
姚之遠站在岸邊,不見斐景行的身影。
船隻緩慢向湖水中心劃過,我瞥了一眼,才意識到劃船之人竟是太子。
他竟肯紆尊降貴到這種地步。
我的心裡又泛起漣漪,仿佛斐景行手中的船槳,攪動的不是湖水,而是我的心。
天空湛藍,碧水清波,群山環伺,一片生機。
姚之遠欣賞著美景,詢問我:「沈姑娘可喜歡?」
「遊湖賞景倒是其次。」我望向湖底,隨手一指,「我倒是很喜歡吃魚,尤其是這新鮮的,在湖底現撈上來的活魚。」
撲通一聲,太子竟然直接跳進了湖裡。
「殿下!」
我心裡一驚,身體不穩,險些一頭栽進湖裡。
姚之遠扶住我:「沈姑娘莫急,殿下熟悉水性。」
我手指握住船沿,焦急地探出頭望著水面,雙眼緊盯著,躁動不安。
看到他冒著泡上來,我不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被拋到船上。
斐景行不再遮掩,他遊過來,雙臂攀上船沿,黑發柔順地貼在腦後,半個身子還在水裡,像勾魂奪魄的海妖,誘惑著船隻上的旅人。
他仰頭看著我,眼眸中的水霧分外勾人:「姐姐是真心喜愛吃魚,還是單純想看我出醜?」
我拽掉他頭上的水草,忍住笑,故作驚訝:「殿下怎會出現在此處?」
「姐姐明知故問。」
斐景行抬手撫上我的面容,癡迷又虔誠地注視著我:「姐姐還不肯看我一眼嗎?」
指尖冰冷,眼底情緒卻濃重。
我的眼中也有了幾分癡狀,任由他拉著自己,墮入深淵。
「我的眼裡一直都是你啊,殿下。」
20
斐景行渾身上下濕漉漉的。
擔心他生病,我去客棧要了間房,又找了個小廝給了些碎銀,讓他幫忙打些熱水送來。
我推門而入之時,斐景行正在屏風後寬衣解帶。
有水汽浮上屏風,若隱若現透出他的身影,寬肩窄腰,撩人至極。
我猛地回想起有一次我打濕了衣襟,也在屏風處換衣。
怪不得他當時態度如此奇怪。
我輕咳了一聲:「殿下可還需要我幫你沐浴?」
「姐姐莫要再打趣我了。」斐景行的動作一頓,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是他步入了浴桶,嗓音也沾上水汽,「姐姐隻要在這,就好。」
我笑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姚之遠送來了幹凈的衣物,便自覺地離開了。
我將衣服搭在屏風上,方便他拿取。
斐景行取了衣服,窸窸窣窣的穿衣聲仿佛就在我的耳邊。
氣氛有些怪異。
我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殿下這段時日一直跟在我身後?」
「是,姐姐可知道,看到姐姐和姚之遠站在一起說說笑笑,我都要嫉妒瘋了。」
「而我隻能在暗處注視著姐姐,何其可悲。」
他走了出來,沒穿外衣,裡衣更是穿得頗為不正經,露出修長的脖頸和半個胸膛。
我別開眼,想要用手抵住他前進的腳步,卻意外摸到了他的胸膛,滾燙又炙熱。
想要松手,卻被斐景行鉗制住。
他的手臂倏地用力,我就跌入他的懷中。
斐景行看著我,面色從未有過的鄭重:「阿寧姐姐,我可以親親你嗎?」
這就是得寸進尺,恃寵而驕嗎?
盯著他如此直白又渴望的目光,我頭皮發麻:「先前怎不見你如此知禮數?」
他的表情有一絲破裂,短短幾秒就恢復,迫切地表達態度:
「先前是我無禮,以後凡事都要以姐姐的意願為先,徵求姐姐的同意後方可行動。」
我雙臂攀上他的脖頸,踮起腳尖,輕吻了他的唇角,一觸即離,而後抬頭面向他,眉眼帶笑,目光灼灼。
「此事,不必徵求。」
21
我跟阿爹說要嫁與殿下的時候,阿爹一臉懵圈。
「你最近不都是在跟姚之遠談情說愛嗎?」
我不置可否:「移情別戀亦是常有之事,阿爹,我覺得殿下似乎更合我心意。」
阿爹顫顫巍巍指著我:「阿寧你這是對姚之遠始亂終棄啊。」
我笑出了聲:「阿爹莫要打趣我了,我與姚公子並無情誼,我心裡自始至終都是殿下。」
隻是從前不確定罷了。
殿下都已經向我邁了九十九步,我走一步又何妨。
阿爹擺擺手:「罷了,年輕人的事我管不了了。」
本以為要等上幾天,結果聖旨下午就送到了我家裡,聘禮同時送到,庭院裡放不開,小廝們匆匆挪去庫房,累得氣喘籲籲,卻沒有一個人抱怨。
斐景行動之快,生怕我反悔一樣。
阿爹不情不願地接了旨:「陛下終於扳回一局了,當年沒搶過我,如今他兒子卻搶了我女兒,世事難料啊。」
府門外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泄不通。
世人皆知,丞相家的女兒要與當今太子喜結連理了。
欽天監要了我生辰,測出了吉時,是在明年六月份。
斐景行不滿意,當場施壓,惹得測算的老頭大汗滿頭,硬生生又往前趕了三個月。
斐景行還覺不滿,但也隻能作罷了。
阿爹一板一眼學舌的時候,好像斐景行以後會打我一樣。
我實在無聊,待嫁閨中的滋味不好受。
前幾月總還有時間和斐景行相見。
臨近日期,斐景行忙著準備大婚事宜,分身乏術,隻是每日託小廝送來東西。
有時是個小玩意,稀奇古怪,卻總能意外地戳中我的心。
有時又是簡單的一句話:
「阿寧姐姐,三月到了,城外的櫻花開了,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很想你。」
「阿寧姐姐,婚禮之事太過繁瑣,但每每想到是和姐姐結婚,我總心潮澎湃。」
「阿寧姐姐,明日,我等你。」
22
三書六禮,八抬大轎,十裡紅妝,熱鬧非凡。
我終於要嫁與斐景行了。
大紅嫁衣,金絲封邊,裙擺曳地三尺,紅蓋頭遮擋視線,我被人攙扶著,目光所及處出現一雙紅色長靴,上面繡的蟒紋栩栩如生。
「阿寧姐姐,我來接你了。」
斐景行急切又克制地牽上我的手,我的臉瞬間紅了大半。
他竭力保持沉穩與冷靜,可手心裡的汗卻暴露了心神,意外地沖散了我的緊張。
我撓撓他的手心,以示安慰,卻被斐景行用力攥住,攥緊,再也不會放開。
拜完天地與高堂,斐景行還要去應付絡繹不絕的臣子。
他不舍地在我耳邊呢喃:「阿寧姐姐,等我。」
我點點頭,被喜婆帶去太子府的洞房。
本以為要等到天黑,但斐景行卻推了大半,早早地退了場。
他推開門,走過來,挑開了蓋頭,眼中閃過驚艷,沒喝多少酒卻仿佛醉了,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我,被喜婆打趣著拉開。
斐景行耐著性子喝完喜酒,聽完喜婆的賀詞,揮揮手讓她們趕緊下去。
終於隻剩我們二人。
他眸中情緒翻滾,坐到床榻上,摸摸我的臉。
「阿寧姐姐當年在我生辰日為我送了份大禮,今日大喜,我也為姐姐準備了禮物。」
我眨眨眼左顧右盼:「怎麼,殿下為我準備了其他男人?」
「當然不是。」
我對上斐景行的眉眼,隻見他滿眼的深情和愛意,悱惻纏綿的語調,引誘我與他沉淪。
他說:「我為阿寧姐姐準備了自己。」
窗幔落下,紅燭熄滅,旖旎滿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