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剛開始就把鎮店之寶拿出來,謝音樓也未必會看得上,不過顏老板做生意有一套,有那些新上的昂貴玉種在先,挑挑揀揀之下,這古玉手镯就能入眼了。
她選了金絲玉種的古镯,一絲綠意襯得腕間膚色格外溫柔。
買好,外面的雨勢也逐漸小了。
謝音樓和謝忱岸沒有久留,簾子靜止著不動,院外再也聽不見車聲後,顏老板才拿著煙槍朝內室走去,隔著一扇紫檀雕花屏風,他對裡頭的人說:“我當這古董販子十來年,可從沒做過虧本買賣,容與啊,十成的價格,你讓我降到兩成閉著眼睛給送出去,這差價,你可要翻倍的給啊。”
傅容與端坐在沙發,骨節修長幹淨,親自泡了杯茶遞給顏老板:“我記得你想換一處寬敞點的四合院住,正好我能略盡綿力。”
顏老板端著茶盞放在嘴邊啜了一口,茶是碧潭飄雪,湯呈青綠,口齒留香:“我雖然比你年長個十來歲,卻跟你有過命交情……”
說到這,他語重心長地暗指道:“有些話忠言逆耳,你也別不愛聽,謝家幾個男人命硬都不是好惹的,當年你拖著一家子老弱病殘走的幹淨,卻害得小觀音大病了一場,謝家主險些沒了掌上明珠,這筆賬,你覺得謝家能不記恨著?”
“容與,你這些年把命運這個賤東西踩在了腳下,把身為天之驕子時失去的一切都奪了回來,可你要認清,小觀音不是你奪回身份象徵的私有物,你無法把她據為己有。”
傅容與指腹緩慢摩擦著茶盞邊緣,白色水霧暈染著他沉下的眼底情緒,半響後,薄唇扯動道:“她與我,有過婚約。”
“你指遲林墨祖父給你們定下的婚約?”
顏老板喝著茶,說話聲含糊不清:“你且看,謝家主認是不認。”
……
回去的路上雨勢未歇,車內有暖氣供著,謝音樓骨子裡那點困倦就爬了上來,歪著的腦袋依偎在謝忱岸的肩膀上,小聲打著哈欠。
“顏老板聲稱這古董镯是鎮店之寶卻以尋常玉镯價格售賣,你跟他平日裡關系什麼時候好到這種地步了?”謝忱岸將副駕秘書遞來的薄毯接過,裹著她的身,低眸審視著她手腕的玉镯。
謝音樓長長的睫毛輕顫兩下,嘀咕著說:“可能看我可愛吧。”
“換皮容易換骨難,他做起生意向來是分文不讓,到你這……”不等謝忱岸說完,就被謝音樓虛的一聲,指尖放在唇間說:“我突然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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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忱岸薄唇抿起微僵:“什麼?”
“我年幼時在顏老爺子名下拜師學藝的時候,顏老板還是混跡街頭的無名無姓小乞丐呢,後來……忘了是誰,是誰把他拎到顏家來著,對了,他做古董販子的啟動資金,還是找我借的!”
謝音樓腰肢坐直了些,抬起腕間這個玉镯,微微揚起下巴:“弟弟,我們現在回去找他要回買手镯的錢還來得及嗎?”
她這恩情,都能抵得過十隻玉镯了!
謝忱岸薄唇慢慢放松,惜字如金道:“我們家不缺這個錢,你以後少來他這。”
“你好兇啊。”謝音樓看他板著臉,真像極了爸爸平時教訓人的模樣,隻是這俊美容貌稍微年輕了點,沒父輩鎮壓人的氣勢,所以也不怕,故意將手擱在他肩膀處,輕輕調笑道:“不得了……我家小戒尺越發有一家之主的威風了。”
“有爸在,一家之主還輪不到我。”
謝忱岸不吃她陰陽怪氣這套,眼角淡淡一掃而過她的玉镯,沒再說話。
謝音樓坐回原處,拿出手機說:“不知道二妹最近去哪浪了。”
她調侃人時,偶爾會管謝忱時叫二妹,惡趣味十足。
這也是謝忱時沒聽見,否則分分鍾鍾炸毛。
謝忱岸回答:“跟二叔參加了個冒險團,失聯很久了。”
“唔。”謝音樓心不在焉地,指尖點了點微博,好幾日沒上來看了,熱搜上已經換了一批新鮮事,唯有孟詩蕊的黑熱搜還在飄著。
神使鬼差的,她無聊搜索了下那位舞蹈皇後的關鍵詞。
網上對程元汐的評價挺官方的,出身普通家庭,自幼靠刻苦學古典舞考進舞蹈學院,一路從默默無聞的舞者登上了舞蹈皇後的寶座。
這些資料都是用來應付網友的,謝音樓沒興趣翻完,又找到了一個舞蹈圈的帖子。
是有人匿名爆料:「不是謠言,程元汐身後絕對是有大佬的,她出演一場舞臺劇能賺多少?住得起市中心步行十分鍾就能到劇院的獨棟公寓?那地段寸土寸金,鄰居住的都非富即貴的大佬級別啊。」
帖子下,不少網友搶著回復:
「盲測這帖活不過今晚,趕緊合個影。」
「坊間傳聞程元汐會被臺裡捧,是因為有大佬砸了一筆錢為她宣傳,她資源比起同行舞者好到爆炸,都是靠人民幣堆出來的。」
「這絕對是養金絲雀的手法,有人扒的出是哪位大佬麼?」
「據說是姓傅……內情不可言說。」
謝音樓耐心地翻完帖子最後一頁,指尖蹲在手機屏幕上幾秒,慢慢琢磨著這爆料的內容,單憑獨棟公寓和砸錢宣傳這兩個,就足以讓她生出一股子的邪火。
這麼看來,傅容與慣來追求女人的手段就是這些。
隻是不知道這程元汐,是算新人,還是舊情人。
謝音樓低垂卷翹的眼睫繼續琢磨著,直到快到家了,耳旁,傳來謝忱岸的嗓音:“出神想什麼?”
她恍然抬起頭看到弟弟這張精致的臉,不免遷怒問:“我在想,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買公寓包養女人?”
謝忱岸:“……”
車內氣氛尷尬兩秒,他不緊不慢地往下問:“有誰這麼缺德,想拿公寓包養你?”
“沒有啊,我看八卦呢。”謝音樓快速洗清自己嫌疑,把手機的爆料帖子給他看,正巧有一條消息進來,是雲清梨發來的。
——「謝小姐,今晚有空來檀宮商量旗袍的細節嗎?」
謝音樓挑眉,之前旗袍花樣被定下丁香花,雲清梨就自暴自棄懶得過問了,都是秘書來跟她對接每一步驟的細節,所以收到這條消息,她是略有驚訝的。
不過客戶至上,謝音樓沒多想就跟雲清梨約好了時間:「可以啊,周太太把包廂號給我。」
“雲清梨?”
謝忱岸坐在旁邊,一目了然她的手機聊天界面。
謝音樓抬起頭看他:“嗯,我客戶的妻子,你熟?”
謝忱岸語氣極淡:“唱昆曲的。”
謝音樓隨即想到小鯉兒也是學這專業,難怪他有所了解,沒等開口說話,轎車逐漸減速,停駛在了謝家老宅。
謝忱岸先開車門邁步下去,隨便伸出薄而修長的手扶她下來,語調淡而無味叮囑了一句:“接完這單生意,就別在跟雲清梨丈夫那個圈的人有什麼牽連。”
謝音樓沒聽出他弦外之音,是指什麼,手指把吹散的頭發理順,覺得莫名其妙。
她聲音,也散在了風雨裡:“又不是什麼豺狼虎豹……”
第25章
夜間八點半,謝音樓按照約定時間來到了檀宮會所。
她不是第一回來這裡了,報上包廂號,便跟著待者饒過大堂上二樓,來到木牌掛著丁香花的茶室,推門而入時,有個屏風擋在眼前,室內裝修古香古色,空氣中還彌漫著股淡淡的清茶味。
往前走兩步,透過亮著雪白的燈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茶桌對面的男人。
傅容與明顯是久等多時,今晚沒有穿整裝,簡單的襯衫白褲,一側的肩膀被光照映著,清晰不規則卷著的袖口露出一截修長冷白的腕骨,添了些慵懶的質感。
謝音樓停在原地,反應過來約她到此地的,怕是傅容與。
她沒轉身立刻走,幾日不見,那點稀薄寡淡的緣分像是被人錯手打碎,連人看著都陌生了不少,直到傅容與垂眸望來,溫柔的琥珀色泛著清潤的光,對視上她:“音樓對我,是不認識了?”
“我想不認識,傅總讓麼?”
謝音樓暗指他假借他人名義來約,語氣不加掩飾透著一絲諷刺意味。這會的傅容與是極好說話的,態度亦是如此,低低的笑道:“過來喝杯茶,消消火。”
那股邪火,至今都壓在謝音樓的心底沒散。
可不是一盞茶,能抵消的了。
她板著精致的臉蛋,走到了一處離他最遠的地方落座,挺直了纖細的背,從垂腰的發絲到擱在膝蓋的白皙指尖,似都透著股生人勿進似的冷漠。
傅容與起身,端著杯溫度適宜的熱茶,緩緩遞到她眼下。
那手指修長有力,即便她許久不接,也不會抖一下。
“我將你遺忘在公寓的玉镯隨身攜帶,誰知被秘書放盒子裡弄混,教人拿錯了去。”他這段話聲線是極穩的,有意放低姿態跟她解釋一番,靜靜注視著她的表情,適當地繼續往下說:“責任在我。”
謝音樓抬起卷翹的睫毛,總算是正眼看他了。
這三言兩語間,傅容與把全部責任都攬了過去,很明顯那位程元汐,與他關系匪淺,而熟到什麼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謝音樓自認為還沒立場去問傅容與的私人情感,紅唇抿緊,也不會問。
應景似的,傅容與褲袋的手機響起。
他依舊端著那杯茶賠罪,空出左手去接。
謝音樓看了眼過來,見他點免提,那端女人溫靜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喊他傅總:“微博我已經公開澄清道歉了,麻煩你幫我對謝小姐轉達一句萬分歉意……”
茶室氣氛是靜的,傅容與沒有跟程元汐多聊幾句的意思。
在聽到想知道的答復後,就不冷不淡地嗯了聲,把電話掛斷,將深邃的視線重新放回了謝音樓的身上。
“這杯茶,要涼了。”
……
電話被掛斷。
程元汐斜坐在練功房的紅木椅子上,墨綠色的棉質裙擺垂在地板,許久都沒有動,她手指攥著手機,屏幕界面上還停留在那頭十幾秒的通話記錄上。
旁邊跟她同在劇院的路桐看完微博網友的反應,忍不住地抱怨道:“元汐姐,這事怎麼能怪你頭上啊,玉镯是傅總身邊秘書亂放盒子才被你拿錯的,你拿來做跳舞道具摔碎時也不知情啊,傅總真是被這個女人迷得鬼迷心竅了……你也跟著好說話,還公開在微博道歉。”
本來這段舞蹈跳的完美,臺裡宣傳的也到位,全網不少網紅博主都在學最後那個玉镯碎的絕美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