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父壓抑著的怒氣變成疲憊,嘆了一聲氣,“你總把離婚掛在嘴邊,我最近也在想,也許有時間可以談一談離婚的事情了。”
離婚?
秦晗整個人愣在客廳裡,她想起傍晚時爸媽對她溫柔地笑,也想起晚飯時他們笑著和她聊天的樣子。
也許那些溫馨的時刻都是假的。
他們那麼熟練地在她面前扮演恩愛夫妻,說明這樣歇斯底裡的時刻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秦晗在客廳站了一會兒,悶熱早就在爸媽的壓抑著聲音的爭吵裡散掉了,指尖變得冰涼,她有些呆滯地回到自己臥室,又輕輕關好臥室門。
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雨,雨勢不大,卻總有悶雷滾滾。
秦晗聽見外面關門的聲音,可能是爸爸在深夜裡冒著雨離開了家。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忽然想起高三時最後一次班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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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坐在靠教室右側的第一排,挨著窗。
班裡有同學在講臺上講自己高考前放松心態的方法,講了半天,一個坐在後排的男生吊兒郎當地喊了一嗓子:“需要什麼放松心態,想想考完就畢業了,做夢都能樂醒。”
臺上的女生氣得跳腳,班裡有幾個男生鼓掌起哄,秦晗聽見站在教室前面的班主任笑了一聲。
怎麼形容那種笑呢。
很像是在笑人不知好歹。
站在班主任身旁的英語老師也笑了,英語老師搖著頭,壓低聲音和班主任說:“這個年紀的孩子真好,天真,覺得高中畢業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是啊,”班主任笑著附和,“等到我們這個年紀再想想,畢業簡直就是在告別天堂,沒有比上學更無憂無慮的了。”
英語老師用一種懷念的神情漫無目的地掃了教室一眼:“可不是麼,進了社會才發現,這世界真的太復雜了。”
秦晗離得近,老師們這番對話她都聽得真切。
聽清是聽清了,但那些字裡行間的淡淡惆悵她聽不懂。
班主任留意到秦晗的視線,笑著看向她:“偷聽老師講話呢?”
秦晗一驚,緊忙垂下頭去。
班主任和英語老師一起笑了,英語老師安慰她:“不用往心裡去,該你懂的時候,自然就有會發生一些事情,教會你懂。”
帝都的夏天其實降雨量並不大,但這幾天連這都是陰雨連綿,把北方都市營造得像是江南。
秦晗問到爸爸時,秦母隻是表情稍稍頓了一下,隨後笑著說:“出差了呀,你可以給你爸爸打電話,讓他給你帶小禮物回來。”
等天氣再放晴時,已經是幾天以後,秦晗讀完了正本《小團圓》,甚至在網上郵寄回來的其他張愛玲老師的作品集,也讀得七七八八,整個人幾乎都籠入一種憂傷的情緒裡。
好在幾天後天氣放晴了,明媚的太陽曬掉一些負面情緒。
秦晗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好幾天沒關心過那隻放在張鬱青家的小金毛了。
小金毛肯定是沒被人認領的。
寄養在張鬱青家那天,他說過,如果有人來認領他會通知她。
但這些天,兩人對話框裡面的信息,還停留在那天他發過來的視頻上。
秦父一直沒回過家,倒是偶爾在家庭群裡發點什麼,還給秦晗發過一個書單,說是適合年輕人讀。
父母之間的矛盾讓她不知所措,她隻能努力地去當一個乖女兒,支撐起家裡的溫馨,她在群裡回爸爸:
【好感興趣,今天就去圖書館借,回來和媽媽一起看。】
秦晗先去了趟圖書館,借了幾本書單上的書,又買了一大堆進口狗糧和罐頭。
狗是她收養的,總不能什麼都麻煩張鬱青。
從商場去張鬱青店裡的路上,路過壽司店,路過紅豆糕店,又路過自制酸奶店,所以到張鬱青店裡時,秦晗又是大包小包的樣子,兩隻手都被勒得指腹發紅。
遠遠就聽見張鬱青的聲音:“北北,放下。”
秦晗拎著一大堆東西,不方便快走,但也看見小金毛被他抱起來的身影。
可能是小家伙闖禍了吧,但他的聲音裡真的沒有呵斥的成份。
明明是她撿回來的小麻煩,他還給它起了名字。
張鬱青可真溫柔。
這幾天天氣不好,她又讀了幾本壓抑的書,加上爸爸媽媽的事,秦晗也是不動聲色地低落了幾天的。
可站在張鬱青店門口,聞到他店裡絲絲縷縷的竹香,又看見他抱著小金毛的身影,秦晗是發自內心地松了一口氣,前些天的壓抑情緒忽然散了。
她站在陽光下,極愉快地揚起聲調叫了一聲:“張鬱青!”
張鬱青偏過頭,看見秦晗。
下了幾天雨的天藍得發翠,秦晗穿了一件白色連衣裙,笑得燦爛,眼睛都彎起來。
張鬱青注意到她手上那堆東西,塑料袋紙袋上印著不同店鋪的logo。
能看出來出了狗狗用品,還有一些是給人買的。
果然,秦晗把東西放在地上,開始清點。
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語氣,歡快的。
“這個是自制的老式酸奶,不過不是我做的,是店裡買的,我以前喝過,特別濃鬱。”
“這個是壽司盒子,有金槍魚的,還有北極貝刺身的和三文魚的。”
“還有還有,這個是紅豆糕,不算很甜,餡料挺足的,不知道你愛不愛吃,我排隊時也有男生在買的。”
她滔滔不絕,額角沾染的細小汗珠被陽光晃亮,明媚又陽光。
張鬱青忽然想起羅什錦前幾天問他的問題。
——青哥,說真的,你真的一點沒覺得秦晗那姑娘對你有意思嗎?
說實話,本來是沒覺得的。
在張鬱青印象裡,秦晗真的是那種有些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他甚至覺得她的心理年齡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
羅什錦問他時,他還哼笑一聲,篤定地說不可能。
不過現在,看見秦晗那麼開心地對他笑,還又拎了一大堆東西來,他忽然有那麼一點拿不準。
這姑娘不會是真的對他有意思吧?
張鬱青不動聲色地回憶起秦晗來店裡的次數,又想起她說的舊書市場,總覺得“路過”這種理由有點站不住腳。
上次她說要把狗寄養在他店裡時的緊張,現在想想也好像不隻是怕他拒收小狗。
秦晗終於介紹完她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蹲下去拆狗糧的包裝。
張鬱青把小金毛放在桌上,指了指秦晗腳邊的東西問:“給我的?”
“是給狗的。”秦晗頭也沒抬地說。
張鬱青:“......”
感覺到張鬱青的沉默,秦晗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那些吃的,緊忙拎起一盒壽司放到張鬱青桌上:“是給你的,現在要吃嗎?”
張鬱青的視線絲毫沒有下沉到壽司上,反而輕輕落在秦晗臉上,含著笑意:“小姑娘,有個問題問你。”
“啊?”
這種視線認真得有些灼人,秦晗下意識躲開一瞬,“什麼問題......”
“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秦晗沒被人問過這樣的問題,臉瞬間就紅了,忽然想起前些天自己給自己下的結論:
她念念不忘的,應該是扔箭的小哥。
秦晗是個耿直誠實的孩子,回答問題的態度也很認真:“沒有,我沒看上你,我看上的是、是另一個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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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看上你,我看上的是、是另一個小哥哥。”
這話說完,秦晗忽然就尷尬了。
我沒看上你。
這句話讓人聽著有歧義。
可以理解成“我看上你”的否定。
也可以理解成,我壓根就瞧不上你。
秦晗擔心張鬱青誤會她,急著想解釋。
可她腳邊是裝著狗糧的大塑料袋,一著急就絆在了上邊,金屬盒裝著的狗罐頭從袋子裡咕嚕咕嚕滾出來。她也沒太站穩,又想著轉身去撿罐頭,差點摔倒。
多虧了張鬱青扶了她一下。
他的手臂是從她背後伸過來的,指尖溫熱,輕輕託了一下她的小臂。
把人扶穩後,一觸即離。
有那麼一瞬間,秦晗能感覺到縈繞著她的竹香稍微濃了一度,也感覺到背上碰到了些溫熱的氣息,可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更像是她的錯覺。
“謝謝。”
秦晗站穩重新轉回去,看見張鬱青正弓著背把地上的狗罐頭撿起來。
等張鬱青抬頭,她才看清他的神色,不像往常那樣目光含笑,眉眼幽深,看起來挺嚴肅的。
秦晗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完了。
她就是情商再低,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覺得“我看不上你”這話如果理解成另一層意思,就很太過分很過分了。
張鬱青一定是生氣了。
秦晗很忐忑,站在張鬱青對面手足無措。
張鬱青把手裡的罐頭放在桌上,然後看向秦晗:“小姑娘,下次來不要再買東西了。”
秦晗沒料到張鬱青說的是這件事,也沒料到他哪怕嚴肅時語氣也還是溫和的。
她瞬間松了一口氣,撓了撓後腦勺:“可是小金毛寄養在你這裡,很給你添麻煩......”
“所以給人和狗都買了吃的?”
張鬱青又恢復了一貫的語氣,他用腳尖稍稍碰了一下地上裝著狗糧的袋子,故意開玩笑,“放我這兒還怕餓到?”
秦晗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不是的話,下次就不要這麼客氣了,剛畢業的小姑娘又沒在賺錢,買什麼東西。”
張鬱青像長輩似的抬手,拍了一下秦晗的頭,然後拿著狗罐頭去叫小金毛,“北北,來,你的小恩人來給你改善伙食來了。”
他蹲在地上,小金毛興高採烈地搖著尾巴過來,狗罐頭的味道彌漫了整個屋子。
他看了眼:“牛肉啊。”
秦晗蹲在張鬱青身邊,正看著小金毛“吧唧吧唧”地吃得高興,後門傳來一聲輕響,羅什錦抱了個大西瓜進來:“青哥,井水冰鎮的西瓜,半車西瓜我挨個看過,這個準保是最甜的......”
話沒說完,羅什錦看見秦晗,頓了頓,不大情願地打了個招呼,“嗨。”
秦晗笑著揮揮手:“嗨,羅什錦。”
羅什錦把大西瓜往桌上一放,拎起狗糧瞧了一眼,滿袋子的外語,他連中文都認不全哪能看得懂外語。不過拎起狗糧時帶出來的一張購物小票,他倒是看懂了。
這印了鳥語的狗糧,這麼一小袋居然要200多塊?!
這才4斤!
200多塊?!
還有那幾個狗罐頭,居然要好幾十塊一個!
神仙肉做的嗎?!
在這點上,羅什錦其實挺不喜歡秦晗的。
不是說她這個人不討人喜歡,相反,秦晗長得白白淨淨,性格也文靜,其實是十分討喜的那類女孩。
但她家境太好了,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就她上次買來的陶藝花盆,前幾天有顧客來紋身,對著花盆說了一句:“青哥品味真好。”
當時羅什錦也在場,他眼裡,花盆就應該是遙南市場裡那種,5塊錢1一個,但是蹲在那兒和攤主講講價,也能花10塊錢買下來3個。
結果那位紋身的顧客怎麼說?
她說秦晗買的陶瓷花盆是一個名牌,每一款都是手工做的,一個怎麼說也得150塊。
這種價格上的差距刷新了羅什錦的認知,讓他越發覺得,秦晗嬌生慣養,是個嬌小姐。
後街胡二麻子的兒子,不就是看上了個富家女,後來富家女說了,結婚必須在帝都市中心買房子。
結果胡二麻子家那個缺心眼的傻兒子,搞不到錢,跳河死了。
羅什錦實在是怕他青哥也因為認識秦晗,沾染上更多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