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宴文嘉回到宴家的時候,除了宴朝以外的所有人都在了。
大家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
但誰都清楚彼此是為什麼坐在了這裡。
顧雪儀很快從樓上下來了,她看了一眼宴文嘉:“回來了?”
宴文嘉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弄得其他三個姓宴的,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宴文嘉的性格太古怪,說是像個神經病也不為過。
要聽到他像宴文宏一樣認真應聲,差不多等同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宴文嘉對著導演說我從今天開始要敬業了。
顧雪儀轉頭問女佣:“菜都備好了嗎?”
“備好了,太太。”
“嗯,那就先上菜吧。”顧雪儀說著,轉頭問他們:“喝酒嗎?”
“……”一時間沒人敢應聲。
這是該說喝好呢?還是該說不喝好呢?說喝,她會不會認為我是個愛喝酒的不學無術的混球?
就在他們集體沉默,腦子裡一片漿糊的時候,顧雪儀緊跟著出聲說:“紅酒吧,白酒你們好像喝不習慣。”
她一眼就看出了他們的為難。
她用規矩桎梏他們,是希望他們不要走偏,不要浪費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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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並不是希望他們變成木頭人。
宴文柏第一個應聲:“好。”
然後其他人才跟著反應過來,陸續應了聲。
女佣很快就去取了酒,並且給他們挨個倒上了。
輪到宴文宏的時候,顧雪儀出聲:“少一點。”
女佣連忙點點頭,就隻倒了一口就走了。
“……”
宴文宏多少有點不甘心。他年紀並不小了……但這點不甘心很快又壓了下去,化為了一點幸福感。這也是大嫂在關心他不是嗎?
想著想著,宴文宏就忍不住自己個兒先笑了笑。
“不太熟悉你們的口味,不過廚房應該是記得的。”顧雪儀說:“動筷吧。”
其他人抓著筷子,頭頂的燈光灑下來,還有一絲恍惚。
他們從來沒有安安靜靜這樣坐在一張桌子上過。
宴家一共五個兄弟姐妹,卻都分別來自不同的母親。
宴家太龐大,每個人手裡都攥著一定的股份和錢,在各自母親的眼中,對方的孩子都會是和自己爭搶資源的存在。
他們之間沒有誰對誰有好感。
也從來沒有刻意培養過感情。
談不上有多厭惡對方,但冷漠是一定的。
而大哥宴朝從小就忙。
他們每個人都深刻地意識到了,宴朝和他們是不同的。
也就更加不會同桌了。
所以這一刻,就顯得格外奇妙了。
飯桌上大家都還有點安靜,是宴文姝最先忍不住開了口:“大嫂你還記得那個冬夜的嗎?他的畫都賣瘋了。卿卿畫廊也賺了好多……”
宴文嘉也就緊跟著開了口:“間諜快拍完了。蔣夢的角色換成別的演員了,等補拍完,過段時間我要出國參加活動……”
宴文宏也跟著開口:“資料我看完了。”
一時間,所有人全都開了口,各說各的,跟一群八哥聚一堆兒了似的。
女佣:“……”
女佣震驚地站在原地,對眼前的場景感覺到了一絲絲的魔幻。
但當她扭頭再去看顧雪儀的時候,卻發現顧雪儀的表情依舊平和。
就在這時候,宴文柏突然開了口說:“我想跨考軍校的研究生。”
一下給前面所有人的聲音都畫上了句號。
宴文姝有那麼一剎那,還以為宴文柏腦子挨驢踢了。
顧雪儀也就是這時候才出了聲:“怎麼突然想去軍校?”
宴文柏猶豫了一下。
該怎麼說呢?
該說我突然發現跟那幫吃喝嫖賭的富二代朋友混著挺沒意思的?該說我突然發現自己仿佛變身成為了武俠小說裡的俠客,體內擁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宴文柏張了張嘴,最後隻說了一句:“你說的,我可以去做更大的事了。”
宴文姝幾人全部豎起了耳朵,聽得認認真真。
你說的?
大嫂和他說什麼了?
大嫂給他開小課了?
顧雪儀應了聲:“嗯,那你想清楚這件大事是什麼樣的了嗎?”
宴文柏其實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他隻是覺得:“……打那些罪犯,好像太容易了點。”
顧雪儀笑了下,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紅酒與暖色的燈光映襯得她的面龐愈發溫柔美麗,她說:“你說得沒錯。武力終究隻是能防身,能為自己謀奪一定的話語權。你有再厲害的功夫,能救一人,救三人,救十人……但是救不了百人、千人、萬人。”
“你可以去試試。因為你年輕,所以可以多嘗試。”顧雪儀低聲說:“幹杯,先祝你成功。”
宴文柏怔忡了一瞬,然後才舉起了酒杯。
這兩個月過得太快。
突然間回頭去想,發現她到警局去提他的時候,好像仿佛是昨天的事。
她的凌厲過後,總是溫柔。
然後再到這一刻,她又誇了他。
是誇吧?
她還祝福了他……
宴文柏低聲說:“謝謝大嫂。”
然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其餘人就有點坐不住了。
宴文柏一定是開小課了吧?
艹!
宴文嘉忍不住酸溜溜地想,難道我工作不努力嗎?我不配得到誇獎嗎?
宴文姝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
肯定是我書看得還不夠多!
我要回頭多看幾本書!
宴文宏倒是沉默極了,一聲也沒有吭。
顧雪儀抿了下唇,說:“你們也是一樣……你們應該有自己的判別能力了,好壞心裡都明白。比如酒,喝它的人,不代表就是糟糕的人。但沉溺於酒色之中的人,一定是個糟糕的人。選擇做什麼樣的人,你們自己心裡有標準。”
宴文嘉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味兒。
怎麼特別像是交代我要走了之前的事呢?
“好了,繼續吃飯吧。”顧雪儀說。
宴文姝連忙繼續動起了筷子,一邊又開始叭叭畫廊的事,順便還講講自己在國外怎麼樣怎麼樣……
宴文柏還沉浸在剛才的感動之中,遲遲沒有再開口。
他胸腔裡塞滿了熱血,也塞滿了話,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宴文宏還是一聲不吭。
宴文嘉滿心惦記著大哥大嫂要離婚了……別說張嘴了,吃飯都覺得挺他媽難吃的,耳邊叭叭個不停的宴文姝都賊討厭……
一頓飯就這麼吃完了。
顧雪儀到花園裡轉悠了幾圈兒,然後就上樓休息了。
其他人各懷心事,也就紛紛先回了房間。
等顧雪儀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一手拽著大毛巾慢吞吞地擦拭著湿漉漉的頭發,她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顧雪儀走近了一看。
上面寫著:
未知來電。
顧雪儀差不多猜到了是誰,也差不多猜到了對方的電話是為了什麼,她想也不想就接了起來。
但她對於這類電子產品的了解實在還不夠全面,也不知道她誤觸到了什麼鍵位,接聽的頁面一閃,突然變成了兩個小方格。
一個小方格裡映出了她的模樣,而另一個小方格裡,映出了一個年輕男人的模樣。
男人容貌俊美。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眉眼淡漠,不怒自威。
是她曾經在臥室裡見到過的那張照片,除了服飾不同以外,其他是一模一樣的。
他是宴朝。
小方格裡的年輕男人也愣了一秒。
兩個人默默無言地就這麼對視了三秒鍾,然後才齊齊驟然回過了神。
“顧雪儀?”男人低低出聲,聲音也是好聽的。
“嗯,是我。”
宴朝眉間不著痕跡地皺了下,很快就被撫平了,仿佛剛才那一瞬間隻是別人的錯覺。
眼前的顧雪儀,和宴朝印象中的模樣,實在大相徑庭。
其實過去,宴朝並沒有過分仔細地端詳過他的妻子。
顧家想要錢,想要傍上宴家的名聲。
簡昌明想要將那份恩情債還清。
而他要借助簡昌明的力量,給寶鑫埋雷,方便他徹底鏟除宴勳華等人。
顧雪儀則心滿意足地坐著宴太太的位置,拿著他的副卡,想要怎麼花錢就怎麼花錢……他和他的父親又截然不同,他並沒有養情人的愛好。顧雪儀在這個位置上,隻要她要求不多,足夠過上一段舒坦,且富裕,甚至還能撈足下半輩子生活費的快活日子……
大家都皆大歡喜。
就這樣一樁連商業都談不上的,純粹恩情挾裹下的婚姻,他又怎麼會去注意這個女人長得怎麼樣呢?
他對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太鬧、唇妝畫得太紅,啊,還有太刁蠻,太愛砸東西,肆意浪費,對人呼來喝去,很是沒有禮貌。
然後這一刻。
唇妝太紅的印象,突然間碎成了一捧灰。
視頻中的年輕女人,湿漉漉的頭發用白色的毛巾半裹著,毫無保留地露出了美麗的面容。
水汽氤氲在她的眼眸中,她輕輕眨眼、抬眸,都給人以秋水剪瞳的錯覺。但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的眉眼是淡漠且鋒利的。
有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視頻裡的女人很快動作了起來。
她歪了歪頭,繼續慢吞吞地擦著頭發,然後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宴總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是有什麼事嗎?”
宴朝緩緩眨了下眼,斂了斂打量的目光,淡淡道:“你讓江二主動去申請了寶鑫項目的競標?”
顧雪儀頓了頓,說:“不算吧,這是江先生自己做的最佳選擇。”
宴朝的心情又有那麼一點復雜。
在陳於瑾口中的顧雪儀,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他當然是不信的。不是他小瞧顧雪儀,而是他不相信,有人會在這麼短的時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變成另外一個人。除非她不是顧雪儀。
宴朝甚至想到了。
如果在他問起來的時候,顧雪儀滿口承認、賣弄,那麼無疑,江二的選擇的確和她無關,又或者她的背後有什麼人指點。
但是這一刻在她的口中。
她輕飄飄的,滿不在乎地說:“不算吧……”
她沒有居功自傲,仿佛隻是順手做了一件小事。
宴朝目光閃了閃,再一次出聲:“克萊文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他從陳於瑾的口中已經聽過了,但他還是會再問一次。
他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顧雪儀突然放下了毛巾,她抬起頭。
身上的外套因為她的動作,而微微張合了一下,剎那間,露出了一截漂亮白皙的鎖骨。但也隻是一剎那的功夫。
她說:“你等等。”
宴朝:?
顧雪儀緩緩起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遞進了宴朝的耳中。
很快,她重新坐了回去。
宴朝也看清了她手裡拿著的東西。
電吹風。
在他意識到的下一刻。
“呼呼呼——”電吹風的聲音灌滿了宴朝的耳膜。
宴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