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樹都是常綠系,到了秋冬也不會像七中一樣遍地落葉。雖然現在這個天氣倒不至於茂盛,但這個角落不光有樹還有不少藤蔓,肆無忌憚地狂長,擋個人是完全沒問題的,更別提顧訣向來擅長找隱匿身型的角度。
他舒舒服服地坐在牆頭背靠樹幹,每天不光她沒發現,甚至連兒子都沒發現。
這小姑娘來之後總是絮絮叨叨地,像是笨笨能回應她一樣噼裡啪啦地說話。雖然廢話不少,好在她聲音好聽,很脆很甜,完全不讓人覺得聒噪。
有一次,她是帶著自己的小姐妹來的。
“哇……”她的小姐妹伸手摸了摸貓,“這就是你那天逃課救的小貓啊?”
“嗯嗯,可愛吧?”
“可愛可愛,唉我聽說它當時特慘?你在學校這附近撿到的?”
顧訣一愣。
他撿到笨笨的時候,就是在從職高回校的路上,離七中和一中都很近的一個胡同。
所以……它雖然不記得家,但還是找到這附近了?
下面,她立刻點頭“是啊!我撿到的時候半身都是血,一瘸一拐的,後來送醫院發現是腿上有特別深的傷口。我都不知道它怎麼走到那的,太可憐了簡直……”
“之前我天天去寵物醫院看它,醫生說它恢復得挺好的,但以後可能走路也不會完全恢復了……不過也就稍微有一點點跛,影響不大。”
顧訣聽完,心疼是肯定心疼的,但也沒那麼嚴重。他自己平時也總免不了受傷,都是男人,受點傷不算什麼,兒子找回來這件事才是大大衝淡了他的焦慮。
底下兩人一陣沉默。
“阮安安,可以啊,”她小姐妹打破沉默,突然對著她豎起大母豬,“從今天起,您在我心裡就是個大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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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孩在下面說笑逗貓,顧訣沒再怎麼仔細聽了。
……原來她叫阮安安。
——是一個念完這三個字,會讓人嘴角彎起來,不自覺露出微笑表情的名字。
和見到她效果一樣。
很神奇。
知道她的名字兩天後,顧訣才知道阮安安其實特別有名。
……他的花痴兄弟們都喜歡的那種有名。
可能也就他這種記不住女生名字的人才不認識。
也是從花痴兄弟那裡得知,原來七中和一中曾經掰頭過,兩個學校的校花校草哪個好看。結果一中的校花是阮安安,以高票數戰勝七中校花。一中的校草不知道是誰,反正七中這邊,顧訣的票碾壓了。
所以最後得出結論,一中的花最美七中的草最帥。
顧訣聽到的時候覺得這些人還算有眼光。
顧訣的一眾花痴兄弟總是花痴那些追他的女生,那些他都無感。
但自從知道阮安安是誰之後,他一聽到哪個逼在說“一中那個高一的妹子也太好看了臥槽,想泡”、“阮安安長得真的比咱們校花好看啊,據說學習還賊幾把好,我要是為了她好好學習我能有機會嗎”等等一系列的話,心情就會變得非常暴躁。
顧訣暫時沒打算把貓帶回家,一個是一回家就生氣,一個是家裡還有秦粟那女的。
兒子不能冒險。
他有自己搬到學校附近住的想法,也已經開始物色房子,但這些天的確還沒辦法帶走笨笨。
所以……就繼續看著阮安安養著它。
看著她替他養兒子。
阮安安帶它進宿舍洗過一次澡,那天折騰挺久才回來。
她似乎跟宿管關系不錯,除了不能讓貓過夜以外,帶進去花二十分鍾洗個澡還是被允許的。
阮安安每天白天都不來,所以顧訣白天的時候才會出現。他會給兒子帶點它以前最喜歡吃的天價魚幹,反正這玩意也留不下痕跡。
笨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開心得直轉圈。
顧訣看著它腿上愈合的疤痕,那裡很長一道,想象得到當初傷口有多深,到現在了還格外猙獰。
他突然很感謝阮安安。
雖然感謝之中似乎還參雜著別的東西,感謝並不足以解釋他的種種行徑……但顧二少年少輕狂,不屑也從來沒有剖析這些心情的想法,就依然……白天看兒子,下午繼續蹲牆頭。
笨笨不會說話,自然也不會告訴阮安安它爸爸已經來了但是沒把它接走。
阮安安每天來像是播報員一樣跟笨笨叭叭自己這一天是怎麼過的,今晚作業不想寫不是因為不會是因為歷史太多大題了手會很累,體育課為什麼一定要測八百呢這到底是誰想出來殺人的點子……都是些很瑣碎的小事。
——要是換個人來講,顧訣能煩到當場翻臉揍人那種瑣碎。
可在她這裡,他聽得津津有味。
對於他來說,每天這節活動課的聽牆角簡直比打架、打遊戲、打籃球等一系列事情都要值得期待。
這麼大概過了一周左右。
阮安安每天來的時候說的話都是很開心的語調,卻在某天格外低沉。
“笨笨。”
她剛一開口,顧訣靠在樹上,玩葉子的手一下子就頓住了。
她……哭了。
下面的聲音清晰地傳上來,“其實你沒有家,我也沒有。”
“我的家裡,住著一群討厭我的陌生人……我也討厭他們。”
“我今天好難過啊……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媽媽的——”頓了一下,她的聲音更加哽咽,“他們都說是忌日……”
“可就隻有我覺得她還沒有死。”
“下落不明滿四年就可以判定死亡……”她吸了吸鼻子,“但隻有我相信,她隻是迷路了,沒有被找到而已。”
笨笨今天連飯都不吃了。
它很敏銳地察覺到她心情不對,腦袋一個勁兒地往她手裡蹭,顧訣看得有點兒欣慰。
“我真的不想相信她死了……她走之前還說要這次要給我帶好多好多糖回來,笨笨,我媽媽從來不食言的,就隻有這一次。”
顧訣視力格外好,眼睜睜看著眼淚從她眼眶滴落,劃過臉頰流到下巴。
“哦,還有我爸爸……”阮安安抬起空著的手擦了擦眼睛,“我不明白,他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他竟然在今天,帶著他現在的妻子和女兒,去了他現在的嶽父嶽母家給嶽父慶生。”
顧訣又是一愣。
“我好恨他,我恨死他了,我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誰……”
她哭聲越來越大,像是無處發泄的情緒隻能對著這個角落、對著一隻沒法跟她對話的貓來說。
“為了錢就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嗎?有錢怎麼了?我寧願沒有被他接走,我不回家住,除了學費生活費我不會花他一分錢,我簡直惡心……”
有些話她說得模糊,顧訣聽不太清,過了會兒,她整個人好像有些崩潰。
顧訣從頭到尾都沒料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渾身僵硬,看著小姑娘哭得抽抽嗒嗒地說“……為什麼媽媽要嫁給他……嗚嗚嗚我以後長大了,一定不要找有錢人,我自己能養活自己,也不需要他來養活我,人渣……”
已經前言不搭後語,毫無邏輯。
但好在她似乎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緒,發泄完之後很快就能收攏。
前後不過幾分鍾的時間,顧訣聽到她的聲音,感到她情緒已經穩定。
“诶?你說我像不像灰姑娘啊……”
她掰著指頭數“我以前家庭美滿?隻跟媽媽,美滿也算吧……然後媽媽不見了,家裡是爸爸和繼母,還有繼妹……好像勉強重合了百分之七十吧。”
“隻不過……錢是世界上,最最最沒有定性,也是最誘人的東西。”
“灰姑娘喜歡上了王子,但我不會,永遠不會。”阮安安的聲音格外平靜,“將來我會喜歡上誰,那他肯定是個窮光蛋吧。”
頓了頓,又補充,“嗯,還得長得好看的那種窮光蛋。”
最後這句是帶著鼻音的,有些可愛的小語氣。顧訣聽完還不自覺地笑了一下。
顧訣當時心情挺復雜的。
灰姑娘誰都看過,他也知道大概情節,總之就是女主角有個惡毒後媽,後媽生了一堆一樣惡毒的姐姐妹妹,聯合欺負灰姑娘。
坦白講,阮安安可不像灰姑娘。
顧訣自認是個對外表很挑剔的人,畢竟從小到大照鏡子的時候對著自己這張臉,挺難覺得誰好看的。
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後來想想,似乎每次他被校花送情書身邊花痴兄弟紛紛“臥槽”一樣,他見到阮安安,仿佛也有那種感覺。
被……驚豔到的感覺。
她生得太好看,逗貓的時候聲音很軟,平時開開心心地叭叭還像是有點兒小話嘮的意思,完全看不出家裡有這些麻煩事。反而更像是從小被養的很好的那種,很可愛、很討喜的小公主。
顧訣也從來沒有體會過她說的那些東西。
從出生開始,家裡有個動不動會發脾氣的爸爸,專治暴躁顧董各種不服的媽媽,每天嘰嘰喳喳隻要睜著眼睛嘴巴就停不下來叭叭的哥哥。
姑姑家搬來之前,顧家整個色調都是溫暖的。就算搬來之後,除了一個黑的,其他人在他這兒也依然明亮。
那……她呢?
聯合她說的那些話,顧訣現在都記得當時自己心裡那個糾結。
他覺得心疼。
有一點像是知道兒子丟了之後的那種心疼,但似乎哪裡不太一樣。
特別想下去哄人家,但是蹲牆角這麼久了,該怎麼解釋?
诶,你好,因為你撿到了我的貓我就開始蹲你了,蹲了一周多,一直沒把我的貓接走是因為我魔障了,我覺得你把它喂的很好……而且我還挺喜歡聽你跟它逼逼……
就他媽差把變態兩個字兒寫臉上了。
第32章 套路
腦內模擬了一遍,這麼想著就清醒了。
所以為了防止被當成變態,顧訣最後也沒真的跳下去。而阮安安也已經恢復正常,除了鼻音較濃、眼眶微紅以外,已經看不出任何異樣。
顧訣記憶力很好,很多東西看一遍就能印在腦子裡,通俗點兒來說就是人太聰明。每次考前,顧銘總是一邊背著古文一邊怒斥他不學無術還能考那麼高的分真是沒有天理。
所以他刻意想要記住的場景幾乎是每一帧都清晰的、忘不掉的。那天阮安安哭著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記得比《滕王閣序》和《出師表》熟一百倍。
盡管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不太正常,但關於聽牆角這事兒,他好像越來越上癮。
每天不用誰說,身體自發就來了。
還託關系借到了一中的校服,怕被這邊的壞學生們認出來舉報,有時候會戴著口罩在校內轉轉,隻有非常非常小的概率能碰到阮安安,多數時候她身邊都跟著一個或兩個女生。
顧訣第一次在一中見到兒子是十二月底,半個月後迎來了期末考試,而在考前,阮安安突然開始焦慮一件事情。
“考完試寒假你怎麼辦啊,我是肯定不能把你帶回家養的,我自己都——唉……”
“但我問的同學不是家裡不讓就是對毛過敏……”
“怎麼辦呀……”
那幾天,每天絮絮叨叨的都是這個話題,她在真情實感地惆悵。
顧訣想他可以把貓帶走,但又怕他帶走之後她會覺得笨笨出事了。
一直到後來阮安安同學走投無路,活動課從校門口出去繞到外圍,貼了張紙在這棟牆外,類似尋貓啟事一樣的格式。大意是它很乖,沒有病,希望好心人能收養。
她也發了論壇帖子,但從她的嘀嘀咕咕來看,似乎很快就沉了,也沒什麼音訊。
顧訣想了又想。
這種時候再不出來……似乎不合理了啊。
……